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一絲微光穿透黑暗,遙遙地落於山巔,隻聽落雷炸響,大雨傾盆而下。
金鳳與沉三連忙跑上前來,他們有些擔憂地看向林江綰,看到她麵上的血色,幾人當即麵色大變,“怎麼樣了?醫修呢?快去請醫修!”三長老亦是神色焦急地看向她,眸中儘是悔恨。
先前那位老者連忙坐著酒葫蘆便要去尋人,顧南挽見狀搖了搖頭,“還好,爺爺你們不用擔心,我沒事的!”她的目光掃過暗處,察覺到數道氣息隱匿於林中,正小心翼翼地窺探這此處。
她伸出掌心,隻見一道玄妙的靈紋於她的掌心若隱若現,那靈紋似是團霧氣籠罩於她的掌心,又似是水波蕩漾,“戚無宴先前給我繪製了靈陣,沒事的。”
若沒有這個保命的陣法在,她方才定然也不敢貿然上前。
金鳳聞言依舊不滿地瞪向戚無宴,“你怎麼回事啊?大晚上的突然發瘋?”
幾位長老看了眼畏手畏腳縮在一旁的三首將,複又神情凝重地看向戚無宴,大有一有不對直接將他們絞殺之勢。
戚無宴沉默地立於林江綰的身後,看著滿地的狼藉,他指尖微動,隻見一縷黑煙隨著晚風遁入了虛空,“是聞鈺與他的父親。”
戚無宴麵無表情地看向三首將,三首將立刻縮了縮胸膛,他一臉老實道,“就是那什麼聞蕭把我們放出來,然後讓我們到處作亂殺人。”他將先前知道的那些消息,事無巨細通通說了一遍。
“聞蕭他們據說在各大門派都安插了人手,還用種蠱蟲培養了一堆死侍,你們先前看到的那些便是。”三首將摸了摸腦袋,幾雙眼睛打量著眾人麵上的神色,見他們沒有殺意,三首將眯了眯眼睛,“他們本體應該也是種鳥,平日裡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群鳳凰,天天說要滅你們全族報仇!”
幾位長老聞言皺了皺眉頭,“找我們鳳族報什麼仇?”他們避世已久,哪怕是先前也沒什麼需要滅族的血海深仇。
三首將嘿嘿笑了兩聲,“這我就不曉得了。”
他的目光在顧南挽與戚無宴之間流連了片刻,眸底閃過一絲精光。
大長老與大祭司對視了一眼,察覺到越來越多的氣息正快速地向這邊趕來,大祭司沉聲道,“先隨我回去,有事明日再說,此地不宜久留。”
顧南挽聞言點了點頭,她抬起頭,隻見戚無宴正麵無表情地盯著虛空處,銀色的長發間沾染了些許的鮮血,暗色的妖紋自他的衣物中蔓延至頰邊,比起平日裡的冷漠凜然,此刻的他多了些許的邪肆危險,周身的靈力隱隱有些起伏,他的心緒並不如他麵上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
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琥珀色的眸子一轉,二人視線有片刻的交彙。
戚無宴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避開了她的視線,他現在竟不知該如何麵對顧南挽,那些一直藏匿於暗處,不可為人所知的秘密忽然間暴露在了顧南挽的麵前,以那般醜陋的姿態。
他的本體醜陋又
惡心,若非迫不得已,他不想讓顧南挽看到他那般模樣,尤其還是在那般的情況,以那種突兀又狼狽的姿態。
戚無宴微微垂下了眼睫,他額心的紋印都隨之黯淡了幾分。
顧南挽卻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快步走到了戚無宴的麵前,而後扯了扯他的寬大的袖子,小聲道,“回家了。”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戚無宴一怔,琥珀色的眸子中泛起點點漣漪,似是暈染了些許的墨色,他本以為經此一事,顧南挽會討厭他。
哪怕他從未挑明,顧南挽也一直極力掩飾,他依舊能隱隱察覺到,顧南挽有些怕他,他們早已做過最親密的事,卻不似尋常道侶那般親昵,仍是有些說不出的生疏與距離,再經過方才一事後,他以為顧南挽會越發小心地避開他。
卻沒想到,顧南挽會說回家吧。
家。
對他來說極為陌生的一個詞。
戚無宴薄唇緊抿,眸底泄出了絲光亮,半晌,他方才低低應道,“好。”
他的指尖動了動,反手握住了她微涼的指尖,而後牢牢地將那小手納入了掌心。
“我們回家。”
*****
一行人有些沉默地坐在酒葫蘆之上,戚無宴不知從何處尋來一瓶靈藥,細致地塗抹在她被灼的紅腫的胳膊上。
幾位長老與大祭司皆是有些沉默地看著一枚羅盤,就連金鳳亦沒了往日的神采,他躺在酒葫蘆之上,有些失神地看向天際的那絲亮光。
氣氛無端地有些壓抑,就連粗枝大葉的沉三與三首將都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三首將連銀魚都不敢多吃,他們瞧著戚無宴給顧南挽笨手笨腳上藥的模樣,忍不住挑了挑眉。
三首將挪了挪位置,好奇地看向顧南挽,“小鳳凰,你方才給神君說了什麼,他怎麼突然就冷靜下來了?”他們這群人自小在外域長大,體內容納了濃鬱的汙濁邪氣,有時動用靈力便可能會被邪氣侵占心智,短時間內失去理智不分敵我大開殺戒,這隻能靠著自己硬生生發泄或者硬抗過去。
許多人都死在了那個時間。
方才看到戚無宴來到那地方,他便猜到這事兒要遭,卻沒想到顧南挽方才卻幾句話便讓他恢複了正常,這怎麼可能讓他不好奇,“你告訴我一下唄,以後神君要是再失控我老三也不怕了!”
沉三聞言亦是好奇地將腦袋湊了過來。
顧南挽與戚無宴同時一噎,顧南挽麵容隱隱有些發燙,抬起頭看了三臉好奇的三首將一眼,聲音有些僵硬,“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你!”
“有啥不能說的,我老三做人你放心,我定不會告訴其他人,我發誓!”
“我發誓給你看怎麼樣?!!”
顧南挽連忙搖了搖頭,“你說什麼都不行!”
戚無宴麵無表情地看了三首將的三個大腦袋,那話顧南挽說出來讓他心神蕩漾滿心歡喜,可若是三首將亦或者是其他人,隻會讓他暴躁的想殺人,將那個碎嘴的人挫骨揚灰。
他眸色涼涼地看
向三首將,隻聽一聲脆響,他手中的玉瓶倏然碎裂。
細碎的瓷片被狂風吹的糊了三首將一臉,看著那破碎的玉瓶,三首將瞬間噤聲。
他有些乾巴巴道,“不問了不問了,神君您莫生氣!”
三首將安靜地坐了片刻,他又忍不住湊到了顧南挽的身側,“小鳳凰,你有吃的沒有?你們這裡的東西可真不錯!”
顧南挽發現人是真的不可貌相,這三首將看著凶悍毒辣不愛言語,卻是個自來熟閒不住的話嘮,她從袖中取出給小肥啾準備的零食靈果丟到了他的手中,“就這些了。”
三首將美滋滋地接過去,立刻塞入了口中。
戚無宴靜坐於一側,他的餘光落在顧南挽的麵上,隻見她正拖著下巴瞧著三首將,溫暖的曦光泄在她雪白的頰邊。
他微微垂下眸子,神色晦暗。
*****
聞蕭幾人匆匆趕至一片山脈,此處群山環繞依山傍水,他長袖一揮,隻見原本茂密寂靜的叢林瞬間從中裂開露出其下的光景來,卻是一個數丈之深的天坑,下麵淩亂地躺著數百名黑衣修士,濃鬱的血腥味撲麵而來,令人作嘔。
九頭蛇卻是深吸了口氣,有些享受地眯了眯眼睛,“這是什麼?”
聞蕭的斷臂略過虛空,星星點點的鮮血自他的手臂滴落,隨著那鮮血落入天坑之中,隻見無數密密麻麻的黑色蟲子自地下鑽了出來,而後爬入了那群修士的體內。
聞蕭瞬間麵如金紙,他擰了擰眉頭,取出一枚靈丹囫圇塞入了口中,“現下那戚無宴已經發現了我們,這地方也不能再呆,必須得儘快將他們搬離此處。”
話落,聞蕭的聲音一頓,他驀地看向了九頭蛇,他勾了勾嘴角,笑意卻不達眼底,“不知那戚無宴究竟是如何發現我的存在的?”
九頭蛇聞言挑了挑眉,“你懷疑是我們?”
他看著聞蕭眼底的冷意,嗤笑了一聲,“六尾三首將他們是神君的舊部,若他想知道,哪怕他們不說,他也可以知曉。”
聞蕭森森地看了他一眼,隻見那天坑之下的修士已然全部蘇醒,他們神色空洞地看向聞蕭,一言不發。
聞蕭深吸了口氣,目光落在一側的聞鈺身上,隻見他神色淡淡地看向遠處的山脈,神色比那些被蠱蟲控製的死侍更加空洞,他的聲音漸緩,“接下來那棲梧山的望天碑還需你去處理。”
聞鈺的目光一滯,沒有片刻的停頓,他冷聲道,“你先前不是說不會動鳳族的望天碑。”
聞蕭聞言輕笑了聲,他目光森森地看向聞鈺,“此一時彼一時,現如今不僅鳳族,海域的我也要破,我就不信他們能是那麼多人的對手……我定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聞鈺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聞蕭卻是瞬間變了臉色,“如果沒有我,哪來你的今天?!聞鈺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彆想逃出我的手心!”
*****
天色將明。
待他們回到隱族之時,
大祭司與幾位長老甚至沒來得及說幾句話,
在收到一枚傳音紙鶴之時便已匆匆離去。
顧南挽將仍在熟睡的小肥啾送回房內,
整個隱族都似是西山落幕,有種令人心悸的死寂,山下傳來幾道嬰兒的啼哭聲。
眼見戚無宴方才回來便又要隨著三首將一同離去,顧南挽連忙小跑上前,“戚無宴,你去哪?”
戚無宴看著向他跑來的顧南挽,他的大手落在了她毛絨絨的發間,低聲道,“先前我在他們的身上留下了記號,我去看看。”
顧南挽有些詫異地看向戚無宴,“你才剛回來又要去嗎?”
戚無宴靜靜地看著麵前一臉擔憂的小姑娘,想到方才她衝到漫天黑炎中抱住他的那一幕,戚無宴的眸色難得地柔和了些許。
他微微俯下身,於她的嘴角落下個微涼的吻,“給我點時間。”
三首將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努力地屏住呼吸,他們外域民風開放,情緒上來在路邊布個結界交/配的也不再少數,更彆提親個嘴了。
可若是這人變成戚無宴,就著實有些令人詫異了,三首將興奮地魚鰭都微微炸開。
顧南挽眼睫顫了顫,她點了點頭,“你要小心一點。”
“我等你回來。”
戚無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著三首將大步離開了小院子。
顧南挽看著戚無宴離去的身影,腳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地麵,心緒有些複雜,她自是知曉戚無宴對隱族與邪物這些並不甚在意,他生性漠然,人命在他的眼中和路邊的螻蟻沒什麼區彆,卻突然之間性情大變,一直追尋聞蕭的下落,甚至隻身闖入了聞蕭老巢。
哪怕她不多想,也能明白戚無宴這般做定是為了她。
想到戚無宴與各位長老的異樣,林江綰揉了揉額頭,露出了個苦澀的笑容,隻覺有時候人還是糊塗一些好。
顧南挽避開金鳳,有些隨意地走向崖邊,呼嘯的山風吹亂了她的思緒,幾隻鳥雀依偎著縮在濃密的枝葉間,她微微垂眸,看著崖邊緩動的流雲。
不知何時,鵝毛大雪悄然席卷至整座山澗,純白的霜雪輕盈地跳躍於她的指尖,明媚的日光落在霜雪之間,熠熠閃爍。
身後傳來幾道輕盈的腳步聲,顧南挽轉過身,卻發現是先前同長老大祭司他們一同回來的那群神秘修士。
為首是個容貌蒼老的男修,他的身後浮著枚巴掌大的羅盤,周身似是有浮光流動,似是靜坐於高台之上的佛像,神色悲憫柔和。
他的長發與胡子已然花白,麵上的溝溝壑壑皆布滿了歲月的痕跡。
顧南挽看向那老者的雙目,“前輩。”
所羅一微微頷首,他身後的羅盤緩緩地落在了他的身前,“你便是那小鳳凰?”
顧南挽有些詫異,隨即點了點頭,“是我,不知前輩找我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