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神隱(二)(2 / 2)

他的確在等待那個人,但是他討厭等待。

雨宮清硯沒有回答那個問題,他抬手理了理那人被風吹散的劉海,站起身,把那個站在長椅前的男人按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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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那個人交換了位置,從那雙藍色的眸子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清晰地聽到了混雜在風聲中的心跳。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諸伏景光甚至能看到那個人眼底的青黑色,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個人的氣息。

他以為那個人會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但實際上,那個人很快便乾脆利落地轉身離開,沒留下任何隻言片語。

諸伏景光坐在原處,看著那個逐漸消失的背影,仍舊定定坐在那裡,沒有起身。

雖然那個人並沒有說什麼,但是他依稀感受到了那份不快,這種關頭他應該時刻穩住那個人的情緒,不能留下任何隱患,但是他還是沒有挪動腳步。

他恍然仰起頭,望向天空。

太陽已經落下地平線,隻餘下昏暗的天空和翻卷的烏雲。

獨自坐在長椅上的男人喃喃道:“快下雨了啊……”

*

諸伏景光在那個長椅上坐了許久,久到直到天色徹底暗了下來,他才終於站起身上樓。

客廳的燈還亮著,諸伏景光習慣性地看向沙發,就像他想的那樣,一個熟悉的人影躺在那裡。

比起臥室,那個人更喜歡躺在沙發上,他不知道其中有什麼緣由,不過那似乎也並不重要。

那個人就是這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需要任何理由,隻需要他想這樣做。

諸伏景光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悄無聲息地蹲在了沙發旁,靜靜地看著躺在沙發上的人。

他分不清那個人是睡著了還是隻是閉著眼睛躺在那裡,但是他不太想出聲確認。

無論是睡著了還是單純閉著眼其實對此刻來說並沒有任何區彆,他隻是想安靜地看一會兒那個人,就這樣就已經很好。

時間的流速在不變中變得模糊,他分不清具體是過了多久,但是身體已經有些僵硬。

他沒能看到那雙深綠色的眸子,但又好像本就不希望自己看到。

那個人說出了他的真名,所以從那一刻開始他再也無法以蘇格蘭威士忌的心態去麵對有關那個人的一切。

或許從放任自己去注視那抹深綠開始他就已經錯了,誤入歧途後卻已經無法折返。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錯誤的。

窗外傳來細微的聲響,那是雨水砸在玻璃上的聲音,諸伏景光如夢初醒般地轉過頭,發現原來沒有關窗。

他趕在雨越下越大之前去把窗戶一一檢查關好,又在窗邊站了一會兒,緩緩伸出手,將掌心貼在玻璃上,隔著一層無形的障礙去觸碰那些從高空墜落的無色的雨珠。

“梅雨季啊……”

九月,夏末初秋,梅雨季來臨。

時間變得模糊又清晰,就像接二連三砸在玻璃上

的雨滴迸濺出的水花,一晃而過難以看清?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但是伴隨而來的聲音清楚地砸在了耳膜。

他收回貼合在窗上的手,將窗簾拉上,把一切難以看清的黑暗阻隔在外。

視線已經難以觸及,但是聲音仍舊時刻伴隨左右,諸伏景光莫名有些心煩。

他轉過頭,隔著半個客廳去看躺在沙發上的人。

他想,雨宮清硯和這場不在天氣預報裡的雨是一樣的。

明明近在咫尺,但卻因為隔著一層玻璃無法真正觸碰,即使拉上窗簾強迫自己不去看,雨聲也無法忽視。

但是如果打開窗將其手探出去,自己也會被淋濕。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終於重新邁開腳步,去臥室抱了床被子,動作小心地蓋在沙發上的那人身上。

做完這一切,他轉身去關上客廳的燈,並未回到臥室,而是背靠著沙發坐下。

這個時節的夜間並不冷,大概是因為下了雨所以今夜才顯得帶著些許涼意,索性沙發旁鋪了地毯,倒也不會覺得有多不舒服。

他隻是想在那個人附近坐一會兒,那是隻有在黑夜來臨之際才能短暫獲得的安然。

不考慮任何東西,將身上背負著的一切暫且放下,放空自己,不去期待,也不去回應期待。

對於那個叫做雨宮清硯的人,他無法抗拒,但是又必須去抗拒。

他偶爾會慶幸那層玻璃的存在,掙紮和困頓固然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帶來痛苦,但也正是那層玻璃的存在,才更能讓他清晰地認知到他們之間的距離。

公安內部大概率藏有組織的臥底,和圍剿事件關聯性不大的黑麥威士忌已經察覺到了一絲蹊蹺,他隨時都有暴露的風險,但是有關內鬼的調查推進得很艱難。

雨宮清硯早就知曉他的真實身份,即使那個人對他說可以幫助他,但是他不能真的就這樣草率地托付信任。

他不能相信雨宮清硯,但是又無法與他保持距離或者不管不顧,一旦雨宮清硯對他失去興趣,那他的身份也很有可能會隨之暴露,讓過去做出的一切努力和犧牲都付之東流。

所有糟糕的可能性堆積在一起,讓他在清醒時有些喘不上氣,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已經很疲憊,但是他無法做到停下腳步。

在這個雨夜短暫地汲取安定,然後在天亮之前讓一切回歸正軌。

一顆頭靠在了他的後頸,帶來輕微的癢意和溫熱的呼吸。

諸伏景光保持著原本的動作微微側目,沒能如願分辨出這是睡夢中無意識的動作還是那個人已經醒了。

他很少能像這樣清晰地察覺到那個人的氣息,隻有距離足夠近、近到幾乎為零時,他才仿佛能勉強抓住那抹仿佛隨時都會飄走的靈魂。

一截手臂十分自然地環上了他的肩膀,諸伏景光仍舊沒做出什麼額外的反應,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

他和雨宮清硯之間的關係並沒有隨著時間而愈發清晰,而是變得越來越不安全且病態,他們不是朋友,不是戀人,甚至不

是共同利益者,隻是依靠那個人說不清道不明的興趣停留在同一處。

雨宮清硯自由恣意⒛⒛[]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失去興趣了就可以隨時抽身離開,但是他不能,他隻能一邊思考那個人究竟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一邊用力抓住風箏線。

那個人對他的興趣不隻是關聯著他們兩人,還關係著他的任務乃至於更多,無論用任何辦法,他必須牽製住雨宮清硯。

但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雨宮清硯遲早會掙脫風箏線離開,他能做的隻有想儘辦法去拖延那一刻的到來。

“很累?”

諸伏景光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嗯。”

很難想象,最無法透露的、一直極力隱藏的心聲竟然就這樣隨著一聲回應普通地表達出來。

他當然會感到疲憊,生理上和心理上的雙重折磨有時會壓的他喘不過來氣,但是他無法表露。

好友、同僚、敵人、過路人……無論是誰,他都不希望這份僅在極少數時刻才會漫上心頭的情緒被他人察覺。

——但是雨宮清硯是不同的。

或許是因為他根本無法定義那個人對他來說究竟處於什麼位置,或許是因為那個人很難理解他的困頓,所以在茫然之餘竟然反而更容易開口。

在雨聲中,他聽到身後那個人口吻平淡地問:“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什麼時候會離開。”

那個人沒有說話,諸伏景光歎了口氣,抬手握住垂落在肩側的那隻手的手腕。

“雨宮,再多在意我一些吧。”

表現得再多在意他一些,給他能夠堅定那個人會站在他這一方的底氣,讓他能夠安心去處理另一團糟糕問題,不用時刻擔心身旁的某人第二天是否會抽身遠走,不用為隨時都有可能迎來的反噬而擔憂。

比起雨宮清硯需要他,其實是他更需要雨宮清硯。

“那並不會影響我離開的時間。”

那道聲音帶著殘酷和坦然,語氣平靜,仿佛說的不過是閒聊中最無關緊要的一句話。

諸伏景光忍不住笑起來,雖然會生出憂慮和困擾,但是其實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其中的徒勞。

他以為這會加重那份在黑暗中蔓延的疲憊,但真正聽到那句冷淡的話時,他反而能釋懷地笑出聲。

諸伏景光遙遙看著那扇窗,窗外一片漆黑,但是那不影響瑣碎的雨聲仍舊清晰入耳。

“雨宮,我知道的。”他笑著說:“我一直都知道,你會離開。”

雨宮清硯在黑暗中看著靠坐在沙發旁的那個人,左手被虛虛地握住,他原本想將其抽回,但最終隻是普通地坐起,沒做出什麼額外的動作。

他需要一個更加真實的諸伏景光,諸伏景光也是如此,他們的訴求聽起來似乎是相似的,但實際上大有不同。

那個人個性如此,注定不會因為他的偏愛而生出超越立場的信任,或許任由自己在黑夜中暫且握住他的手腕就已經是那個人對縱容一詞的極限。

他準備去做些什麼,為了讓那個人輕鬆一些,為了讓最後的這段時間在未來回憶起時足夠清晰,又或許是覺得他們之間不該僅限於此。

雨宮清硯用空閒的右手摸了摸身旁那人的頭,垂眸道:

“去睡吧,雨就快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