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雁反唇相譏:“我何曾不知,隻他們也不算不上賭錢,左右不過是拿身上的玉佩荷包做彩頭。”
宋令枝聞言,也好奇:“府上有多少人押魏子淵贏?”
秋雁欲言又止:“這……”她訕訕乾笑兩聲,朝宋令枝伸出一根手指。
“就一個,還是他自己。”
……
凜冬之時,朔風侵肌入骨。
校場上喧嘩震耳,府上聽說有如此有趣的賭局,都悄悄瞞了主子過來,拿梯己錢下注。
大紅蟒緞鋪著的漆木茶盤磊著好些玉玦扇墜,另一端卻隻有十錠金錁子。
想來那金錁子應是前日挪樹的賞銀。
宋令枝看了直笑:“可憐見的,竟真沒人看好他。”
秋雁垂手侍立:“姑娘不知,那些人嘴碎得很,背後說他空有蠻力。隻是不知這魏子淵箭術如何,若真的……”
“他不會輸。”宋令枝淡然。
秋雁愕然:“……姑娘這話,是何意?”
宋令枝笑而不語。
校場上都是護衛小廝,她自是不可能過去,隻遠遠站在閣樓上,俯瞰不遠處的好風景。
若真那麼容易認輸,心中無半點算計,前世魏子淵的錢莊也不可能遍布天下了。
校場上,眾人振臂高呼,齊齊望向中間的少年。
許是常年食不果腹,魏子淵身形瘦弱,麵上帶著病態之白,不似彆的護衛英勇凶猛。
“光是射箭有何意思?要我說,還不如綁了眼睛,若閉眼能射中,那才叫有本事呢。”
話落,立刻傳來陣陣附和,又有人大步走出,手上的青玉扳指解下,丟在茶盤上。
“魏子淵,我再添個彩頭,你若真的閉眼能射中,這扳指便是你的了。”
魏子淵沉默不語。
立有人跟著上前,轉眼,那漆木茶盤滿滿的珠玉寶石,險些裝不下。
校場上的少年一言不發,一雙琥珀眸子平靜,弓箭在他手上掂量一下。
風聲鶴唳,校場上冰冷徹骨。
魏子淵抬眸,視線落在遠處的靶子上。早有人送上一方青帕,供魏子淵綁在眼上。
視野全無,耳邊隻餘風聲颯颯。
抬臂,拉弓。
弓弦緊繃,電光石火之際,隻聽“咻”的一聲,箭矢自魏子淵手中發出,竟不是對準的靶心,而是掠過上空的一隻飛雀。
飛雀應聲落地,直挺挺落在校場中間。
魏子淵抬臂,手上又是一箭。
箭矢飛快,直中靶心。
滿場寂然。
秋雁和白芷亦是瞠目結舌,二人紛紛乍舌:“姑娘真是神機妙算,竟連這都猜中了。”
宋令枝抿唇莞爾,目光緩緩自校場收回:“走罷,也沒彆的可看了。”
衣裙逶迤曳地,宋令枝羽步翩躚,背影漸漸消失在閣樓。
臨月閣悄然無聲,隻有三三兩兩的小丫鬟在院中撥弄花草。
轉過花障,宋令枝倏然一怔。
廊簷下遠遠站著一人,垂手侍立,卻是那本該在校場上大放異彩的魏子淵。
秋雁驚訝出聲:“魏子淵,你怎麼會在這?”
魏子淵垂首上前,跪在宋令枝身前,手上捧著的,赫然是剛才的箭矢。
宋令枝驚訝,而後一笑:“你這是怕賭錢被我趕走?”
魏子淵仍高捧著箭矢。
宋令枝訝然:“我不會和父親說的,你……”
魏子淵仍維持著先前的姿勢不動。
秋雁悄悄湊近宋令枝,壓低聲提醒:“姑娘,他會不會是想……討要獎賞?”
白芷皺眉:“適才不是贏了那麼多珠寶,怎的這會子還要討賞,且賭錢本就不對,姑娘不追究,已是寬宏大量,他怎麼還……”
“白芷,父親去歲送過我一把龍舌弓,你去取了來。”
白芷跺腳:“姑娘。”
宋令枝堅持:“快去。”
龍舌弓是上好的弓箭,相傳是龍筋所作,可百步穿楊。
魏子淵卻沒有接,他雙手依舊高捧著箭矢。
白芷失去耐心:“這是姑娘賞你的,你怎的如此不知規矩?”
魏子淵隻低頭不語。
宋令枝蹙眉:“罷,再拿十兩銀子賞他便是。”
魏子淵搖搖頭。
天冷得厲害,零零落落又飄起了雪絮。
宋令枝攏緊鶴氅,隻覺無奈:“弓箭不要,賞銀不要。罷了,你先回去,待有好的再賞你便是。”
話落,宋令枝攜秋雁白芷回屋。
台磯上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宋令枝回首。
少年還跪在廊簷下,身影堅.挺。他身上穿著石青長袍,一張臉早不似初見那般灰撲撲。鬢如刀裁,眉似秋山,竟生得一副好相貌。
風雪飄搖,魏子淵孤身跪在青石台磯上,身影單薄,似一隻無家可歸、無人要的小狗。
宋令枝轉身,快步上前,綿柔嗓音如飄雪落在魏子淵耳邊。
“今夜祖母設宴,你隨我一同過去,日後同白芷秋雁一樣,在我身邊伺候便是。“
高捧著箭矢的雙手終於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