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1 / 2)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17519 字 9個月前

第八十章

江南,宋府。

五扇柵欄木門橫亙在身後,廊簷下懸著兩盞掐絲琺琅雲蝠紋花籃式壁燈。

一眾奴仆婆子手持戳燈,垂手侍立在身後。

臨近年下,闔府上下彩燈高懸,金窗玉檻,香屑滿地。

宋老夫人拄著沉香木拐,顫巍巍站在門口,引頸翹盼。

身後跟著的丫鬟婆子亦是穿著藕荷色棉襖,眉開眼笑簇擁在宋老夫人身後。

寒風凜冽,呼嘯的冷風自耳邊掠過,宋老夫人穿著大紅猩猩氈鬥篷,踮腳朝外張望。

“可曾打發冬海去瞧瞧了,怎麼這個時辰還不見人影?”

宋瀚遠仔細攙扶著宋老夫人,他聲音緩緩:“母親莫擔憂,半個時辰前就到城門口,怕是快到了。”

宋老夫人一顆心鬆下大半:“那就好,那就好。”

思及宋令枝身旁還有一人,宋老夫人滿腹思孫之情又化成濃濃的憂愁。

她雙眉緊攏,一手輕拍宋瀚遠的手背,宋老夫人聲音滄桑。

“枝枝信上說,聖上也來了。”

宋老夫人愁容滿麵,“你說好端端的,他來做什麼。”

常言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雖說先帝昏庸,也常四處遊山玩水,可沈硯來的是自己府上。

宋老夫人愁眉緊鎖:“府上的事可曾安排妥當了?這可是大事,不能出錯的。”

宋瀚遠連連頷首:“放心罷,兒子都交待下去了。府上留著的都是家生子,不會亂說。”

宋老夫人雙眉不曾舒展半分,隻一心掛念著宋令枝。

雪花漸漸,落雪無聲。

白茫茫一片雪地中,倏爾想起幾記策轡之聲。一人高騎白馬,遙遙穿過長街而來。

卻是宋瀚遠身邊的小廝冬海。

翻身躍馬,冬海俯首半跪在台磯下首,雙唇凍得發白,眉梢眼角卻是難掩雀躍之色。

“回老夫人老爺,姑娘、姑娘到了!”

空中遙遙傳來簷鈴晃動之聲,入目所及,七寶香車穿過雪幕。

宋老夫人顫巍巍上前。

猩猩氈車簾挽起,沈硯一身玄色海水紋氅衣,麵容冷峻,不苟言笑。

宋老夫人和宋瀚遠忙下跪行禮。

尚未福身,一記怯生生的聲音驟然在耳旁落下。

宋令枝越過沈硯,踩著腳凳躍下馬車,直奔宋老夫人懷中而去。

眼中熱淚盈眶:“祖母,父親。”

宋老夫人心疼挽著宋令枝的手,怎麼也瞧不夠。

到底是上了歲數,隻一瞬,又立刻斂眸,恭敬朝沈硯福身。

“老身見過……”

“不必多禮。”沈硯淡聲,眉眼從容不迫,“如先前那般便可。”

沈硯此番南下,乃是隱姓埋名,並未張揚。

宋老夫人怔忪一瞬,而後恍然:“嚴先生,屋裡請。”

沈硯

上回留在宋府,便是以宋令枝教書先生的身份留下的。

聞得“先生”二字,宋令枝不知為何耳尖紅了兩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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鬢間挽著的鑲嵌珍珠碧玉步搖在風中晃動,側目輕瞥,視線似有若無從沈硯臉上掠過。

那雙黑眸淡漠平靜,似怎麼也起不了波瀾。

可昨夜亦是在這樣的一雙眼睛的注視下,宋令枝咬著絲帕,差點哭斷了氣。

沈硯這人著實壞到骨子裡,單單是用手……

冷風徹骨,宋令枝一張小臉藏在雪帽之下,頰邊泛起的紅暈怎麼也褪不去。

她彆過眼,隻拿後腦勺對著沈硯。昨夜哭得狠了,今早起來,她氣得不曾和沈硯說過半個字。

如今到了宋府,宋令枝也隻同宋老夫人說話。

長輩常常報喜不報憂,宋令枝著實惦念宋老夫人的身子,細細問了一番祖母如今吃的什麼藥,一日吃多少。

不放心,又招來柳媽媽上前問。

宋老夫人眉目慈祥,雖經曆過一場大病,瞧著精神卻是大好。

宋老夫人拍拍宋令枝的手,挽唇一笑:“你好好的,祖母自然沒事。若早知你要留在京中,祖母定然也陪著你一起。”

柳媽媽在一旁跟著笑:“先前在京中,老夫人不還嫌棄京中乾燥,連累你的手也跟著皺巴巴,吵著要回江南。”

宋老夫人笑瞪柳媽媽一眼:“你也是個壞的,如今也學會拿我打趣了。”

先前在寺廟中求來的平安符宋令枝早早送到宋老夫人手心,餘下還有父親母親的。

想著宋令枝日後怕是會在京中就留,宋老夫人輕聲歎息:“你母親還在碧玉軒,空了便去她那坐坐,順道將這平安符送去。”

宋令枝臉色一僵,訕訕垂下腦袋。

她自幼養在祖母膝下,同母親薑氏並不親昵。

北風凜冽,白雪堆積滿園,四麵粉妝玉砌。

薑氏坐在窗前,一身楊妃色織金錦鶴氅,手上抱著暖手爐,鬢間難得挽了一支赤金鳳尾瑪瑙流蘇步搖。

宋令枝甚少見薑氏這般豔麗打扮。

少時她也曾期盼得到母親的喜歡,在雪地中摔了一跤,宋令枝哭著鬨著要薑氏抱。

那時薑氏站在廊簷下,目光淡漠,麵無表情從宋令枝身前越過。

徒留宋令枝一人在雪地中哀嚎。

宋令枝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眾多,在雪地中也不過趴了一會,並無傷著半分。

可她還是忘不了母親那個冷漠眼神。

如今故地重遊,宋令枝又一次穿過烏木長廊,迎麵上前接人的還是薑氏身邊的丫鬟春桃。

春桃滿臉堆笑,垂著手上前迎宋令枝入屋。

“姑娘,夫人在暖閣中等著呢。”

往日這個時辰,薑氏該在佛堂才是。

宋令枝狐疑,提裙步入暖閣。紫檀嵌玉插屏後,青花纏枝香爐燃著淡淡的檀香。

薑氏臨窗而坐,茶案上供著各色茶

具,汩汩白霧自茶壺冒出。

一旁高幾上的汝窯美人瓢供著數株紅梅,如胭脂殷紅灼目。

薑氏向來愛素淨,宋令枝好奇,多看了兩眼。

薑氏輕輕聲音在背後響起:“這是你父親早上送來的。”

除去功課,薑氏向來不大同宋令枝講話。

宋令枝詫異轉眸。

薑氏彆扭避開視線,轉首喚春桃:“妝鏡前有一個錦匣,你去取了來。”

春桃福身退下,再次折返,手中果真多了一個黃花梨錦匣。紅綢墊在匣中,匣子掀開,卻是一對藍寶石南洋珍珠耳環。

薑氏聲音輕柔:“這是我當年出嫁時,母親交到我手上的。”

薑氏抬眸,隻輕輕一個眼神,春桃立刻了然,帶著秋雁和白芷退至廊簷下。

一時之間,暖閣隻剩宋令枝和薑氏二人。

窗外細雪飛舞,雪珠子淩亂吹迷了眼。

冷風灌入,薑氏坐在窗前,掩唇輕咳兩三聲。

宋令枝踱步過去,輕將窗子掩上。

薑氏語氣輕飄飄,似在訴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這些年我一直恨你父親,連帶著你也看不慣。”

便是手上的這對耳環,薑氏也隻有出嫁那一日戴過,後來一直丟在箱底,不曾翻找出來。

宋令枝身影僵滯,木訥著轉過頭。

她一直知道薑氏不喜歡自己,也不喜歡父親,可這樣放在表麵攤開,還是頭一遭。

薑氏輕聲細語,透過朦朧雪霧,好似看見了尚在待字閨中的自己。

她是薑家嫡女,雖說家中沒落,不如從前。可再怎樣,也不會下嫁作商人婦。

宋令枝指尖輕攏,為父親抱不平:“我父親雖不是什麼世家子弟,可他這些年待母親卻是極好的……”

薑氏淡淡抬眸:“你父親要娶的本是薑家的庶女,我的三妹妹。”

宋令枝愣在原地,腦子空白,她訥訥:“那怎麼後來……”

薑氏不疾不徐:“我那三妹妹在我的酒中下了藥……”

再後來,薑氏便診出有了喜脈。她向來清高,哪裡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薑氏泄氣塌肩:“我一直以為,那事你父親也參與其中,所以才……”

薑氏轉眸,眼中似乎有淚光閃現。她誤會了宋瀚遠十多年,前兒才認清是場誤會。

薑氏雙眼朦朧:“我這幾日一直在想,若是我早早同你父親說清楚,也不會耽誤這麼多年。”

長久的沉默。

暖閣落針可聞,噤若寒蟬。

香爐上青煙未儘,白霧氤氳。

宋令枝凝眉,少頃,她聲音低低:“……為何同我說這些?”

薑氏輕輕歎口氣:“隻是不想你同母親一樣罷了。”

……

雖說是微服私訪,可沈硯身份擺在那,總不可能敷衍應付。

宋瀚遠早早備下酒席,府中上下絲竹悅耳,錦繡滿眸,筵開玳瑁

酒席設在望仙閣,一眾丫鬟婆子手執手把燈罩,烏泱泱順著烏木長廊往望仙閣走去。

滿府上下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廊簷下懸著玻璃畫聖壽無疆紋掛燈,燭光明亮,在風雪中搖曳晃動。

宋老夫人至佛堂拈香下拜,方扶著柳媽媽的手往望仙閣行來。

遙遙瞧見倚在欄杆青緞軟席上出神的宋令枝,宋老夫人挽唇,滿臉堆笑。

“這大冷天,怎麼在外麵坐著,快隨祖母進去。”

言畢,又瞪向身後跟著的丫鬟,“秋雁和白芷怎麼回事,我不在,你們就是這樣伺候主子的?”

秋雁和白芷忙忙福身告罪。

宋令枝挽著宋老夫人的手往暖閣走去:“祖母莫怪他們,是枝枝想早點見到祖母,所以才在外麵等著。”

丫鬟遍身綾羅,捧著漆木捧盒在宴席上穿梭走動,衣裙窸窣,環佩叮當。

舞姬輕敲檀板,款按古琴,細樂聲喧落在白茫茫雪地中。

每人身前設一高幾,高幾上設匙箸香盒,又有果饌美酒。

烏銀洋鏨自斟壺盛著劍南春,宋瀚遠起身拂袖,遙遙朝沈硯端起十錦琺琅杯。

“陛……嚴先生,請。”

態度恭謹,挑不出半點錯處。

沈硯麵色淡淡:“……嗯。”

宋瀚遠往日能言善辯,也常和友人高談闊論,天南地北聊著。

可如今上首坐的是當今聖上,宋瀚遠自然不敢造次,拘謹坐在下首。

舞姬翩翩起舞,案後人人肅然,竟半點說笑聲也無。

屏風之後。

褥設芙蓉,宋令枝高幾前擺著的一應是她往日在家中喜愛的吃食。

宋老夫人擁著宋令枝,眼睛笑如彎月。

許是有下午薑氏那番話在,宋令枝一夜心不在焉,心神恍惚。

宋老夫人瞧出不對勁,揉著宋令枝雙肩道:“怎麼了,可是有哪裡不如意?若是這金絲燕窩不喜歡,讓他們重做便是。”

宋令枝唇角微揚:“倒不是為著這個。”

隔著十二扇緙絲屏風,隱約可見前方人影綽綽,不時有蕭管之聲傳來。

宋令枝輕聲:“祖母,屋裡有點悶,我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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