扶清靜靜看著殷九弱沒說話,而是從儲物袋裡拿出紫金葫蘆,倒出三粒丹藥,遞給殷九弱,“小九,先服下,會舒服很多。”
殷九弱也不廢話,直接吃下丹藥,反正她現在受困於人,吃幾顆丹藥還能比現在更差嗎?
丹藥入口即溶,似乎為了照顧她的口味,開始清苦餘味回甘,沒那麼難以下咽。
並且起效很快,一股暖洋洋的靈力在上半身遊走,她像一隻老舊破爛的傀儡,逢人認真修理,僵硬無力的關節重新變得順滑起來。
與身體不熟悉的排斥感消失,掌控自如的感覺回來,但僅僅隻是上半身。
殷九弱坐在輪椅上,下半身還是基本沒什麼知覺。
扶清神情自若,雲淡風輕地解釋:
“去看河燈時人多事雜,本尊怕有人衝撞到你。”
“是嗎?那就……多謝道尊了,”殷九弱托著腮,似笑非笑地看著扶清。
這女人表麵光風霽月,平和清冷,其實殺伐果決,手段淩厲,怕自己逃跑便用神魂鎖.鏈拘著,治病治一半,壞著一雙腿,跑不掉死不了。
真乃妙計。
扶清對自己那一點的憐惜點到即止,倏忽而過,女人的臉上從未顯現過癡嗔的神色。
長梵道尊會有情有憐這件事,不過是旁人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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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乞巧節非常熱鬨,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燭火通明。
小城裡攤販走卒的
叫賣聲不絕於耳,王公貴族公卿大夫的豪車四處可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普通百姓都換上新衣呼朋喚友一同遊玩。
這全是因為方外之地的魔氣已除,修士不再受到蠱惑從而墮為魔修,為禍人間,才造就了現在和平繁榮、欣欣向榮的景象。
扶清帶著殷九弱乘靈舟過來,因為此地離仙山福地太遠,道法大成的扶清必須壓製修為神通,免得引來天罰帶累凡人百姓。
兩人在城外的蘆葦蕩裡落下,見四周無人後才撤去隱身法術,前往內城。
這是一座中等城鎮,人口不多,因為四麵靠山,中有河水,所以大部分人都以打漁、捕獵為生。
城內燈火通明,扶清推著殷九弱慢慢往前,結魂燈妥善放在寬大的袖袍中。
“以前,我在凡世曆練曾經在此停留過三月之久,”扶清欲言又止,碎發垂落額間,掩去全部心緒。
聽出扶清話裡的懷念,殷九弱麻木敷衍地笑了一聲。
這座小鎮她也很熟悉,當年她住在城外的破竹屋裡,孤身一身。
上山采藥時,遇見曆練受傷的扶清,是她收留扶清,照顧她三個月。
短短三個月,足夠她這個孤獨入骨的人情根深種。
後來的故事大同小異,她與扶清拜過天地,入了洞房,女人留下一封書信說要回宗門稟報師父。
最後,扶清的師父不同意她們的婚事,扶清便再也沒回來。
她卻染了一種怪病,在病得要死的時候,接到扶清寄來的絕情信。
多麼令人心碎的故事,自從恢複記憶後,殷九弱不時就會重新品味一段段記憶。
笑記憶裡的自己太癡,笑自己在扶清用心編纂的劇本裡大悲大喜,是個醜角傀儡。
怪不得扶清心心念念消除自己的記憶,因為每一次新劇本裡,沒有記憶的殷九弱,都會重新愛上扶清。
無一例外。
像是宿命裡的悲哀。
大概猜到殷九弱在想什麼,扶清抿抿唇,輕聲說:
“小九,以後不會了。”
除掉方外魔氣這個心頭大患,她再也不會做這樣欺騙設計的事。
身邊人聲鼎沸,但偏偏女人的聲音極有質感,安靜寧神,安之若素。
殷九弱平複著內心的潮起潮落,這些天她接收著每一段記憶裡自己的不甘和恨意,一一整理消化。
她明白擺脫扶清很難,或許這場活在虛假的噩夢會讓她後怕一生,但她也絕不妥協。
絕不讓扶清再次消除她的記憶。
“嗯,我相信你。”
扶清像是聽到什麼驚天之語一般,尾指微顫不可置信地問:
“小九,你真的相信我嗎?”
殷九弱雙眼彎成月牙,指著遠處一間攤販,“當然啊,我相信你。扶清,我想吃冰糖草莓。”
“冰糖草莓?”扶清順著殷九弱手指的方向看去,心底微動。
賣糖葫蘆的店鋪竟然還在。
當年殷九弱為了給扶清療傷,上山采藥的錢都用給扶清治傷上,但還是為了哄她開心,拿最後的十文錢買了兩串冰糖草莓。
“好,我去買,”女人將殷九弱推到人少的柳樹下,替少女攏了攏衣領,叮囑道,“我很快回來,你彆亂跑。”
“嗯,我會在這兒等你回來,”殷九弱微笑著說。
然而,扶清卻怔愣了一瞬,那一年她告訴殷九弱自己要回宗門,少女也回以這樣的笑容。
默默目送扶清的背影,殷九弱笑容更深了,怪不得扶清愛騙人呢,原來騙人這麼爽的。
看對方深信不疑的樣子,真是有趣。
不知道謊言和希望破滅的那天,扶清會是什麼表情,肯定精彩得很。
她抬頭望天,這裡的天很高,星星很涼,曾經在這裡生活平靜樸實,除了孤單一點。
“九弱,你也來看河燈啊,”紅衣姑娘俏生生地站在三步之外,朝殷九弱揮手。
“阿引,這麼巧?”
“不巧哦,有暖玉定位,所以我在這兒等你,”阿引故意賊眉鼠眼地左看右看,“現在沒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跑?”
殷九弱苦笑著搖頭,“我雙腿現在廢掉了,跑不遠的。”
因為這裡遠離仙山福地,靈氣幾近沒有,所有有修為的人來到這裡,都必須將修為削減到接近凡人。
也就是說阿引現在的靈力也接近於無。
“不對啊,那位修為高深,又擅於用藥,怎麼可能治不好你?”
聞言,殷九弱心不在焉地理理袖袍,但笑不語。
“什麼意思?”阿引想了一會兒,忽然恍然大悟,“不是吧,她故意隻治一半?簡直是……喪心病狂,長梵道尊瘋了嗎,她怎麼是這麼心機深沉的一個人啊?”
她以為長梵道尊再無情冷漠,也至少是光明磊落的吧,怎麼有種不擇手段巧取豪奪的味道。
“我也不知道,”也無所謂知不知道。
“誒,小火跟我家阿寶在一起待得很開心,它在青丘適應得也很好,”阿引突然變得有些扭捏羞澀,“我跟你打聽個事情。”
“你說,”殷九弱倒是很開心有人跟她說話,能不那麼寂寥。
“你們滄瀾宗的大師姐是不是叫衝憂?”
“你認識我大師姐?”
“咳咳,也不能說很熟,就是有過一麵之緣,我很想跟她多認識認識。”
“師姐她現在……遇到一點事,暫時待在宗門裡,“談到衝憂,殷九弱心情低落不已。
“我這有封信,能拜托你幫我交給她嗎?”
看著阿引從袖口鄭重拿出一封乾淨整潔的信封來,殷九弱察覺到阿引對大師姐的不一樣。
“好,我會的,”殷九弱認真將淡粉色信封收好。
不遠處,扶清看見了紅衣白裙的阿引,她舉著兩串冰糖草莓,站在霜雪未化的街角。
走得近了,她的目光恰好落在殷九弱手中的信上。
“阿引姑娘,真巧⒖⒖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扶清的語氣淡淡的。
“因為我和九弱有緣嘛,有緣自會相遇,無緣強求也散,”阿引意有所指地衝扶清笑,“道尊可不要偷看我給九弱的情書哦。”
扶清將手裡的冰糖草莓遞給殷九弱一根,並不想回答阿引的話,“小九,慢慢吃。”
看著晶瑩可口的冰糖草莓,阿引故意嬌裡嬌氣地拉住殷九弱的袖子,“九弱,我從青丘趕過來,一天沒吃飯了。”
一雙水潤的狐狸眼拚命眨啊眨,我見猶憐。
“我的給你,”殷九弱從善如流地把手上冰糖草莓給出去。
“我就知道九弱你人最好了,這麼寵我,”阿引雖然是在對殷九弱說話,眼睛卻瞥向了扶清,笑得非常開心,挑釁的味道很濃。
扶清閉了閉眼,長睫垂下,平心靜氣後把另一根冰糖草莓給了殷九弱。
“我與小九還有事,失陪了,”扶清推著殷九弱就要離開。
“等等,九弱給了我一根冰糖草莓,我也得投桃報李啊。我這有兩張看戲的貴賓票,剛才就跟九弱商量好一起去看了。”
扶清眉心緊蹙,攥緊了手裡的戲票。
阿引心情大好,故意拍拍殷九弱的肩,“快告訴道尊我們剛才就商量好了。”
“嗯,我已經答應阿引一起去看戲了,”殷九弱麵不改色地撒謊,“道尊,我和阿引好不容易見麵,下次你和我再一起看戲吧,我們來日方長,不是嗎?”
聽到殷九弱的話,阿引像鬥勝了的公雞一樣,趾高氣揚走過來推殷九弱的輪椅。
她並沒有用力,便從扶清手上接過了輪椅的控製權。
看出扶清的失神,阿引更是囂張地說:
“道尊,請讓一讓,我們兩個時辰後就回來,您請自便。”
“你……”扶清看了看四周來來往往的凡人,半是妥協地歎息,“小九,早點回來,我在這等你。”
小九現在對自己或許有了改觀,可能適當放鬆一些會更好?
女人不斷回想著殷九弱剛才說會相信自己的話,以此壓製立刻搶回殷九弱的想法。
阿引推著殷九弱走得飛快,扶清始終站在原地定定地望著她們的背影。
七層高的八角戲樓就在百步之外,阿引和殷九弱順著人流進入戲樓,直到再也看不見背影。
扶清站在柳樹下,怔怔的。
好像有什麼寶貴的東西失去了,再也要不回來。
可是小九說了相信自己,她們之間會有一絲機會,再微弱的機會也好。
遠處竹煙波月,月光粼粼,她眼前卻不斷浮現殷九弱那雙映滿情意真誠的眼。
每次與殷九弱相遇,少女都是這樣一雙澄澈深情的眼睛望著自己。
會不會有一天,殷九弱也會這樣繾綣纏綿地看著彆人?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設想,好像理所應當認為殷九弱屬於自己。
如果有一天殷九弱也會這般深情地看著彆人
……她絕不允許,不管那人是誰。
戲樓的三樓貴賓雅室內??[]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小二給殷九弱她們送上了精致的瓜果點心,另有一壺好茶後就關門招呼彆的客人去。
“哎喲,這個自稱你道侶的長梵道尊真不好打發啊。彆看她清心寡欲這麼幾千年,我搶她糖草莓的時候,都嗅到一絲狠戾殺氣了。”
“哪有這麼誇張?”殷九弱無所謂地笑笑,對此並不感興趣,“我沒注意到,反正她從來都是那個樣子。”
“喂,你難道真打算跟她重歸舊好,一輩子待在她身邊啊?”
殷九弱緩慢但堅定地搖頭,“我在等。”
“等什麼?”阿引眯著眼,捏捏殷九弱沒多少肉的臉頰,“據說你們魔族生性陰險狡詐,我見你是個可愛的傻白甜,還有點不信。但你現在這個樣子,勉強有一點狡詐吧。”
“嗬嗬,是嗎?”殷九弱端起茶盞,飲下一杯,“我的確還有很多要學習的。”
“你乾脆魂魄出竅逃跑得了,反正這隻是你的劫身,損失了也不可惜。”
殷九弱微微搖頭,先不談扶清能再用她的身體招魂,那神魂鎖.鏈還穩穩纏在她的魂魄上,日夜不休。
必須將他們一網打儘,永絕後患才可以。
“你的本貌會是什麼樣啊?聽說你們魔族長得都很邪惡很可怕,但你小時候挺可愛的,白白胖胖,那時候我還真想嫁給你。”
“我不知道,本體還沒重塑。”
“遺憾啊,等你回魔界,我再來找你玩,你需要幫助就用那塊暖玉找我,”阿引打了個哈欠,跑到另一邊的太師椅上,圈成一圈,變出狐狸尾巴蓋住自己睡著了。
兩個時辰一晃而過,殷九弱在這段時間裡不時察覺到神魂鎖.鏈的震顫,似乎她的主人心境不穩,荒蕪焦躁,雜念滋生。
她們從戲樓出來時,看見扶清依舊站在原地,未曾離開。
月光灑在女人白色錦衣銀色紗袍上,即便來到凡世她不得不自降境界,修為大減,但女人五官生得太美,氣質更是驚世絕佳。
簡單的竹簪束發,漆黑如墨的長發隨風飛舞,那種乾淨的、神性的、禪意的風韻令人折服。
扶清在戲樓外,聽見有人走來的動靜,立刻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扶清忽然心有所感,平靜的心湖焯水湧動。
“小九,我們重新成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