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 / 2)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21580 字 9個月前

地上躺著的,竟是之前在明懿山莊監視自己的張媽媽。

心口驟急,無數新鮮空氣湧入口鼻,渾身似泄了力,宋令枝綿軟癱坐在地上。

倏爾,她低低、低低笑出一聲。

不是秋雁,還好……不是秋雁。

頭暈眼花,宋令枝掙紮著,試圖從地上站起,然四肢早無力,膝蓋腫脹疼痛。

宋令枝再一次跌落在地。

身後腳步聲輕緩,沈硯不知何時下了樓,月影綴上象牙白袍衫。

廊簷下鐵馬晃悠,空中花香拂動。

沉靜夜色浸沒著沈硯如青鬆挺直的身影。

嶽栩畢恭畢敬跟在沈硯身後,往後使了一個眼色,當即有人從暗處走出,草席粗粗一卷,頃刻,那囂張跋扈的張媽媽已沒了蹤影。

鼻尖隱隱有血腥味彌漫,地上還有張媽媽掙紮掉落的烏皮靴。

嶽栩拱手:“主子,這藥人……”

……藥人。

宋令枝猛地仰首,雙目滿是錯愕和難以置信,女子纖細手指緊攥沈硯衣袂。

“藥人”二字,她自是聽過的。總有那等富貴人家,或是家中有病弱者,或是信永生不老,自己的身子不忍心糟蹋,故而從外麵尋來奴仆,專為自己試藥。

是生是死,全看自己的命數。

思及張媽媽方才慘不忍睹的麵容,宋令枝當頭一棒,啞聲:“秋雁白芷呢?還有賀哥哥……沈硯,你把他們帶去哪裡了

,你是不是拿他們當……”

聲音哽塞,淚珠自眼眶滾落,宋令枝哭得喘不過氣。

庭院空遠,攥著沈硯衣袂的手指輕而易舉被拂開。

沈硯垂首斂眉,掌心托著宋令枝一張淚臉。

宋令枝一雙杏眸淚眼婆娑,巴掌大的一陣小臉滿是淚痕。

沈硯麵無表情盯著人,腦中隱約浮現前世宋令枝眉眼彎彎的笑顏。

寒冬臘月,宋令枝提著十錦攢盒,冒著冷風寒雪在院門口等自己。女子籠著朱色鶴氅,笑靨如花。

“殿下,這是我做的冬衣,邊關那冷得厲害,殿下若去了,定然用得上。”

宋令枝不擅長針黹,熬了將近一個多月,才為沈硯趕出一身。針腳不算細密,比尚衣局的繡娘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沈硯隻覺得醜,懶得多看,長袍翩躚,自宋令枝身側掠過。

宋令枝急急追上去。

時至今日,沈硯早記不清宋令枝說了什麼,隻記得剛大婚那會,她常候在院門前,等自己回府。

她說今日做了櫻桃乳酪,想給自己嘗嘗,她說喜歡自己……

往事如風掠過,思緒回籠,托著宋令枝下頜的手心淚珠遍布。

她在為賀鳴求情。

沈硯眸色晦暗,大婚之夜,宋令枝將自己當作賀鳴,當時她喚賀鳴“夫君”。

前世宋令枝,也曾這般喚自己。

沈硯麵上淡淡:“……喜歡他?”

宋令枝倏然怔忪,眼中訥訥,實在想不出這樣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怎會從沈硯口中道出。

沈硯垂眼,不語。

沉默氣息漸長,空中殘留的血腥味還在,許是方才張媽媽掙紮時撞在長廊木柱上,黑漆柱子上隱約可見血痕,以及細長的五道指印。

“喜歡……”聲音細弱,宋令枝揚首,臉上淚痕未乾。

她想著沈硯那般厭煩自己,如若知道自己不再喜歡他、不再糾纏他,興許還能對賀鳴網開一麵。

宋令枝已無心去猜沈硯的心思,她亦猜不出。

夜涼如水,銀月如鉤。

宋令枝望見月光落在沈硯肩上、眼角。

明月如霜,沈硯忽的勾唇一笑。

“宋令枝,你的喜歡……還真是一文不值。”

前世追著自己死纏爛打,那句喜歡自己,沈硯不知聽宋令枝說了多少回。

而如今,她也能輕飄飄說出一句“喜歡賀鳴”。

冷月灑落在宋令枝臉上,她一張臉幾近透明絕望。長睫上沾染淚珠,難以置信。

繡著金絲纏線的衣袂終從指尖滑落,沈硯轉身,自嶽栩手上拿來一物,拋到宋令枝腳邊。

青瓷小瓶無聲落在地上,宋令枝低眸,隻望見瓶口的紅色綢緞包裹。

“不是好奇藥人嗎?”

沈硯垂眸,輕轉指間的青玉扳指,“這藥,本是為賀鳴備的。”

宋令枝渾身一僵,如墜冰湖。

沈硯淡然抬眼:“你既喜歡他,你來替他……如何?”

……

震耳欲聾。

那聲又似輕輕,在耳邊輕撫而過。

滿頭烏發散亂在腰間,宋令枝仰起頭,雙手止不住顫抖。

淚如雨下。

張媽媽臨死前的一幕還曆曆在目,宋令枝記得她在泥土中翻滾,記得她尖銳的指甲劃破雙頰,記得她一聲又一聲淒厲無助的哭喊。

以及,那被隨意丟在荒郊野嶺的屍身。

這就是藥人的下場。

賀鳴何其無辜,先前應下婚事,也不過是為了給自己衝喜。他該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的翩翩少年郎,該是人人歆羨的狀元小公子。(*選自孟郊《登科後》)

而不是眼前這般,昏迷不醒又下落不明。

宛若濃墨的夜色籠罩在院子上方,沈硯拂袖,麵無表情從後院離開。

身後,是淚如泉湧的宋令枝。

女子身影單薄,嬌小身影隱在月色中,好不楚楚可憐。

嶽栩回首輕望,好奇:“主子,那賀鳴……可要放了?”

沈硯本就在尋藥人,如今有宋令枝替沈硯試藥,那賀鳴自然沒了用處。

蒼苔濃淡,台磯冰冷。

沈硯駐足,指間的青玉扳指映著沁涼月色。他居高臨下站在台磯上,眼中泛起無儘冷意。

嶽栩低下頭,抱拳拱手不語。

縱然在沈硯身邊待了這麼久,然在沈硯這般目光的注視下,他後背還是起了一層薄薄汗珠。

沈硯漫不經心道:“我說過這話?”

嶽栩垂首:“……並、並未。”

如霜的月光曳地,那抹象牙白身影無聲從眼前離開。

嶽栩低著頭,久久不曾抬起。

後背沁起的汗珠泅濕衣襟,掌心也冒出密密細汗思。

宋令枝終究是白白替賀鳴做了一回藥人。

至始至終,沈硯都不曾打算高抬貴手,放過賀鳴。

.

日落滿地,柳垂金線。

明懿山莊悄然無聲,樹影婆娑,灑落一地。

秋雁雙手端著漆木茶盤,款步提裙,自廊簷下穿過。

尚未入夏,廊簷兩側懸著湘妃竹簾,偶有鳥雀掠過,攪亂一地稀碎的光影。

簷下屋前,站著好幾位麵無表情的“奴才”,皆是沈硯的人。

起初秋雁還覺得不自在,明裡暗裡,但凡從對方眼前走過,都會狠瞪好幾眼。

隻可惜對方宛若瞎子,視若無睹。

來回幾趟,秋雁也覺無趣,索性作罷,隻當對方不存在。

小佛堂點著藏香,滿地大紅氈子鋪陳。

宋令枝孱弱身影跪在蒲團上,一麵敲著木魚,一麵念念有詞。

從前宋令枝最不耐煩做這事,每每被薑氏喚去佛堂,宋令枝總是拽著宋老夫人撒嬌。不是喊自己頭疼去不了,

便是找借口賴在閒雲閣。

哪曾想如今會是這般……

秋雁悄悄紅了眼眶,捧著茶盤小心擱在案幾上。

白芷瞧見她,趕忙朝她使了個眼色。

秋雁拿絲帕拭乾眼角,方笑著上前:“姑娘歇歇罷,也到時辰吃藥了。”

那藥是二和藥,苦得厲害。

幸好小廚房秋雁還能去,替宋令枝多拿了些蜜餞。

伺候宋令枝淨手,秋雁方捧來茶盤。

“姑娘慢些喝,這還有蜜餞。櫻桃果乾,姑娘往日最喜歡的。?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自上回逃跑被抓,回來後宋令枝生了場大病,自那之後從不見斷藥,她往日最是怕吃藥的人,此時對著一碗黑黢黢的藥汁,卻能麵不改色咽下。

不過是些尋常調理身子的藥餌,並非為沈硯試的藥。

又或許是,隻是沈硯沒說而已。

宋令枝懶得追究,也無心追究。

這些時日宋令枝都待在佛堂,閒時為宋老夫人抄抄經書,又或是念念經。

她不求自己,隻求家人平安順遂。

知曉宋令枝心情不虞,秋雁強顏歡笑,攙扶著宋令枝欲往院子去:“那邊的紅蓮快開了,那紅蓮足有碗大小,姑娘快去瞧瞧。”

宋令枝興致缺缺,隻覺意興闌珊,又不好拂秋雁的好意,隻好隨她而去。

湖麵水波粼粼,漣漪四散。

湖中央設一方水榭,四麵金漆藤紅漆竹簾低垂,竹案上供著爐瓶三事。

涼風習習,倒不失為避暑的好去處。

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攙扶著宋令枝,秋雁挽起唇角:“這處倒是涼快,和我們府上的……”

一語未了,秋雁唇角的笑意消失殆儘,自知失言,忙忙收住聲。

抬頭瞧,卻見宋令枝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女子雙眸輕闔,纖長睫毛覆在眼瞼下方,唇不點而紅,真真是燕妒鶯慚,桃羞李讓。

秋雁和白芷對視一眼,不自覺又紅了眼。

上回沈硯雖未對她們做什麼,然自從再一次回到明懿山莊,宋令枝顯然跟換了個人似的。

不哭也不鬨,每日除了為宋老夫人和宋瀚遠抄經外,再不做他事。

若不是秋雁和白芷相勸,宋令枝能一整日將自己關在屋內,一言不發。

水榭臨湖,總歸見風。若是吹急了,難免染上風寒。

宋令枝大病未愈,白芷細心,自屋裡取來披風,欲為宋令枝添上。

隻手指剛一碰到人,夢中的宋令枝忽的驚醒,雙目惶恐不安,似是唬了一跳。

白芷忙忙出聲:“姑娘,是我。”

披風重新籠在宋令枝肩上,白芷抬手幫她掖掖,“可是嚇著了?”

好像上回回來,宋令枝便是這般,或是整宿整宿睡不著,或是噩夢連連,常讓噩夢魘住。

秋雁和白芷都知是心事所為,然二人皆被困在明懿山莊,除了乾著急,彆無他法。

宋令枝喃喃:“是你啊。”

眼眸半闔,宋令枝聲音輕輕?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我剛又抄好一卷經書,你打發個人送去祖母那,可彆忘了才是。”

白芷一時語塞。

半天得不到回應,宋令枝好奇睜眼:“怎麼了?”

白芷咬唇,欲言又止:“姑娘,那經書前日奴婢就打發人送去了,這會子怕是老夫人早收到了。”

宋令枝緩慢眨眼,須臾,方低低道一聲:“是我糊塗了。”

白芷強撐著挽起唇角,不讓宋令枝看出自己的異樣。

同樣的話,宋令枝昨日也問過一遭,今日又問了一遭。

指甲掐入手心,白芷忍著不敢哭出聲。

她從前隻聞,人老了會犯糊塗,會記不得事,然她沒想到,宋令枝這般年輕,竟也會犯上這病。

不吉利的話白芷不敢提,隻說好聽話哄宋令枝。

“老夫人念著姑娘,興許明日就讓人送家書來呢。”

遠處遙遙傳來鐘鳴之聲,宋令枝輕輕點了點頭,忍不住翻身又睡過去。

金明寺鐘聲杳杳,宋老夫人雙手合十,虔誠跪在蒲團之上。

主殿香煙繚繞,氤氳滿地。

賀夫人今日也跟著過來。

她近日身子好上許多,加之宋府源源不斷的補品,賀夫人早就不似之前那般體弱多病,風吹就倒。

宋老夫人挽著賀夫人的手,笑聲連連:“這才對,如今天清氣朗,合該多出來走走才是。前兒枝枝才給我送來經書,這孩子不知怎的,近日竟轉了性,想她從前最是不耐煩這些。”

話中明裡暗裡,都掩不住對宋令枝讚賞有加。

“不過我瞧著,她的字倒是長進了些。”

賀夫人笑笑:“枝枝是念著老夫人才這般,那經書晦澀難懂,也難為她有這份心。”

宋老夫人莞爾。

宋令枝不在,她每日都掐著手指算時日,若非當初說是半年不能見親眷,她定是要親自去明懿山莊瞧瞧的。

宋老夫人滿臉堆笑:“如今也快到放榜時日,待賀鳴歸家,興許她就把我這老婆子忘了。”

話落,又悄悄湊近賀夫人,小聲道,“我剛剛在送子觀音娘娘那求了一簽,是上上簽。”

宋老夫人眉開眼笑,喜不自勝:“若是快的話,來年這會,我也能抱上曾孫、你也能抱上孫子了。”

老人家最是樂意說這些,身後一眾奴仆都陪著宋老夫人說笑,說宋令枝吉人有吉相,又說宋老夫人福澤深厚,定能長命百歲兒孫滿堂。

宋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隻道:“我長不長命百歲倒是無妨,若是兒孫日日承歡膝下,那才是好。”

沉香木拐拄在手裡,宋老夫人輕聲歎息,“那山莊雖好,然隻有白芷和秋雁是自幼跟在枝枝身邊,我這心總懸得厲害,也不知那兩個丫頭能不能照顧好人。”

柳媽媽候在一旁,聞言笑道。

“白芷那丫頭向來細心,她做事,老夫人還信不過?秋雁姑娘雖說好頑,性子潑辣,卻最是會取笑頑樂的,有她在,姑娘也不會覺得日子無趣。不然一個人孤零零待在那山上,也沒什麼樂子。”

柳媽媽捂唇,輕笑兩三聲。

“說起這事,老奴倒想起一件趣事,先前老奴出門,眨眼像是見到了秋雁,那雙眼睛實在像得緊,隻那孩子渾身臟兮兮的,定不是我們府上的。”

宋老夫人頷首:“這話倒是。”

柳媽媽仔細攙扶著宋老夫人:“若是老夫人念著姑娘,何不等小魏管事下山回府,打發他去山莊。老奴瞧著那孩子倒是好的,機靈又護主。倘若有他在明懿山莊,也好幫襯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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