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向來疼愛宋令枝,聞言,豈有不應的理,又命白芷和秋雁好生跟著。
宋令枝婉言拒絕:“難得府上如此熱鬨,讓她們跟著去作甚?留在這裡聽戲曲豈不好,左右不過是在望仙閣,我又不走遠。”
宋老夫人知宋令枝有主意,也不強求,隻讓人送了暖手爐來。
宋老夫人溫聲叮囑:“外頭冷得緊,莫要走遠了,去去就回來。”
宋令枝福身應“是”。
喧鬨落在身後,園中不知何時落了雪珠子,雪綻紅梅,宋令枝款步提裙,沿著烏木長廊往下。
想著在廊簷下這一兩枝紅梅哄祖母高興。
筵席上的笑聲逐
漸被拋在身後,深沉夜色涼如水,遙遙的,亦能聽見臨街的歡聲笑語。
鴉雀自夜空下掠過。
驀地,夜空中遽然傳來一聲響,禮花衝向長空,頃刻化成錦繡點點。
香屑鋪地,斑駁光影落在宋令枝一雙清澈透亮的杏眸之中。
眼睫撲簌眨動,驚歎眼前禮花絢爛之際。
驀地,視線之中出現一抹頎長身影。
長身玉立,沈硯一身金絲滾邊月白色圓領鶴氅,望著宋令枝的一雙黑眸淡淡。
身後是斑斕禮花,沈硯逆光而立。絲竹滿耳,沈硯似是立在燈火闌珊地,一張臉忽明忽暗。
宋令枝怔怔:“……沈、沈硯?”
席上偷偷多吃了半杯酒,如今酒意正酣,宋令枝腳步頗有幾分虛浮。
適才望天久了,一雙杏眸漸漸染上水霧。
“你怎麼、怎麼也出來了?”
台磯踩空,差點一腳往下摔去。
沈硯眼疾手快抱住人,他凝眉垂目:“……吃酒了?”
眼前是沈硯寬厚溫熱的胸膛,宋令枝眉眼染上倦意。
她伸手,捏著指尖和沈硯比劃:“隻吃了一點、一點點。”
她酒量淺,又有宋老夫人看著,隻準宋令枝吃下半杯暖暖身子。
無奈宋令枝實在不會吃酒,隻幾口,當即醉得不知東南西北。
沈硯眸色昏沉,唇角勾起幾分嘲諷:“隻吃幾口就醉成這般?”
宋令枝疊聲,胡亂應著。約莫是酒壯人膽,宋令枝又想起先前薑氏同自己說的話。
她垂首低眉,迷蒙著雙目道:“我母親下午同我說了些舊事。”
沈硯不關心他人之事,即便那人是宋令枝的生身母親。
他漫不經心應了一聲,伸手攬住宋令枝纖細的腰肢,虛虛將人朝前一攬。
宋令枝自沈硯懷中抬起頭,一雙杏眸惺忪,卻蘊著幾分執拗頑固。
她挽唇,溫熱氣息落在寒夜之中,瞬間化成濃濃白霧。
“沈硯,上輩子,你有沒有……有沒有喜歡過我?“
宋令枝唇角笑意苦澀,似是不甘心,“哪怕隻有、隻有一點點。”
片刻的動心,亦是動心。
宋令枝一雙眼眸近在咫尺,撲簌眼睫如雨中蟬翼,瑟瑟發抖,道不出的柔弱不堪一折。
沈硯喉結輕滾,那雙黑眸似與身後夜色融在一處,晦暗不明。
良久,他偏過目光。視線穿過茫茫雪夜,落在那一簇紅梅之上。
答案不言而喻。
宋令枝怔怔鬆開人,凜冽寒風自二人中間穿過。
她往後退開半步。
醉意朦朧,宋令枝隻覺頭暈目眩。
倏地,耳邊落下沈硯低啞一聲:“宋令枝。“
宋令枝抬眸往上望。
四目相對,沈硯眼中隻餘孤獨寂寥。
他從來不信有人會無所求喜歡自己。
旁人畏他敬他,是因為他皇子的身份,皇後留他一命,是因為他能替太子擋災。
人人皆有所求。
?本作者糯團子提醒您《折枝(雙重生)》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沈硯不信,也不敢信。
“你……”宋令枝呢喃,訥訥張了張唇。
沈硯孤身立在黑夜中,雪花落在他肩上,落在他眉眼。
黑夜靜謐,夜空又有禮花綻放,夜幕亮如白晝。
廊簷遮擋,沈硯一張臉隱在陰影之中,那雙狹長眼睛一如既往的淩厲。
沈硯好像一直都是這樣,身處熱鬨之外。人情暖熱,好似一直都和他格格不入。
宋令枝垂下眼眸,她喃喃:“沈硯,你也是個蠢的。”
兩世為人,從來不曾有人、也不曾有人這般膽大包天,敢同沈硯這般說。
沈硯盯著宋令枝,不語。
宋令枝揚起雙眸,她不想同薑氏一樣,被一場誤會耽擱多年。
“沈硯,我從來都不知你在想什麼。倘若日後……”
“過來。”
沈硯忽而沉聲,黑眸晦暗,如古井深沉,向來波瀾不驚的眼眸,忽然多出幾道漣漪。
宋令枝怔忪往前踏出半步。
意識空白之際,倏然被沈硯抱了滿懷。
環在腰間的手臂強勁用力,容不得宋令枝有任何逃脫之意。
她揚起腦袋,眉眼間飛快掠過幾分不解和疑惑:“你……”
耳朵抵在沈硯胸腔,寬鬆衣袂擋住簷下簌簌落下的白雪。
沈硯唇齒溢出一聲。
“不是說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他垂眸,目光不偏不倚撞上宋令枝的視線,“自己過來聽。”
雪落無聲,萬籟俱寂。
身後禮花高綻,沈硯強而有力的心跳躍在耳旁,一聲又一聲。
廊簷下有小丫鬟雙手端著漆木捧盒走過,眉飛色舞。
“老夫人可真是大方,適才給的賞銀,足足有二兩銀子呢。”
“這有什麼,我聽聞在嚴先生院中伺候的,月錢都是雙份的,還是老爺自己添的,不是拿的官中。”
“嚴先生不過一介教書先生,老爺為何對他如此器重。說起來,嚴先生長得可真真好看,也不知婚配與否。”
“不要臉,你什麼樣的身份,也敢肖想那樣的人。我倒覺得賀公子比嚴先生好,嚴先生不苟言笑,我看著心裡總長毛。”
主子在望仙閣聽戲,丫鬟說話也沒個顧忌。
不多時,三三兩兩的丫鬟分成兩派,一個說賀鳴好,一個說沈硯好。
竟是爭紅了臉,吵得不可開交。
簷下宋令枝心生惴惴,早在丫鬟提起賀鳴之時,周遭好似又冷上幾分。
不寒而栗。
她識趣鬆開沈硯,想著往宋老夫人所在的暖閣跑去。
還沒來得及轉身,細腰纖纖輕而易舉落在沈硯掌中。
後背抵著欄杆,宋令枝隻覺好似半邊身子懸在簷外。
沈硯啞聲一笑,溫熱氣息灑落在宋令枝耳邊,登時驚起陣陣顫栗。
他笑得溫和:“枝枝可曾記得去歲除夕?”
那時他孤身一人在宮中,所得宋令枝的消息,都是借暗衛之手。
密信上說,除夕夜,宋令枝同賀鳴相談甚歡,十指相扣……
沈硯眸色暗下一瞬,眼中笑得愈發溫和。
“枝枝,是怎樣的十指相扣?”
他存了故意折磨人的心思,薄唇輕輕在宋令枝唇角上覆過,又慢慢往上,落在宋令枝眼角。
睫毛撲簌,宋令枝戰戰兢兢,側目輕瞥一眼廊簷下方。
三三兩兩小丫鬟聚在一處,樹梢遮掩,隱約可見丫鬟挽著的雙螺髻。
倘若她們抬頭往上瞧一眼……
宋令枝環緊身前人。
落在唇上的力道不曾輕柔半分,如疾風驟雨。
雪珠子簌簌,枝頭一簇紅梅在風中搖搖欲墜。風聲疾勁,凜冽寒風刺骨,紅梅顫巍巍,終受不住,無力從枝頭上拂落。
底下有小丫鬟側耳,後背升起一股冷意,她緊張不安,左右張望,又拉著同伴的手,低聲嘟噥。
“我怎麼好像……聽見有人在哭?”
“你聽錯了罷,我怎麼沒聽見。”
“我我我,我頭上好像有東西!”
“在哪呢,我瞧瞧。”
倚在欄杆上的宋令枝陡然一驚,雙目瞪圓,深怕底下的人發現自己。
嗚咽聲落入唇齒。
宋令枝竭力推開眼前的黑影,雙手緊緊揪著沈硯的衣襟。
小丫鬟的笑聲從底下傳來。
“梅花罷了,你也太大驚小怪了些。罷罷,我們還是走罷,此處站久了,我總覺得冷。”
腳步聲漸行漸遠。
宋令枝倚在沈硯肩上,隻覺四肢力氣透進。
雙足軟綿綿,半點力氣也提不起。
沈硯嗓音透著喑啞,喘氣之聲落在宋令枝頸邊,他一雙黑眸陰翳烏沉:“宋令枝,我真想……”
最後三字幾乎是貼著宋令枝耳邊說的。
宋令枝一張臉漲得通紅,難以相信這般汙穢之語是出自沈硯之口。
抬眼對上沈硯一雙深邃黑眸,宋令枝臉紅耳赤:“——你、粗鄙!下流!”
狠狠將人往後推開,宋令枝提裙,慌不擇路往暖閣跑去。
冷風拂起寬鬆衣袂,腕上的溫熱好似還停留著。
宋令枝輕輕一瞥。
後知後覺這幾回沈硯抓著自己,都是十指相扣。
敢情沈硯是因為先前賀鳴同自己是十指相握,所以他也得……
宋令枝憤憤抿緊紅唇,隻覺沈硯這人實在是幼稚無理。
她駐足往後望。
黑夜暗沉,沈硯輕倚在牆邊,眉眼透著慵懶饜足。
他懶懶朝宋令枝投來一眼。
宋令枝咬牙,忽而轉首往回跑,飛快在沈硯唇上啄上一口。
又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祖母!祖母!”
烏木長廊下隻餘宋令枝落荒而逃的背影。
怕沈硯追上,宋令枝忙高聲喊著救兵。
宋老夫人還以為自家孫女出事,連忙打發人出來,瞧上一二。
長夜漫漫,冷風拂過沈硯的衣擺。
空中又有禮花綻放,斑駁光影落在沈硯一雙漆黑瞳仁之中。
周遭的寒意冷氣漸褪。
他望著宋令枝的背影,唇角難得挽起一抹笑。
好似站在真正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