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2 / 2)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15982 字 10個月前

三鼎甲如今都在翰林院當值。

正值午歇,廊簷下鴉雀無聲,偶有清風拂過,吹皺一池湖水。

三三兩兩翰林院侍讀學士坐在一處,唯有賀鳴不在。

“先前隻聞江南宋家富甲一方,不想他家真如傳言所說,一個侍女身上都是戴的赤金孔雀綠翡翠瓔珞,可真真羨煞旁人。”

“彆的不提,你瞧瞧這道蟹黃蝦盅。如今入秋尚早,他們府上也不知是哪裡尋來的肥膏蟹,我們今日也是托了賀兄的福,才有這口福。”

“賀兄可不隻這福氣,剛剛我遠遠瞧見賀少夫人一眼,當真是顧盼生輝,海棠標韻。同賀兄站在一處,果真當得起佳偶天成四字。”

眾人拍案笑笑,忽聽院外一聲“陛下駕到”,眾人一驚,忙忙起身行禮。

翰林院近日為纂修國史忙碌,眾人以為沈硯是為這事來的,趕忙重束衣冠。

纂修的史書高高累在書案上,掌院學士垂手侍立在下首:“陛下,此乃賀鳴纂修的實錄起居注……”

沈硯環顧四周,眼眸輕抬:“他人呢?”

掌院學士笑笑:“方才賀少夫人送午膳過來,想必這會子賀鳴正同少夫人在一處。陛下若是想尋他,下官立刻派人……”

落在身上的視線陰森冰冷,掌院學士身影僵直,不寒而栗:“……陛、陛下?”

……

翰林院後設有一湖,臨湖水榭幽靜雅致,四麵湘妃竹簾低垂。

倚著欄杆的矮榻上鋪著青緞褥子

,黃花梨茶案上設各色茶具。

柳媽媽垂手侍立在水榭下首。

湘妃竹簾半卷,日光無聲灑落在案上。

賀鳴好奇垂首,同宋令枝低語:“今日怎麼連柳媽媽也來了,可是祖母有事吩咐?”

宋令枝搖搖頭:“祖母道你辛苦,讓我來送午膳。”

這些時日,宋老夫人的用意昭然若揭,但凡得空,總喜歡將宋令枝和賀鳴湊在一處。

宋令枝如此說,賀鳴心知肚明,他彎唇笑笑。

宋令枝低聲:“孟老先生說,祖母如今不能再煩心憂慮。”

宋老夫人現下最掛念的就是自己,宋令枝自然得順著祖母心意。

“賀哥哥,我……”

話猶未了,倏然見賀鳴轉首側目,他低頭,頃刻,二人之間隻餘咫尺之距。

宋令枝眼眸睜大,透亮瑩潤的一雙秋眸映著賀鳴的溫潤眉眼。

她下意識朝後而退。

“彆動。”

低低的一聲落下,賀鳴嗓音喑啞,溫熱氣息落在宋令枝頸間。

宋令枝身影僵直,怔怔望著賀鳴。

賀鳴啞然低笑:“柳媽媽看過來了。”

宋令枝眨眨眼,纖長的眼睫毛撲簌眨動。

宋老夫人總擔心自己和賀鳴相處不好,可若是相處好的話……

宋令枝腦子空白一瞬,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動作。

日光橫亙在二人之間,悄無聲息流淌。

湖麵波光粼粼,水波蕩漾。

宋令枝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出。

少頃,賀鳴撇過視線,捂唇低笑兩三聲:“怎麼還真信了,這麼好騙。”

宋令枝怔忪一瞬,惱羞成怒,握拳砸向賀鳴肩頭。

賀鳴撐掌接住,肩膀笑得抖動。

湖麵漣漪蕩開,滿池湖水映著天色。

掌院學士遙遙站在青石曲橋上,大著膽子為賀鳴說話。

“陛下,賀鳴做事向來認真,且現下是午歇,他又和夫人新婚燕爾,下官也是通情達理之人,並非那起子心胸狹隘的,總不會因著這點芝麻爛穀子的小事……”

沈硯眼中陰鬱,麵無表情望著水榭中嬉笑的二人。

他何曾見過宋令枝在自己眼前如此開懷大笑。

沈硯冷聲:“依你之見,朕是那心胸狹隘之人?”

掌院學士嚇得伏跪在地,磕頭求饒:“陛下恕罪,下官絕無此意,下官隻是、隻是……”

象牙白身影從眼前掠過,沈硯沉著臉拂袖而去。

掌院學士嚇出一身冷汗。

水榭中,宋令枝似是聽見動靜,聞聲望去,那抹象牙白身影漸行漸遠,宋令枝隻來得及望見一角的錦袍。

唇角的笑意霎時消失殆儘。

宋令枝瞳孔緊縮。

賀鳴不明所以:“怎麼了?”

宋令枝眨眨眼睛,那抹象牙白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她搖搖頭:“沒什麼,可能是看錯了。”

午膳心不在焉用完。

日光迤邐落在青石板路上,蒼苔濃淡,柳媽媽笑著福身:“老奴去趟百草閣為老夫人抓藥,少夫人先回府去。”

又喝命白芷和秋雁好生照顧宋令枝。

秋雁笑著揶揄,福身:“是,奴婢定當儘心儘力,好好照顧少夫人的。”

她故意咬重“少夫人”三字,惹得宋令枝連連瞪她。

秋雁躲在白芷身後,說笑間,她臉色忽然一變,低頭往身後找去。

秋雁麵上焦灼:“我的香囊,好像落在翰林院了。”

香囊是女子的私物,若是讓人撿了去,難免生事端。

宋令枝輕聲:“白芷,你陪著秋雁回去找罷,兩人一起,也可快些。”

白芷擔憂:“可是少夫人這裡沒人伺候……”

宋令枝莞爾一笑:“我就在馬車上等著,能有什麼事,且這還在翰林院前,哪有歹人這般膽大妄為,敢在這做壞事,快去罷,省得讓人撿了去。”

白芷和秋雁齊齊福身,提裙原路折返。

日光無聲無息,宋令枝倚著車壁,昏昏欲睡。

忽聽車簾挽起,宋令枝惺忪著睡眼:“可是找著香囊了?莫讓不相乾的人拾去了罷……”

眼中的困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適才在水榭並非錯覺,那抹象牙白身影果真是沈硯。

宋令枝連連朝後退去:“你怎麼、怎麼……”

沈硯不動聲色,冷眼低垂:“怎麼,賀少夫人不想見朕?”

宋令枝心中打鼓,強撐著維持臉上的鎮靜。

“陛下是君,我們本來就不該見麵。”

宋令枝輕飄飄的一句,徹底斷絕了自己同沈硯的關係。

沈硯唇角緊繃,泛白的指骨牢牢攥在手心,他眼中陰寒冷峻。

“宋令枝。”

他低眸,一字一頓,“那你想同誰見麵,姓賀的?”

他又想起剛剛在水榭,宋令枝一張臉笑靨如花,同賀鳴說笑逗趣。

那樣一雙眉眼彎彎的眼睛,卻從未在自己眼前出現過。

宋令枝揚起臉,目光決絕:“賀鳴是我夫君,我自然要同他見麵。”

君和夫君之間,隻差了一字,卻是天差地彆。

沈硯眸色晦暗。

宋令枝眼眸低垂,忽而道:“陛下,孟老先生是您請來的罷?”

沈硯麵無表情。

宋令枝聲音輕輕:“祖母的事,多虧陛下幫忙。隻是日後……”

宋令枝眼眸輕抬,那雙淺淡眸子瑩潤空明,她聲音極緩極慢。

“日後我的事,陛下莫再插手了,我擔待不起。”

她雲淡風輕,似是在道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沈硯眼眸一沉,青玉扳指捏在手心,背在身後。

白淨的手背上青筋虯結。

“宋令枝,你是

在說……朕多管閒事?”

宋令枝柳眉輕蹙,垂首低眉:“陛下,若非不是你,祖母也不會因擔憂我病倒的。”

宋令枝輕描淡寫抹去了和沈硯的過往。

從一開始,在前世那個上元佳節,她就不該撞落沈硯的麵具。

“陛下是九五至尊,高居金鑾殿之上,而我不過是一商戶之女,自當配不上陛下。還請陛下高抬貴手,從此往後,我們……”

“兩不相欠”好似不太穩妥,她和沈硯之間的賬怎麼也算不清。

宋令枝如今也不想算了。

她再也不想祖母為了自己擔驚受怕,再也不想父親一家家上門求人,一夜白頭。

宋令枝輕輕闔上眼,一字一字:“……我們再也不複相見。”

“宋令枝。”沈硯凝眉,唇角勾起幾分譏誚,“你何時這般膽大了,真當賀鳴能護得住你?”

“他自然護不住我。”宋令枝不假思索,“陛下是天子,高高在上,怎能同我們平民百姓相提並論。”

沈硯眼中慍怒:“宋令枝。”

他不喜歡宋令枝這般說自己,更不喜歡她和自己劃清楚河漢界。

他們之間,本不該是這樣的。

沈硯冷笑:“朕若是不肯呢,賀少夫人又想如何?”

宋令枝麵不改色:“當初在南海,是陛下下水救的我。”

宋令枝淡聲,“我這條命,也隨時可以還給陛下。”

“——宋、令、枝。”

沈硯怒極,他眼中陰翳烏沉,“你是在威脅朕?”

宋令枝不動聲色:“臣婦不敢。”

她眼中凝絕,沒有一絲一毫的膽怯退讓。

似是在破釜沉舟。

“臣婦”二字,猶如烈火焚燒,燙紅沈硯一雙眸子。

無邊的沉寂在二人之間彌漫。

馬車內熏香縈繞,青煙纏繞在沈硯和宋令枝身上。

宋令枝抬眸凝視,悄悄攥緊手中絲帕。

倏爾,馬車外傳來賀鳴低低的一聲,他自翰林院走出,笑著同身後的秋雁白芷道。

“宋妹妹剛才臉色實在不好,我同掌院學士告了假,待送她回家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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