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2 / 2)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16422 字 9個月前

宋令枝一手揉著眉心:“孟老先生說是家裡事……”

宋令枝忽而一驚。

孟瑞離開孟家多年,從未和家裡人有過往來,哪來的家中事操心?

且他這些年,一直是孑然一身的。

白芷輕聲:“秋雁那話雖直白,卻也是奴婢的心裡話。孟老先生這幾l回過來,都心神不寧的。若非姑娘大安,奴婢隻怕也是疑心姑娘身子不好了。”

宋令枝沉默不語。

白芷:“先前孟老先生還交待奴婢,姑娘往日吃的藥,必得奴婢親自盯著,切莫假手於人。且每回的藥餌,都得留著。”

白芷挽唇:“奴婢還從未被見過這般用心的大夫,那些草藥奴婢雖不認得,不過那玉寒草……”

宋令枝手中的茶杯差點掉落在地:“什麼玉寒草,哪來的玉寒草?”

白芷茫然:“孟老先生給奴婢的,雖說和其他草藥混在一處,不易看出。不過奴婢先前見過,倒還能認出來。”

玉寒草珍貴,滿弗洛安也就王後有,孟瑞常年在京城生活,哪來的玉寒草。

心中某個念頭漸漸浮現,宋令枝款步提裙,急急往外走,忽而腳下被一書絆住。

白芷俯身撿起,好奇:“這是……姑娘的嗎?”

宋令枝凝眉翻開,本子並未署名,墨跡泅濕了紙張,上麵龍飛鳳舞,零零散散記錄著日常瑣事。

昏迷三日,針灸兩個時辰。

昏迷兩日,疼痛難忍,伴有嘔吐暈眩,針灸不曾緩解。

昏迷兩日,四肢冰冷,寒症發作。

昏迷半日,全身痙攣,嘔吐,針灸三個時辰。

……

握著廁冊子的手輕輕發抖,指尖顫動,似有無數念頭從心底深處冒出。

寒症、四肢冰冷。

一樁樁一件件,皆和自己的病症對上,可宋令枝……她從未昏迷如此之久。

症狀之後,附著一張張藥方。

心口劇烈起伏,細雨搖曳,敲打在窗欞之上,雨聲震耳欲聾。

宋令枝指尖顫巍巍,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所想。

若冊子上所記錄之人是沈硯,孟瑞該日夜在乾清宮前守著才是,這會得空來宋府替自己診脈。

冊子在手中嘩啦啦作響。

孟瑞做事細致,何時記下的症狀都會寫明時日。

宋令枝翻至首頁,兩眼一黑,隻覺心中的猜想又明朗兩三分。

那是,她落水昏迷的日子。

冊子陸陸續續寫了兩個多月,孟瑞來宋府為自己看診,亦是兩個多月。

再往後翻——

眼盲發作,針灸半個時辰,不曾用藥。

眼盲發作,針灸三個時辰,伴有頭暈目眩,不曾用藥。

昏迷半日,眼盲發作,不曾針灸,不曾用藥。

往後數日,皆是如此。

滿紙滿紙都是“不曾用藥”。

最後一回記錄,亦是五日前。

宋令枝心神恍惚,驀地想起先前曾聽下人說,聖上這一個多月都不怎麼上朝。

不曾上朝,是因為眼盲嗎?

宋令枝不敢想,沈硯那樣高傲不可一世的人,怎麼可能會眼盲?

她心中惴惴不安,跌坐在榻上,忽而明白孟瑞這些時日心事重重是為何。

宋令枝心神不安。

白芷戰戰兢兢:“姑娘,這冊子……可是孟老先生遺落的?”

宋令枝心不在焉點點頭,目光低垂至指尖。

她該打發白芷將冊子送還給孟瑞的。

可話到嘴邊,宋令枝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雨聲淅瀝,清寒透幕。

宋瀚遠今日設宴款待孟瑞,宋令枝以身子不適為由,並未出席。

雨霧朦朧,她坐在楹花窗前,望著院中的縹緲雨色,天色漸暗,府上燈火通明,獨宋令枝房中並未掌燈。

她也不許外人進去叨擾,隻隻身一人,倚在窗前聽了兩個多時辰的雨。

雨幕清冷,空中雨絲搖晃。

秋雁和白芷二人遠遠站在廊簷下,盯著窗前的宋令枝發愁。

秋雁憂心忡忡:“

你說姑娘今夜是怎麼了,不吃不喝?[]?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也不讓我們和老夫人回話,這萬已有個好歹……”

白芷眼疾手快,捂住秋雁雙唇:“呸呸呸,淨說不吉利的話,我們姑娘如今否極泰來,定會平安無虞的。”

秋雁自知失言,忙忙捂住嘴。

秋雨蕭瑟,滿園悄然無聲,耳邊隻有雨聲落下。

不知過了多久,那扇緊闔的槅扇木門終於推開,宋令枝信步踏出暖閣,她聲音輕輕:“孟老先生可還在前院?”

前院花廳。

細樂聲喧,絲竹悠揚。

一眾奴仆遍身綾羅,雙手捧著美酒佳釀,在席間穿梭走動。

孟瑞喝得酩酊大醉,滿臉通紅,踉蹌往外走去。

立刻有奴仆婆子跟上。

他揮揮手,屏退跟著的奴仆,跌跌撞撞往園中走去。

雨水冰涼,落在孟瑞肩上,他仰頭,雨珠順著眼角往下滑落。

孟瑞拂袖,鬆垮的袖子撫過眼角,不知擦去的是淚水還是雨水。

宋令枝找到人之時,孟瑞正坐在簷下欄杆邊上,隔著雨幕,同一株芭蕉哭訴。

“三皇子,臣、臣對不住你。”

孟瑞雙眼朦朧,淚如雨下,哀哀戚戚。

恍惚間,他好似又回到了那個雪夜,看見沈硯跪在茫茫大雪之中。

雪花落在他肩上、落在他眉眼。

身上唯一禦寒的鶴氅被玄靜真人以擋災二字收走,稚童單薄的身影在雪中瑟瑟發抖。

“臣該、該攔下那個天殺的道士,不該讓您吃下銷金散。”

“命格,該死的命格。”

“您是天潢貴胄,才不是什麼擋災、擋災之人。”

“臣又食言了,又沒治好你。如今、如今玉寒草、玉寒草沒了。”

孟瑞顯然是吃醉了酒,抱著芭蕉嚎啕大哭。

秋雁和白芷麵麵相覷,聽不懂孟瑞所言何意,唯獨宋令枝怔怔站在原地。

她眼中震驚,未來得及問出口的問題也在此刻有了答案。

絲帕緊緊攥在掌心,眼眸惶恐震動。

“白芷,替孟老先生取解酒藥來,我有話同他說。”

“還有——”

宋令枝抬眼,一雙杏眸清冷淩厲,“今日之事,誰也不許往外透露半字。”

……

秋霖脈脈,空中水汽彌漫。

乾清宮內杳無聲息,亮如白晝。

紫檀嵌玉理石上設著爐瓶三事,長條案上供著銀火壺。

地龍燒得滾燙,寢殿不見半分涼意。

沈硯一身金絲滾邊象牙白圓領長袍,燭光躍動在他眉眼。

那雙冷冽眸子深沉如水,猶如萬年寒冰。

案幾l上的奏章堆積如山,沈硯一手執著毛筆,在紙上揮墨。

“陛下這幾l日越發陰晴不定,就連嶽統領也被趕出乾清宮。”

“陛下不讓任何人近身,往日還肯讓老

夫針灸,如今也不肯了,藥也不再吃了。”

“說起來,老夫有一言,不知該說不該說。陛下如今病入膏肓,且先前又拿自己的身子試藥,隻怕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了。”

“他本就看不見,且戒心又重,老夫也是萬分無奈。”

“少時空有一腔熱血,自以為能救死扶傷,不想卻連連失言。真是愧對、愧對這一身醫術。”

窗外雨聲滂沱,孟瑞的哭聲猶在耳邊。

寢殿幽幽,唯有燭光晃動。

若非怕他人知曉沈硯眼盲一事,這殿中的燭光,怕是滅了也無妨。

宋令枝定定站在原地,四肢如灌了鉛,怎麼也邁不動腳,往前挪動半步。

案後的沈硯一手撐在書案上。

少頃,毛筆輕擱在筆架上,分毫不差,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起身,寬鬆的廣袖輕拂,衣袂鬆垮,差點自燭光之上拂過。

宋令枝驀地睜大雙眼,下意識想要脫口提醒。

隻一瞬,那道衣袂已輕輕自燭光之上拂過。

燭影晃動,昏黃的焰火並未燒著沈硯的衣袂。

宋令枝捂著心口,無聲鬆口氣。

她眼中的水霧仍在。

怕唇齒溢出聲響,宋令枝貝齒緊緊咬著下唇,不敢發出任何動靜。

雨聲依舊,窗外竹影搖曳。

她看著沈硯一步步越過書案,看著他一步步上前,昏黃燭光落在他身後。

沈硯一雙黑眸沉沉,淩厲的眼睛低斂。

再有兩三步便是台磯,宋令枝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沈硯身上,不自覺跟著人往前。

衣裙翩躚,連何時拂到身後高幾l上的汝窯美人瓢也不知。

眼看那美人瓢就要落地,宋令枝眼疾手快,俯身匆忙抱住。

驚魂未定之餘,沈硯已步下台磯,和宋令枝不過一尺之距。

熟悉的檀香蔓延在鼻尖,宋令枝雙手抱著汝窯美人瓢,側目凝眸。

寢殿靜悄無人耳語,秋風輕拂在二人中間。

宋令枝彆過眼睛,悄然將美人瓢扶正。

耳邊倏然落下一聲歎息。

下一瞬。

沈硯忽然側身,不由分說伸手,將宋令枝攬入自己懷中。

那聲歎氣伴著溫熱氣息,落在宋令枝頸邊。

他嗓音清冷,宛若窗外秋雨。

“……宋令枝,你是想站上一整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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