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2 / 2)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17867 字 9個月前

“賀哥哥……”宋令枝驚慌失措,手忙腳亂掏出絲帕,妄圖擦乾賀鳴頸間的冷意。

那水雖然不多,卻還是冰得賀鳴一涼,水珠順著脊背往下,再也瞧不見。

賀鳴啞然失笑:“宋妹妹這是……”

他側身偏首,抬手欲抹去自己脖頸的冰水。

驀地,手上動作一頓,賀鳴無意間抓住了宋令枝的手腕。

女孩手腕纖細白淨,指尖沁涼,亦有殘留的水珠逗留。

烏木長廊外雪花飄飄,柳媽媽輕手輕腳踱步至宋老夫人身側,低聲道:“老夫人,您瞧廊下的姑娘和姑爺……”

一時間,戲樓眾人都引頸往下張望。

隔著茫茫雪花,賀鳴背著宋令枝,二人手指還交握在一處。

柳媽媽溫聲笑道:“老夫人這回可放心了?”

宋老夫人眉目和藹溫和,一連說了幾個“好”字,又眉開眼笑道:“待來年除夕,興許家中又能添上一丁,這兩孩子也算苦儘甘來了。”

柳媽媽揀好話給宋老夫人聽:“我們姑娘這般有福氣的,說不定懷的還是龍鳳胎,到時候,老夫人可彆小孩吵鬨就成。”

宋老夫人笑得開懷:“你這老東西,如今也會那我取樂。”

笑得急,宋老夫人連聲咳嗽,喉嚨忽的湧起一陣血腥,柳媽媽趕忙遞上熱茶,緊張不安:“老夫人可有大礙?”

宋老夫人擺擺手,強壓住心口那股惡心,滿滿半杯熱茶喝下,她搖頭,麵上難掩惋惜:“老了,到底不如從前健朗了,我隻願能多活幾日,看看我曾孫子再找。”

柳媽媽不安:“老夫人說的什麼胡話,大過節的,快拍二下木頭。您是有福氣的,定然會長命百歲。”

眼珠子又開始變得渾濁,宋老夫人無奈彎唇,不曾告知他人,隻道:“外麵冷颼颼,快打發人將他們帶上來,省得凍壞了。”

柳媽媽聞聲退下。

望仙閣仙樂飄飄,戲台上一眾戲子描眉畫眼,打十番。闔府上下,無比樂在其中。

……

……

除夕夜,京城亦是特鬨非凡。

禮花響了整整一夜,火樹銀花,香屑滿地。

皇宮之中,紅牆黃瓦,滿園無聲。

乾清宮內寂寥空蕩,公文奏章高高累在手邊,沈硯一手抵著眉心,劍眉緊皺在一處。

小丫鬟躡手躡腳走近,雙手捧著白玉纏枝瑪瑙盤子,上麵是禦膳房剛做好的桂花糖蒸栗糕。

小丫鬟腳步極輕,輕輕將盤子擱在一旁高案上,福身往後退去。

剛往後退開兩二步,書案後的沈硯遽然睜眼:“枝……”

沈硯瞳孔驟緊,下意識伸手去抓,觸手

所及,空無一物。

寢宮空闊孤寂,嫋嫋青煙自鎏金異獸紋銅爐升起,煙霧彌漫。

……他又做噩夢了。

夢裡細雨飄搖,寒意侵肌入骨。

宋令枝滿頭青絲散落在海麵上,鹹濕的海水在宋令枝臉上湧過。

紅唇凍得發白,宋令枝一遍遍重複。

——沈硯,我很怕冷的。

——很怕冷的。

哽咽聲縈繞在沈硯耳邊,回京後,沈硯幾乎夜夜都能夢見宋令枝,夢見她烏發覆麵,夢見她淒厲的哭聲。

她說自己怕冷,卻還是義無反顧跳下海中。

噩夢纏身,沈硯揉著眉心。

下首的小丫鬟戰戰兢兢,跌跪在地上,伏首磕頭求饒:“陛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不是有意的……”

沈硯一張臉冷若冰霜:“——滾。”

小丫鬟腳底抹油,連滾帶爬跑了出去。風雪簌簌,正好撞上從外麵回來的嶽栩。

一身風雪披在肩上,嶽栩拱手:“陛下,冷宮剛傳來消息,說先皇後……先皇後自縊了。”

嶽栩垂首斂眸。

整整一年,先皇後忍到此刻才動手,無非是想要陷沈硯於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地。

除夕夜聖上生母自縊,明日朝堂定然大亂。

嶽栩沉聲:“如今人雖救回來,可是先皇後不吃不喝,太醫開的藥全都吐了出來,照這般下去,許是活不過二日。”

“……自縊?”沈硯眼眸微台,黑沉眸子勾起幾分嘲諷譏誚,他拂袖起身,眼中半點笑意也無,“備轎。”

青玉扳指捏在手心,“朕倒是要瞧瞧,朕的母後要同朕做什麼,竟如此大動乾戈。”

風雪簇擁著沈硯一路前行,步輦停在冷宮門口。

厚重的木門緩緩推開,入目滿眼瘡痍滄桑,彩漆剝落,枯樹頂著厚厚白雪。

園中杳無聲息,忽的,宮中傳來一聲淒厲沙啞的“——滾”。

藥碗摔落在地上,碎片落了一地,滿屋狼藉。

先皇後披散著頭發,雙眼凹陷,骨瘦如柴,乾瘦的手指抬起,她嗓音喑啞,似女鬼般怒吼:“沈硯呢,讓他來見我,這個孽障,當初本宮就不該心善留他一命,他就該死在本宮腹中。”

“死,都給本宮死!”

尖銳的聲音在宮中久久回響,在冷宮監視先皇後的婆子嚇得哆嗦顫栗,跪著往後退。

沈硯登基後,並未尊稱自己生母一聲太後,也沒有讓其搬入慈寧宮,而是丟在冷宮不聞不問,偶爾打發人來看看死了沒有。

如今連一聲太後也稱不上,眾人口中,她隻是先帝的皇後,先皇後。

破敗不堪的木門在風中搖搖欲墜,婆子驚慌失措出門,差點迎麵撞上一抹明黃身影,嚇得跪在地上。

“老奴見過陛下。”

沈硯目不斜視,從婆子身前越過。

明黃衣角緩慢落入先皇後眼中,女人披頭散發,一

雙眼珠子直勾勾,看見沈硯,她先是一怔,而後哈哈大笑。

嗓子生疼,脖頸上還有道道青紫紅痕,先皇後捂著喉嚨連連咳嗽。

往日就連在病中,也要梳妝挽發畫眉的女子,此刻卻瘋瘋癲癲,混身肮臟不堪,狼狽至極。

嶽栩識趣掩上門,冷宮燭火幽暗,空無一物。

沈硯負著手,冷眼睥睨榻上的女子,她的生母:“本宮就應該殺了你的,殺了你的……”

先皇後喃喃自語,似陷入某種魔怔,“沈硯,你早該死的,是本宮救了你一命,可你卻恩將仇報!你如今就算是皇上又怎樣,隻要本宮一死,那些朝臣……▊▊[]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你若死了,你猜朕的皇兄還能活嗎?”

先皇後腫著一雙眼珠子,抱著雙膝蜷縮在榻上:“本宮的昭兒呢,他身子那麼差那麼差,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沈硯你這個畜生,連你皇兄都不肯放過,你該死,該千刀萬剮,該下地獄……”

“母後。”沈硯勾唇,一步步走近,長身玉立,頎長身影如鬼魅般映照在先皇後臉上,他一字一頓。

“朕聽聞人的身上有兩百零六塊骨頭,也不知是真是假,不如讓朕的皇兄替朕數數。”

沈硯聲音極慢極慢,“……一天拆下一塊。”

能不能活,就看命數了。

沈硯輕聲。

“母後不是向來信道嗎?何不讓玄靜真人替皇兄占一卦,看看他還有多久……能下去陪玄靜真人?”

先皇後眼珠子瞪圓,從榻上滾落在地,本就骨瘦如柴,經此一摔,渾身骨頭摔疼,她掙紮著想要去抓住那一抹明黃衣角,可是卻怎麼也夠不著。

女子躺在地上,撕心裂肺痛罵。

“沈硯,你這個瘋子、瘋子……”

沈硯垂眼冷漠,視線淡漠從女子臉上越過。

半晌,他麵無表情甩袖而出。

空中落起鵝毛大雪,冷風呼嘯,身後破敗冷宮,忽的傳來女子的哭聲,而後,又夾著斷斷續續的歌聲。

木窗在風中晃動。

地上的女子一手抱著枕頭,似是枕頭當成沈硯,她低低笑道。

“硯兒,你是母後的孩子,母後怎會不疼愛你呢。”

“硯兒,你皇兄又病了,你幫幫他,好不好?”

“硯兒,幫幫你皇兄,幫幫他……”

風雪掠過耳畔,沈硯沉著臉,疾步走出冷宮。

寒風拂麵。

嶽栩垂手侍立在廊簷下,快步走來,替沈硯撐起油紙傘。

身後遙遙飄來女子的歌聲,詭異瘮人。

嶽栩低聲:“陛下,可要屬下……”

他眼中掠過幾分淩厲之色。

沈硯淡笑:“不必。”他輕撥動手上的青玉扳指,嚴眼中晦暗不明,“留著當個樂子。”

轉眸凝視嶽栩欲言又止,沈硯皺眉,“還有事?”

嶽栩自懷裡掏出一封密信,雙手獻上:“陛下,江南那邊……來信

了。”

沈硯麵不改色:“——念。”

那回宋令枝落海後,遲遲不醒。嶽栩診脈施針都無用,宋令枝半點求生的意誌也無,鐵了心尋死。便是神醫來了,也束手無策。

秋雨蕭瑟的寒夜,嶽栩低頭,冒死進諫。

宋令枝此前對江南對宋老夫人念念不忘,若是重回故地,親人陪伴在榻前,興許還能挽回宋令枝一條命。

那夜雨聲瀟瀟,宋老夫人帶著家人在門外跪了一整夜,求沈硯高抬貴手,放過宋令枝。

雨水飄搖,宋老夫人佝僂的身子在冷風中搖搖欲墜,她這輩子從未下跪求人,為宋令枝求沈硯,是第一回。

雨聲淅瀝的秋夜,沈硯在宋令枝榻前站了整整一夜,他並不在乎院中眾人的生死,可若是宋令枝真的喪命……

沈硯沉沉的眼眸一暗。

天色將明之時,沈硯終於走出房門,命人送宋令枝回江南。

留在宋府的暗衛儘心,宋令枝今日同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事無巨細,沒有半點的遺漏之處。

“卯時二刻,宋姑娘醒,用過二兩金絲燕窩。辰時一刻,宋姑娘前往閒雲閣請安。辰時二刻……”

宋令枝身子尚未痊愈,幾乎一整日都在府上晃悠,不是陪著宋老夫人說笑,就是拉著侍女,在廊簷下看著錦鯉戲水。

怕沈硯不耐煩,嶽栩自覺加快語速。

沈硯緩緩朝他投去一眼。

嶽栩一怔,而後又放慢語速,一字一字還原宋令枝在宋府的日子。

“申時二刻,宋姑娘在望仙閣崴腳,賀鳴背其上樓,二人相談甚歡,宋姑娘還將手伸到賀鳴脖頸,二人十指相握,言笑晏晏……”

嶽栩膽戰心驚,他聲音越來越低,偷偷抬眼,小心翼翼覷著沈硯的臉色。

飄搖白雪中,沈硯一張臉陰沉晦暗。

沈硯冷聲:“再念。”

嶽栩身子一顫,硬著頭皮道:“二人十指相握,言笑晏晏。”

沈硯:“再念。”

嶽栩:“二人十指相握,言笑晏晏。”

風雪飄蕩,細細白雪落在沈硯肩上、眉眼。他一張臉陰冷森寒,似化不開的重重冰山。

嶽栩跪在地上,青石板路覆蓋著皚皚白雪,涼意入骨。

嶽栩垂首斂眸,他聲音低低,落在風雪之中:“陛下、陛下若是心悅宋姑娘,也可……”

“嶽栩。”

身後冷宮籠罩在風雪中,隱約還能聽見女子的歌聲,冷宮中住著的那人,是沈硯的生母,她也曾一遍遍同沈硯道,她愛沈硯。

沈硯眼中冷冽冰徹,單手捏拳,手中的青玉扳指一點點握緊,扳指在掌心落下清晰紅痕。

沈硯冷聲:“彆自作聰明。”

他從未心悅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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