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十六重天離開後,殷九弱扶著傾泠走得很慢,怕過分顛簸會讓她痛上加痛。
“傾泠,你要不召來坐騎馱你回去吧?”殷九弱扶著人往回走,都感覺她疼得幾近虛脫。
“我剛曆劫回來,家裡人還未給我挑選過坐騎,”傾泠疼得渾身冒冷汗,還朝殷九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我一般都是靠自己神行,但是眼下氣力不濟……”
聞言,殷九弱略感尷尬,她的本命獸小鸚鵡本來是可以充做坐騎的,但這廝一天天吃太多,她擔心它根本飛不起來。
“要不,我帶你直接跨越距離回到下麵?”
“不用了,殿下,我現在神力難以為繼,疼一點就疼一點吧。強行動用神力,會更疼的。”
傾泠謝絕了殷九弱的好意,她從小就怕疼,以前修煉時旁人斷骨傷筋都是常事,她破個皮就要大呼小叫。
非常遭家裡人嫌棄。
“給你,先服下吧,能減輕一點痛苦,”殷九弱從須彌碧璽戒中拿出一粒色澤均勻鮮紅的丹藥給到傾泠,“算是魔界的止痛藥,起效時間很快。”
傾泠頓時眼睛一亮,伸手接過服下藥丸,幾乎是同一時間感覺到磨人的痛感減少了九成。
激動得她熱淚盈眶,“殿下啊我的殿下,你真是救了我的命。我庫房裡的東西,你到時候隨便挑。”
殷九弱笑了笑沒搭話。
兩人繼續慢慢從三十六重天往下走,剛走到半路周圍便刮起颶風,一陣詭異的紫色霧氣從四麵八方湧來,伴隨著似哭似笑的尖銳低語。
霧氣中鐵索如藤蔓般攀援盤旋,逐漸顯出一個紫衣高挑的身影。
詭異的紫色霧氣中傳出殷九弱較為熟悉的聲音。
“摩刹殿下,請留步,請留步。”
一個紫發女子帶著一身煞氣,在詭霧中如流星般顯出身形,她容貌清麗淡雅,眉眼之間卻染著濃厚的詭異氣息。
是司獄謝弱水的徒弟謝無霜,殷九弱曾在迷霧海前與她有過一麵之緣。
“謝無霜,你找我?”殷九弱頗感意外,精致麵容流露出幾分戒備,她還以為神獄的人都會跟謝弱水一樣對她避而不見,“有何貴乾?”
“殿下行蹤不定,可讓我一陣好找,“謝無霜麵上噙著似有若無的淡笑,不令人討厭但實在詭奇,“還好今天找到了您,否則我就得去那人生地不熟的魔界了,那可真是費老大勁兒。”
傾泠忍著疼痛看這舉止形容有些奇怪的女子,與殷九弱交談,偏偏還廢話連篇。
好在隻剩下不足一成的疼痛,她能忍一會兒,但隻有一會兒。
“你有何事?直接說吧,我現在有急事要辦,不要耽誤時間。”殷九弱麵目疏冷,禮數卻半點不錯。
“這是我師父,也就是司獄大人要我交給您的,”謝無霜從袖口中的芥子袋中取出一件純黑色的神劍遞給殷九弱,“希望小殿下能不嫌棄
地收下。”
殷九弱看了兩眼寒光凜冽的鋒利寶劍,挑眉問道:
“娘……她謝弱水送我神劍做什麼?我的生辰可不是現在◆◆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還是說這是什麼奇怪的封口費?”
“師父說這是她當年於弱水河畔,親手鍛造九九八十一天的神劍,可裂山海斬邪祟除異端,贈予你聊表心意。”
“聊表什麼心意?”殷九弱連聲冷笑,並未接過那把劍。
謝弱水對自己上千年不管不問,怎麼有朝一日良心發現決定贈給親生女兒,她自己親手鍛造的寶劍。
莫不是做多了什麼虧心事,現在突發奇想要亡羊補牢?
“或許是愧疚,或許是見殿下孤苦無依,心有不忍,”謝無霜無所謂地聳聳肩,把劍又遞了出去示意殷九弱趕快接住,“師父她十分希望您能收下這禮物,我來的時候她纏綿病榻都特地囑咐我好幾遍呢。”
殷九弱眼眸閃動著寒光,聲線凜冽,“謝弱水要送我禮物,卻讓你代替,分明是不想見我,權用一柄破劍打發人罷了。”
“師父的想法,做徒弟的並不敢妄加揣測,”謝無霜仍舊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模樣,“小殿下不如收下饋贈,開心離去?”
“無事獻殷勤,再說了謝弱水並不承認我們的關係。神獄送破劍給魔族是要做什麼?”
謝無霜皺皺眉,忍不住反駁道:
“小殿下這可不是破劍啊,我師父可是三界六道的鑄劍大師,各族各界多少人想向她求劍,帶上奇珍異寶都隻能空手而歸。”
“這麼厲害啊?”殷九弱眉眼上挑,笑了一聲。
聽見殷九弱的話,謝無霜終於露出幾分得意之色,“那當然,你是不知道以前來神獄門口求劍的人可以從神界排到你們魔界。不是我吹噓,我覺得就算太初神尊鑄的劍,也不如我師父。”
殷九弱繼續鼓掌叫好,“太棒了,好好好,不如就把這劍贈給從神界排到魔界的人吧。”
正得意洋洋的謝無霜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好好好……什麼?你不要這劍?”
“對,我不要。”
謝無霜呆呆地抱著這把寒光閃閃的寶劍,迷茫得像個孩子,她以為殷九弱很需要很渴望母愛的啊。
這天底下很少有人會不渴望的吧?
上次殷九弱不是還專門來找謝弱水,就為了見上一麵,現在為什麼不要這份禮物?
她想到師父被那太初神尊打了一掌,還強撐著給殷九弱鑄劍選劍,也算有那麼一點誠意了吧。
等了幾刻後,謝無霜百思不得其解還在怔怔發呆,殷九弱拱拱手,“那麼,多謝你辛苦這一趟,把劍再帶回去吧。”
殷九弱扶著傾泠就要離開,回過神來的謝無霜急急忙忙攔在前麵,苦著臉言辭懇切了些許,“摩刹殿下,您要不還是收下這柄劍吧?”
免得師父又覺得她辦事不力,一天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連累師父被那太初神尊教訓。
“若要贈劍,便有誠意一些,親自來贈,”
殷九弱輕抬眼睫,目若朗星,“更何況,那位司獄大人久居世外,或許不知我從不使劍。”
“可是師父她受傷了,被那個太初神尊打傷了,”謝無霜理直氣壯地說道,“師父她雖然修為高深,但受傷了在溫養,所以沒能親自來啊。”
殷九弱指.尖微顫,急忙垂首斂眸,壓下翻湧的心緒,複又戲謔笑問:
“沒能來,還是不想來?”
謝無霜被問住了,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你回去可以問問你師父,送不擅用劍之人神劍,是否有些許可笑?”殷九弱挑挑眉,轉身扶著傾泠離開。
看著殷九弱扶著另一位仙君漸漸走遠,謝無霜將劍收好,重新理理衣衫,突然笑了一聲:
“真是和師父如出一轍的倔強性子。”
往日她見師父謝弱水從未提過自己有一個孩子,又對歸來的殷九弱不聞不問,還以為孩子之說一直是有心人的造謠汙蔑。
但這兩次與殷九弱的交鋒中,她真覺得兩人的性格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幾個縱躍,倒是很快回到了神獄。
穿過詭異霧氣來到一片翻騰的死海前,謝無霜恭恭敬敬地跪下,“師父,那位小殿下沒有收下這把劍。”
詭異的寂靜中,謝弱水隨意揮手將神劍拿回自己手邊,慘白的指骨撫過劍身,“她說了什麼?”
“她說讓您把這劍贈給從魔界排隊排到神界的人。”
“還有。”
謝無霜硬著頭皮如實回答:
“送不擅長用劍的人神劍,是否可笑?”
“……這孩子,”謝弱水一黑一紅的瞳孔中流露過幾分森冷笑意,轉瞬即逝錯覺一般隻餘下森冷,“隨她。”
“那是什麼人?我以前都沒見過。”傾泠扶著腰眉心蹙起,“看上去又傻又不傻的樣子,難以理解。”
“是神獄司獄大人的徒弟謝無霜。”
“所以她師父要送劍給你,你為什麼不要?”
“我不會使劍,”殷九弱輕撩眼睫,烏發被風揚起,有那麼幾分瀟灑味道。
“她師父和你什麼關係,奇奇怪怪的,送人禮物還不事先打聽好人家的喜好,算什麼嘛。”
“從血緣上來說,應該是我娘親。”
“你娘親不親自來見你?”傾泠覺得自己腦子都快轉不過彎。
“嗯,她不想見我。”
傾泠總覺得殷九弱並沒有把話說完,但她卻不知該如何詢問。
畢竟這人的心防太重。
“真想看看這般心狠的娘親,到底長什麼樣子。”
殷九弱驚詫於傾泠與她想法一致,唇角略略上揚兩分。
兩人慢慢回到傾泠的住處,殷九弱正要告辭,就聽見傾泠忍著痛也要提一句,“過兩天,我帶你下凡玩,算是感謝啊,你可不能不來。”
“我知道,你快去休息吧,”殷九弱還是第一次見玩心這麼重,活得如此輕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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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凡間某個國家最繁華的地方,名為煙京,淡淡的寒霧繚繞,芳桂祥煙,喧囂熱鬨。
雖然夜落小雪,夜晚的風光人流仍是不減,氈鵬下多得是前來消遣閒逛閒談的路人。
臨河的瓦棚更是高燃燈籠,層層疊疊的燈影晃落煙水河。
河麵從兩岸深處二三十米長的鐵製掛繩,中間懸著一盞又一盞形式各異的花燈,照得河麵波光粼粼,令人眼花繚亂。
另有掛著夜燭的遊船慢慢悠悠從橋洞下穿過,撐船人咿咿呀呀唱著古老的山歌。
殷九弱應傾泠的邀約而來,據說這是她曆劫投胎所生長的城鎮,繁華似錦,彆有一番人間的熱鬨場麵。
“摩刹殿下,這裡是不是很漂亮?”傾泠戴著一張狐狸麵具搖搖晃晃地走在前麵,十分開心的模樣。
“嗯,很漂亮。不過,你不要殿下殿下地叫我了,就喊我的名字吧。”
“好的,摩刹,我跟你說那邊有一家小攤上老板編織花燈的手藝特彆好,每年都賣斷貨。”
順著傾泠手指的方向,她們兩人同時望了過去,不曾想先看見的並不是花燈的攤子,而是一位蒙著麵紗的女子。
長街上燙好的酒香悄無聲息地彌漫,殷九弱與那女人隔水對視的一瞬,好似聞見酒氣混著女人身上的甜香,微微濕潤,像是天空突然下了一場清淡的酒雨,打碎芬芳的花瓣。
“我的天,好美的人啊,我要跟她認識認識。”
不等殷九弱反應過來,傾泠拉著她狂奔,“每次看到美人,我作畫的興致就會大發,這次必須抓住這個靈感。”
“是嗎?”殷九弱表示懷疑。
等她們走近,那道曼妙美麗的身影突然又不見了,傾泠皺皺眉,心裡頗覺奇怪,“剛才這不是還有個人嗎,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我眼花了嗎?”
“我想要那盞燈,”殷九弱四下看了看花燈鋪子,隻看中一盞似雪似玉、光色清雅的花燈。
那賣花燈的老板十分為難地皺眉,“這位姑娘,這燈是另一位姑娘寄放在這兒,給了錢的,不能賣。”
“這是為何?寄放燈,還給你錢?”傾泠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卷走。
“是啊,那位姑娘在我這兒學習編織花燈的手藝已經很久了,這次專門帶來這盞燈,托我懸掛在最顯眼的地方。”
“這又是為什麼?掛最顯眼的地方又不賣,就為了讓人欣賞嗎?”傾泠拍拍殷九弱的肩,“你眼光挺好,一眼看中最漂亮的燈。”
“誒,這位姑娘你說對了,就是為了讓人欣賞,一會兒這河麵上還會掛上更大更多的雪花燈,”老板滔滔不絕介紹,“冰與火的美妙結合,極端絢爛的美。”
“可我還是很想要這盞燈,”殷九弱第一次這麼孩子氣地說,她仰頭看著花燈,清瀅的光照亮她深邃漂亮的五官,唯有那雙眼有一些許憂鬱。
老板仍然不為所動,“你們可以坐船去欣賞雪花燈,這一盞真的不能賣給你們。
”
“放心吧,等再過幾年整個九洲大陸都會有類似這樣的漂亮花燈,各種顏色不同效果,有的還會做成焰火飛上天。”
“啊?”傾泠也怔怔望著燈看,“一盞花燈弄這麼多花樣又是為什麼?”
“圖個好看唄。”老板言簡意賅。
興致衝衝的兩人隻好離開,轉而準備去乘舟遊湖,結果剛來到岸邊就又聽見船家說道:
“兩位姑娘,這船都坐滿了,你們要不等一會兒?”
傾泠捂著臉,心說運氣怎麼這麼背,燈買不了,船也沒了。
“船工,真的沒有多餘的船了嗎?我和我的朋友真的很想看燈,好不容易出來一次。”
“可是,我這條船已經被這位姑娘包了啊,”船工看向烏篷船裡的清冷美人,為難地說,“要不你們等上半個時辰,肯定會有新的船空出來。”
“好吧,摩刹,我們隻能等了。”
殷九弱安慰傾泠道:
“傾泠,我們一會兒在岸上走著看花燈,也是可以的。”
待兩人往回走了兩步,那坐在烏篷船裡,戴著麵紗的清冷美人突然開口:
“兩位,我把船讓給你們吧?”
殷九弱轉身看見一雙剔透如星、點染瑰色的眼睛,玉潔麵紗在夜風吹拂下隱隱拂動,令人不禁想一窺究竟。
是剛才她們所見的那個姑娘嗎?
剛才驚鴻一瞥後,她有些記不清了。
“這位姑娘,還是你坐船觀賞,先來後到,我們等等便是。”傾泠見著美人就覺得手癢想畫畫,語氣不由得更禮貌。
“再有三刻鐘宵禁,花燈便會撤下,我孤身一人看燈也罷,不看也罷,”清冷美人烏發如雲,微微斂眸時更顯風情,“不若……讓給有情人共賞。”
船家側身讓開,清冷美人回到岸上並未多言,便消失在三人麵前,弄得一眾人等都沒反應過來。
傾泠與船家麵麵相覷,良久長歎一聲,“算了,人家的一番好意,我們若再猶豫,反倒辜負良辰美景。”
終於,兩人糊裡糊塗地上船坐下,大眼瞪著小眼,還是傾泠率先打破沉默。
“摩刹,你說這麼美的人怎麼會孤零零一個人來看花燈,好奇怪。”
光是看看這一雙眼睛,便可推知其傾國傾城遺世獨立。
“我也不知道,”殷九弱幾次想回頭看看那清冷美人,卻被烏篷船遮擋了視線,始終看不到人影。
會者定離,世當珍惜。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到這八個字。
“會不會是我們認識的人啊?你的朋友,或者我朋友?”傾泠努力思考起來。
船順水漂了出去,殷九弱始終保持著回頭的姿.勢,想要看清那人。
“我認識的人嗎?”
岸邊濃密的陰影裡,女人靜靜看著漂遠的烏篷船。
又濃又長的睫毛在她眼下投出一片漂亮的光影,女人眼底含著猶帶笑意的盈盈水光,不自覺地跟著船走。
船上人在看燈,而她在看心上人。
小九永遠在,隻是她們……總會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