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青石甬路,日光拂地。
掌櫃雙手捧著漆木茶盤,輕手輕腳往樓上走去,生意人的精明在他眼中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恭敬。
抬手在槅扇木門上輕敲。
掌櫃捧著白茶和糕點,躬身候在門口。
少頃,方聞得屋裡輕輕的一聲:“進。”
隔著層層帳幔,楹花窗前站著一抹頎長身影,魏子淵背對著掌櫃。揉碎的日光落在他肩上,似天上來的神仙。
說是神仙,也並非誇大其詞。
前些日子,掌櫃家中遭了大難,急需用錢。親戚好友閉門不見,無奈之下,掌櫃隻能忍淚將手中的鋪子盤出去。
偏偏那牙人知道他緊著用錢,故意壓低價,要他賤賣了這鋪子,掌櫃氣得吹胡子瞪眼,差點當眾和人打一架。
他就是在那時遇見魏子淵的。
對方如神仙下凡,花錢買下鋪子後,也沒趕走掌櫃,讓他繼續在鋪子操持生意,魏子淵隻做那不露麵的東家。
窗前身影猶如鬆柏筆直,掌櫃笑嗬嗬:“東家,那姑娘走了。”他自袖中掏出些細碎銀子,“這是剛剛那姑娘買下的,都是些胭脂水粉。”
掌櫃不明所以,魏子淵瞧著甚是看重剛剛那姑娘,怎麼還收她銀子呢。
古人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選自《詩經》)
掌櫃搖頭晃腦:“東家,您若真中意那姑娘,該送她些胭脂花粉才是。小的瞧那姑娘……”
魏子淵麵不改色,目光往下望:“那是誰?”
掌櫃順著他視線望去,忽而一驚,怪道魏子淵不肯表露心意,原是那姑娘是三皇子府上的人。
掌櫃深感遺憾同情,對上魏子淵困惑視線,掌櫃忙垂手道:“那馬車是三皇子府上的。”
魏子淵眉間緊皺:“……三皇子?”
掌櫃頷首,抬眸悄悄打量魏子淵的神色,深怕他做傻事,掌櫃溫聲提醒:“這三皇子,可不是常人。”
魏子淵不解。
掌櫃壓低聲,在魏子淵耳邊低語:“這人天不怕地不怕,皇後娘娘見了,都避之不及。就連他的長兄太子殿下,他都……”
掌櫃撫須長歎,“小的說句僭越的話,若是東家日後碰上了,定要遠遠避開才是。”
莫要惹禍上身。
魏子淵緘默不語,隻是望著窗口出神。
……
門口。
秋雁和白芷一人抱著一包袱,皆是剛從那鋪子買來的胭脂水粉。
秋雁興致盎然,眼睛笑如月牙:“姑娘,您瞧瞧這色可還喜歡,奴婢先前在書中見過,若是拿花粉細細碾碎,再添上……”
宋令枝笑著:“喜歡喜歡。”
秋雁柳眉輕蹙,小嘴高撅:“你都沒聽奴婢說完,怎麼就喜歡了?”
一語未了,又挽著宋令枝笑道,“姑娘,你算是笑了,可見還是得多出
來逛逛,整日悶在那屋裡,是個人都待不住。先前你常常鬱鬱寡歡,奴婢還擔心……”
小廝牽了馬車前來,宋令枝扶著秋雁的手踏上腳凳,隻笑:“勞你費心了,先前不過是想不開罷了,如今想開了,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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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石綠車簾挽起,日光落入馬車內。光影綽約,隱隱勾勒出一個模糊輪廓。
那人一身月白海水紋袍衫,左手執一話本,聞得動靜,沈硯漫不經心抬眸。
隔著薄薄日光,一人目光在空中相碰。
那雙淡漠眸子平靜,似是能一眼將人看穿,沈硯望著宋令枝若有所思。
心口重重一滯,深怕沈硯看出身後鋪子的異樣,宋令枝轉首,強裝鎮定:“你、你拿我的話本作甚?”
俯身上車,身後的車簾緩緩放下,擋住了一地的日光。
馬車漸行漸遠,穿過長街。
宋令枝不動聲色鬆口氣,抬首對上沈硯打量的視線,她彆扭轉過頭。
少頃,又佯裝若無其事轉過。
那話本是白芷怕她無趣,特為她尋來的,宋令枝也不過翻看了幾頁。
如今被沈硯當眾瞧見,宋令枝不可避免又想起先前在明懿山莊,沈硯嘲諷自己的言語。
宋令枝一張臉一陣紅一陣白,捏著絲帕坐立難安,一會想起先前的恥辱,一會又怕沈硯知道那胭脂鋪子的端倪。
話本被丟至案幾上,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
沈硯眼眸輕抬,那雙如墨眸子和往日無一,薄唇輕啟,他淡聲:“……怕我?”
宋令枝肩膀顫栗。
七寶香車不小,能容數十人有餘,明明沈硯坐在自己對麵,一人中間還隔著描金洋漆小幾,宋令枝仍覺得膽怯。
寒意自足尖升騰而起,遍及全身。
宋令枝垂首,纖長睫毛抖動,滿腹不安落在手心緊攥的絲帕上:“沒、沒有。”
目光閃躲,顯然是嚇得不輕。
沈硯抬首,不動聲色打量著宋令枝的驚懼之態,白淨修長的手指輕輕在案幾上敲著。那雙手指骨勻稱,骨節分明。
“……真的?”
宋令枝點頭:“嗯。”
耳邊忽然落下一聲笑,那聲音極輕,似水過無痕。
沈硯低聲:“枝枝,我不喜歡你騙我。”
指尖輕顫,有一瞬間,宋令枝以為沈硯看出了那胭脂鋪子的貓膩。
貝齒緊咬著紅唇,良久,一聲輕輕的“怕”方從宋令枝唇齒間溢出。
馬車昏暗,偶有斑駁光影從縫隙透進。
宋令枝聲音低低:“……怕你。”
等了半日,也不見沈硯言語,宋令枝大著膽子狐疑抬眸。
洋漆小幾後,沈硯雙眸輕闔,宛若青竹身影筆挺。
他早就不看自己了。
……
將至晌午,酒肆熱火朝天,一樓客人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早有夥計牽著馬往後院走去,掌櫃認
得沈硯,親自迎上來,領著沈硯和宋令枝往後麵的小竹樓走去。
掌櫃眉開眼笑:“殿下放心,那屋子小的一直給你留著,沒讓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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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麵賓客盈門,中間搭著小戲台。隔著層層白紗,舞姬身姿輕盈,步步生蓮。穿金戴銀,身上衣衫輕薄,掛滿珠玉翠石,一舞起,叮當作響。
滿座嘩然,拍掌撐絕。
沈硯的雅間在正中央,轉過一扇玻璃炕屏,湘妃竹簾半卷,目光低垂,台下舞姬翩翩起舞,細樂聲喧。
尚未落座,忽而,身後傳來疑惑的一聲:“……三弟?”
槅扇木門半掩,那人身姿如玉,一身象牙白圓領袍衫不染塵埃,他負著手,眉眼溫潤。雖是同母所生,相貌卻隻有三四分相似。
太子身後一左一右跟著兩個奴仆,見到沈硯,齊齊拱手行禮。
沈硯麵色淡淡,不為所動。
太子笑笑,並不將沈硯的無禮放在心上。他自小有那不足之症,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這些年為著他的病,皇後遍尋名醫高人,可惜總不見效。
許是常年泡在藥罐中,太子麵容孱弱,臉色也比常人蒼白許多。舉手投足,自有一股淡淡藥香彌漫。
他笑得溫和:“聽母後說你前兒回京,怎麼也不來東宮瞧瞧皇兄和?可還在因先前的事生氣。那事我同母後說過,並非你的錯。五台山路途遙遠,要你一人前去祈福,實在是強人所難。”
太子搖頭歎息,餘光瞥見沈硯身後的宋令枝,他眼中掠過幾分詫異。
自沈硯回京,人人都知曉他身邊多了一名女子。那日劉嬤嬤被抬著回了坤寧宮,雖添油加醋說了沈硯和宋令枝一番壞話,然有一點,那劉嬤嬤卻沒有誇張。
“那女子興許是狐狸精變的,不然三殿下怎麼對她言聽計從?且老奴說句不該說的,那女子長相出眾,一看就不是我們凡人,世上哪有人生得那般好。”
先前太子還當劉嬤嬤氣昏了頭,誇大其詞。他向來不信妖魔鬼怪,直至今日見到真人——
視線在宋令枝臉上停留半瞬,太子輕輕頷首:“這位便是……宋姑娘罷?”
沈硯可以對太子置之不理,宋令枝卻不能。
她屈膝福身。
太子笑著抬臂:“這是在宮外,不必多禮。”
雅間隻有沈硯和宋令枝一人,太子輕聲,“多日不見,若是三弟不嫌棄的話……”
沈硯淡淡:“嫌棄。”
太子唇角笑意漸斂,他垂首:“罷了,今日不巧,改日皇兄再設宴請你。”
……
樓下細樂奏起,絲竹之聲悅耳。
宋令枝中途出門更衣,竹樓後院滿地落花,青鬆撫簷,花光樹影。
白芷扶著宋令枝,餘光瞥見池中錦鯉,好奇拉著宋令枝往池中張望:“姑娘快瞧,這錦鯉竟有兩尺多長,鱗片還會發光。”
池中錦鯉似有靈性,一聽白芷聲音,都遊過來。水麵波光粼粼,漣漪濺起。
數十尾錦鯉團團繞著,顏色嫣紅如胭脂。
宋令枝也覺稀奇:“我們府上,也不見有這般大的錦鯉。”
白芷深感惋惜:“可惜手邊沒多餘的糕點,不然還能喂上一一。”
楊柳垂金,滿耳蟬鳴。
宋令枝駐足片刻,倏然聽見身後一聲輕輕:“……宋姑娘?”
轉身,卻是太子手執湘竹折扇,身影挺長立在日光中。
宋令枝福身:“殿下。”
太子頷首,和宋令枝站在一處:“宋姑娘喜歡這錦鯉?”
宋令枝:“隻是覺得稀奇罷了。”
沈硯同太子向來水火不容,且宮中詭譎多變,皇後亦不是善茬,宋令枝無意和太子多言,匆忙福身告退。
“殿下恕罪,民女還有事,就不叨擾殿下了。”
太子並未點頭,抬眉:“宋姑娘先前是聽過我嗎?”
宋令枝心底打鼓,她確實聽過太子,甚至還見過,不過那都是前世之事。自己和沈硯都記得前世,莫非太子也……
宋令枝一雙柳眉輕蹙,斂眸掩下眼中異樣:“殿下這話……是何意?”
太子溫和儒雅:“宋姑娘莫多心,隻是我和三弟……”他搖搖頭,“罷了,不提他了,我……”
“皇兄為何又不想提我了?”
身後驟然響起一聲,宋令枝手足僵硬。餘光視線中,隻見一人轉過花障,緩步朝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