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動燭光撐起半隅的亮色。
案上鋪著托墨的雪浪紙,另有筆墨紙硯。
前世在王府,宋令枝為討沈硯歡心,著實下了苦功夫。
聽聞沈硯好丹青,宋令枝便尋了名師,日夜勤學苦練。她往日最是耐不住性子的人,偏偏在這上堅持許久。
整整十二扇屏風皆出自宋令枝之手,其上所繪鳥雀活靈活現,小雀嬌憨,兩顆眼珠子圓溜如黑豆,似乎要掙脫屏風而去。又有男女老幼上百人,人人姿態不一,或喜或樂,其衣衫褶皺,細膩詳儘。
教宋令枝畫畫的先生也稱讚不已,道後生可畏。
然那耗費了宋令枝整整半年有餘的十二扇屏風並未當作沈硯的生辰禮送出。
那夜月影橫窗,滿院花香縈繞,香屑滿地。
宋令枝在房中坐了多久,隔壁院子迎親的禮炮就響了多久。
那一夜,沈硯迎了雲家小姐進門。
……
手背上的燙泡隱隱作疼,思緒回籠,宋令枝強穩住心神,目光在顏料上輕輕掠過。
本想著作畫分散心神,好叫自己不去想那手背上的燙泡,如今宋令枝卻有了彆的想法。
祖母的千秋未過,倒不如為祖母作畫一幅,也好全自己的孝心。
靜室幽幽,畫案上的漆金粉彩開光花卉紋香爐青煙氤氳。
長夜漫漫,杳杳鐘聲自遠方傳來,已經是四更了。
帳幔鬆開,宋令枝沾枕入睡。
無人注意的角落,楹花窗支起,黑影躍入暖閣。
冷風拂過,畫案上未完成的畫作蕩起一角,隨即消失在夜色中。
……
“這是……她畫的?”
沈硯仍居於西苑,園中玉蘭繞砌,積雪紛紛。
屋中隻點了一盞牛角橢圓式銅燈,光影晦暗。
沈硯一身月白寶相花紋長袍,手指修長似青竹,他垂眸,目光在宋令枝畫作上輕輕一掠。
雖寥寥幾筆,卻是神韻儘顯。
畫作所畫之人,應是千秋宴上的宋老夫人。滿屋珠圍翠繞,環佩叮當。
想來今夜匆忙,宋令枝隻來得及畫宴上一角。
沈硯輕哂:“母後倒是有心。”
知他好丹青,特尋了這麼一人過來。雪浪紙上人物靈動,就連丫鬟衣裙上的褶皺……
陡地,眼前灰蒙一片。
沈硯一手撫額,隻覺頭疼得厲害,耳邊恍惚,好似又想起宋令枝的聲音。
“殿下,這屏風你可還喜歡?”
那屏風隻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沈硯隻記得其上所畫的女子耳墜小巧,衣裙繁複紋理細膩,和眼前這幅有異曲同工之妙。
嶽栩著急:“主子!”
沈硯穩住身子:“無礙。”
青玉扳指捏在手心,勒出顯目紅印。
沈硯一雙眸子漆黑,燭影在他眉眼躍動,他指骨輕輕點在雪浪紙上,沈硯忽而輕聲:“我記得……宋瀚遠的海上文書快下來了。”
嶽栩畢恭畢敬:“是。”
窗外雪落無聲,靜悄無聲耳語。
那枚青玉扳指早就自沈硯手中摘下,男子指腹輕輕在扳指上撫過。
嶽栩抬眸,無意瞥見這一幕,驀地不寒而栗。
上回他在沈硯臉上看見同樣的表情,是在兵部尚書自縊的前夕。
同樣的眼神,同樣的動作。
而這回沈硯問的是……宋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