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園無聲,唯有女子的低聲嗚咽。
夜宴就在前方不遠,人來人往,隨時都有宮人朝這邊走來。
宋令枝仰首,隻覺心口窒悶,驚恐和不安交疊。
倏然樹後晃過一道黑影,唬了宋令枝一跳。情急之下,竟是咬了沈硯一口。
嫣紅的血珠子滲出,宋令枝怔怔瞪圓一雙眼珠子,花容失色:“我、我……”
轉眸側首,剛才晃過的不過是一隻小雀,並無宮人的蹤跡,實屬宋令枝杯弓蛇影。
抬眼去瞧,沈硯唇角血跡點點。那雙墨色眸子低垂,一瞬不瞬凝視著宋令枝。
宋令枝低頭,手忙腳亂想要去尋絲帕,為沈硯擦拭乾淨。
驀地,撫在自己脖頸的手指力道加重,宋令枝不得不仰起頭,和沈硯四目相對。
“枝枝,……乾淨。”
他故意隱去了一字,薄唇落在宋令枝耳邊,溫熱氣息灑落,驚起片刻的顫栗。
宋令枝身子瑟縮,顫意蔓延至四肢,望向沈硯的一
雙眼珠子驚懼晃動。
指尖輕顫,宋令枝低聲哀求,麵紅耳赤:“……殿下,我、我不可。”
沈硯垂眼,沉默凝視。
宋令枝哽咽:“……殿下。”
沈硯手指落在宋令枝脖頸後方,輕輕撫過。
無形的壓迫遍及全身。
少頃。
宋令枝仰起頭,紅唇輕輕在沈硯唇上碰了一碰,稍縱即離。
宋令枝方才那一咬,力道不輕,如今傷口還在往外滲著血珠子。
宋令枝抬首,遲疑望向沈硯。
紅唇覆上,輕卷起點點血珠。
胭脂色的血跡落在宋令枝唇上,似暈染而開的紅蓮。
沈硯的傷口仍是往外滲著血珠,他低垂著眼眸。
空中遙遙傳來點點鼓聲,一鼓作氣,宋令枝咬唇,纖長睫毛輕顫。
無邊夜色在她身後蔓延而開,宋令枝唇上的口脂由血珠子替代,說不出的綺麗妖冶。
沈硯眸色漸沉。
驀地,他忽而低下頭,不同於宋令枝方才的淺嘗輒止,沈硯動作粗..橫,似疾風暴雨,席卷而下。
宋令枝仰著一張小臉,淚眼婆娑,一雙杏眸水汽氤氳。
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而開。
園內安靜,女子的啜泣聲斷斷續續。
隨行宮人遠遠站著,個個低垂著腦袋,不敢抬頭望上一二。秋雁心亂如麻,忍不住抬眸,卻也隻見到一抹頎長身影。
鬆石綠長袍鬆垮,沈硯徹徹底底,將宋令枝擋得嚴實。
良久,沈硯終於直起身,他斂眸,伸手將綿軟無力的宋令枝攔腰抱起,徑自回了寢殿。
……
翌日是個豔陽天。
獵場上旌旗隨風飄揚,抖落一地的日光。
山上設煙水亭,八麵簷角垂著金絲藤紅竹簾,亭中供著紫檀茶案,又有各色茶具。
一眾宮人擁著竹椅轎,簇擁著宋令枝至煙水亭。
秋雁扶著宋令枝下了轎子,聲音輕輕。
“姑娘暫且在此處歇息便是,殿下剛打發人來,說是姑娘腳傷不便,不必前去給聖上皇後請安。”
話落,秋雁又抬眼,悄悄打量宋令枝。
昨夜她一路匆匆跟隨宋令枝回寢殿,後來又被打發去請太醫。回去後,宋令枝已淨麵畢,巴掌大的一張小臉素麵朝天,眼尾泛紅,似是才哭過一場。
秋雁疑心自家主子受了欺負,好幾回話到嘴邊,想問上一二,卻總是開不了口。
宋令枝不知秋雁心中所想,低聲:“知道了。”
圍獵在即,皇帝姍姍來遲,明黃龍袍映著烈日,懷裡還摟著餘貴人,在眾人的高呼下走進山頂的煙水亭。
旌棋落下,圍獵開始。
數十匹白色駿馬衝進山林,似脫韁野馬。黃土揚起,宮人振臂高呼,呐喊聲震耳欲聾,驚天動地。
秋雁頭回瞧見這番景象,臉上驚詫不已,扶著宋
令枝在欄杆上的青緞軟墊坐下。
獵場上黃土飛揚,旌旗飄飄。
煙水亭中供著數個冰盆,山風拂起,倒也不似往日悶熱,竟是比屋裡涼快許多。
不多時,有小太監夾著馬肚,自山林中跑來,口中高喊。
“三殿下獵得白狐兩隻!灰狐一隻!”
皇帝龍顏大悅:“——賞!?[]?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皇後亦是眉開眼笑,轉而瞧見身邊溫潤如玉的沈昭,唇角的笑意瞬間淡去兩三分。
原本想要給予沈硯賞賜的話也儘數收回,隻溫聲關心沈昭的病。
“昭兒,近日身子可還好?若是身上欠安,也可回去歇歇,你父皇那有母後呢。”
沈昭掩唇,輕咳兩三聲,孱弱蒼白的麵容半點血絲也無,身子亦是搖搖欲墜。
皇後心疼不已,趕忙命人將煙水亭中的冰盆撤去。
沈昭擺擺手:“母後不必為我憂心,我如今這身子連馬都騎不了,能瞧瞧三弟,也是好的。他比我這皇兄,可是強多了。”
皇後怒嗔,麵帶慍怒:“莫要胡說,你三弟哪裡比得過你?如此妄自菲薄,豈不是要讓母後寒了心?”
沈昭挽唇笑笑:“是我錯了,隻如今三弟性子也比先前好上許多,想來是要成家了,也不似之前那般小孩心性。”
提起宋令枝,皇後沒來由生氣:“一個小門小戶的,也值得他如此看重。”
沈昭好奇:“母後可知宋姑娘家裡是做什麼的?”
皇後不以為然:“左右不是名門貴女,想來應是那寒門小戶出來的,規矩都不懂。罷了,不說她了。”
話落,皇後環顧四周,忽而拍拍沈昭的手背,她壓低聲,“你安心養好身子便是,旁的事,母後自會幫你料理。”
沈昭一怔:“母後……”
皇後給了他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放心,旁人再怎樣,也越不過你這位東宮太子。昭兒,母後隻信你一人。”
煙水亭內溫聲細語,獵場上卻是驚心動魄,揚起的黃土飛濺一地。
“三殿下獵得山豬一頭。”
“三殿下獵得野兔五隻,野鹿兩隻。”
“三殿下獵得猞猁三隻。”
小太監縱馬飛奔,連連送出喜報,多是沈硯圍獵所得。
流水的賞賜送入宋令枝的煙水亭中。
秋雁站在宋令枝身後,瞠目結舌:“姑娘,三殿下的騎射,竟是這般好。”
朝中上下,竟無一人能和沈硯比肩。
宋令枝倚在欄杆上,垂目往下望去。
歡呼聲震耳,響徹山林。
手上的牡丹薄紗菱扇半遮臉,宋令枝一身竹葉青織雨錦袍衫,眼眸低垂。
不多時,視野之內出現一抹熟悉的身影。
長身玉立,沈硯著鑲金邊的明黃馬褂,高高坐在馬背上,袍衫鬆垮,隱約可見血跡斑駁。
馬轡握在手上,朗朗日光下,沈硯右手提著的,竟是一頭兩人多高
的白虎。
那白虎儼然失了性命,被割頸斷喉,血流在沈硯身後,蜿蜒迤邐。
他一手提著白虎,悠悠然自林中而出。
早有人將此事告知山上的皇帝。
皇帝龍心大悅,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字,撫掌大樂:“不愧是朕的皇兒,想當年,朕也是如此,隻可惜……朕老了。”
餘貴人依偎在皇帝肩上,獻上一顆親手剝的如玉葡萄,她聲音嬌媚:“陛下說笑了,陛下如今和當年又有什麼不同。臣妾瞧著,還是一樣。”
皇帝刮刮餘貴人的鼻尖,好生膩歪一番,方命人給沈硯準備賞賜。
將至晌午,紅日冉冉。
昨夜的定國公之子也氣喘籲籲,從山林中走出。
回首望,竟是空手而歸,身後空無一物。身後幾個同伴瞧見,勾肩搭背,竊竊私語。
“你可是得罪三殿下了,怎麼今日你看中的獵物,屢屢被三殿下截了去?”
“你也真是的,好好的得罪他那位活閻王做什麼,嫌自己命長?”
“就是,三殿下那騎射,可是我等能比的,你們是沒瞧見剛剛那白虎,那般高,那般大,我嚇都嚇死了,三殿下竟是一箭即中,正中那白虎的眼睛。”
被圍在中間的男子低垂著腦袋,垂頭喪氣。
他哪裡不知道沈硯的厲害,昨夜對方隻一眼,他當即嚇得兩股戰戰,話都不會說,在宋姑娘眼前丟儘了臉。
同伴搭著他的背安慰,無意揚起頭,一行鴻雁自天上掠過。他“哇”的一聲驚呼:“巧了,居然是鴻雁,若非我早已娶妻,定是要射上一雙,好給夫人做聘禮。”
為首的沈硯忽的駐足,手中提著的白虎丟給身後的小太監。
他仰首望去,煙水亭上,宋令枝也正抬頭望那一行鴻雁,似是盼望已久。
……鴻雁,聘禮。
沈硯雙眉稍攏,轉眸望向空中翻飛的鴻雁。
烈日當空,鴻雁飛扇掠過。
宋令枝一手托腮,目送鴻雁漸行漸遠。她忽而想起那日在宋府,自己同秋雁白芷一同去校場。
那時魏子淵蒙著眼睛,一箭射中空中飛雀,眾人無不嘩然震驚。
以前的日子無憂無慮,祖母父親亦在身側,宋令枝不由彎彎唇角。
倏地,一箭矢衝破長空,“咚”的一聲,竟是一箭射中一雙大雁。
宋令枝唇角笑意未消,震驚低頭往下瞧。
為首的沈硯一身明黃袍衫,劍眉星目,氣宇軒昂。
手上握著弓箭,腳邊躺著的,赫然是剛剛射中的一雙大雁。
在場無不驚訝歡呼。
沈硯不動聲色抬眸望去。
煙水亭中,宋令枝半邊身子往外,臉上無不愕然錯愕,唇角輕輕勾著。
——她在朝自己笑。
——果然,她也想要鴻雁作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