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卉當即帶領眾將,過去建和殿麵聖。
她臨走前麵聖就是在這建和殿,如今凱旋歸來還是建和殿,她難免有些想多了。
不過讓她沒想到的是,永盛帝盛讚之後,並沒多餘話語,甚至連那視線,都是不著痕跡地掃過她,並沒有多看一眼的意思。
當然永盛帝也特意詳細問起此處出征的諸般詳情,還命其他人先退去,獨留了葉天卉稟報。
左右皆退下,葉天卉以為他會說一些什麼,她也想好了應對,不過卻還是沒有。
仿佛他們之間那荒唐旖旎的往事不曾存在,仿佛她出征前兩個人的對峙隻是一場夢。
今日今時,他是高居寶座犒賞將領的帝王,而她是凱旋歸來的臣子。
永盛帝對於受降北狄王一事頗為重視,葉天卉也交上了北狄王帶來的貢品清單,牛羊馬匹,那都是北狄之寶,如今全都獻上來,永盛帝自然滿意,便說起以後北狄每年進貢物品等。
其實這些話題也不該和葉天卉提,不過既然話題到了這裡,葉天卉也大致將北狄王的意思傳達了。
這些瑣事,兩個人詳細商量過後,葉天卉也就告退了。
離開的時候,手已經放在了門上,永盛帝突然出聲:“葉大將軍。”
葉天卉停步,轉首望向他:“陛下。”
永盛帝笑道:“你這次出征北狄,辛苦了,這一段時間好生休養吧。”
他笑得溫潤而寬容,仿佛他依然是那個體恤臣子的明君:“朕看你臉色不太好。”
葉天卉:“謝陛下關心,末將明白。”
走出建和殿,卻是起風了,那春夏之交的狂風吹過,帶來一片灰塵。
葉天卉想著,他們之間那樁往事,也像是被風吹過的,覆上了一層灰塵,從此後再不見天日,猶如那黃粱一夢,醒來後了無痕跡。
這樣也好,她也就悄無聲息自己善後吧。
好在這場仗已經打了一個揚眉吐氣,她也平安歸來,如今孕形未顯,她倒是可以找個機會,尋個安靜之所在,生下這胎兒。
以後再尋個由頭,將這孩子收在自己麾下,充作養子好生照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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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生,這就是大事,如何瞞住永盛帝,如何瞞住天下眾人耳目,這都是問題。
葉天卉知道隻靠自己很難,所以她求助於母親朗曦郡主。
朗曦郡主聽聞,大驚:“卉卉,這不是玩笑,這是帝王血脈,你——”
她怎麼可以想著瞞著那天子,自己生下孩子?
葉天卉卻道:“母親,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我已經二十有七,這個年紀很多女子的兒女都已是幼學之年,而我並無婚姻,也無子女,我雖然並不會羨慕彆人,但如今想來,難免也有幾分遺憾,所以我既然懷下身孕,這就是我的緣分,我並不想放棄這個孩子。”
朗曦郡主:“這自然是不能放棄,但卉卉,你要知道,如今天子後宮空懸,膝下無子,帝王血脈這已經關係到社稷安危了,你怎能瞞他?”
葉天卉:“他和我恩愛歡愉時,不過是欺瞞於我,他也未曾想過我會懷下身孕,可見這個孩子並不在他預料之中,既然不曾預料,那這個孩子就和他毫無瓜葛,這是我的孩子。”
朗曦郡主蹙眉,不過她還是安靜地聽著。
葉天卉:“如果我不想放棄這個孩子,又要讓他知曉,那就意味著我和他必須成為夫妻,那我就要和燕京城那些正值芳齡的小姑娘爭奪鳳印,甚至可能還要和她們共享雨露,要為了固寵而明爭暗鬥,母親,你應該知道,我根本做不到,你和我父親舉案齊眉,彼此絕無二心,我又怎麼能接受和他人共侍一夫?”
朗曦郡主聽這話,無奈地道:“你父親從來都寵著你,不忍心讓你受半點委屈,如今他都不在了,我又怎麼忍心看你卸下戎袍,在後宮爭風吃醋,你也做不來這樣的事啊!”
葉天卉頷首:“母親,我並不想做他後宮禁臠,也不想放棄我自己的人生和前途。這麼一番權衡,我悄無聲息生下這個孩子,這才是萬全之策。”
朗曦郡主越發歎息,卻不再說話。
女兒既然已經決定了,她也隻會全力支持。
葉天卉輕笑了下,道:“母親,將來一日,若是這孩子問起來父親,那我們可以告訴他,若皇上願意認,自然可以讓孩子自己認祖歸宗,到時候,時過境遷,便是他知道了也沒什麼。”
那時候她已過而立之年,就不信那帝王還非要如何?
人心都是會變的,喜歡也會變。
朗曦郡主:“卉
卉,他對你,可能依然存著不甘吧。”
葉天卉:“這也沒什麼,所謂的不甘,不過是因為沒得到罷了。”
出征前的那一日,她願意卸戰甲以侍君,並不是賭氣,也不是要挾。
他如果非要得到什麼,那可以,她給他,給他之後,滿足了他那不甘心,從此後還是兩不相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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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卉打敗北狄,擒獲了北狄王,這自然是大功,永盛帝對葉天卉以及屬下諸將儘數封賞,這些自不必提,這一日,北狄王已經交了降表,拜永盛帝為天子,從此北狄成為大昭附屬國,逐年上貢。
一切塵埃落定,永盛帝設宴天香殿款待眾將領,為葉天卉等慶功。
這時葉天卉已經懷孕四個多月,沐浴時明顯可見身形已顯,不過好在她往日喜穿寬鬆衣袍,加上本就身形修韌,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
便是發現一些端倪,也隻以為略胖了一些罷了。
這一日葉天卉進宮赴宴,宴席之上,自然觥籌交錯,君臣皆歡。
正熱鬨時,永盛帝卻突然道:“葉將軍怎麼不曾飲酒?”
他這一問,所有的人都看向葉天卉,一旁更有莫大將軍打趣道:“天卉往日可是千杯不醉今天竟然不喝酒了,怪哉,怪哉,這是變了性子?”
他這話剛出,突然覺得有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臉上,待看過去,竟是永盛帝,那眼神涼涼淡淡,卻充滿壓迫感,這讓他冷不丁後背一涼。
自己說錯什麼話了?
還是說,坊間傳聞永盛帝忌憚葉天卉竟是真的??
葉天卉這時卻笑道:“多謝陛下心細如發,體恤臣下,讓末將不勝感動,不過這幾日末將略有些風寒,大夫叮囑過,說是忌酒,倒是掃了陛下的雅興。”
永盛帝聽聞,溫聲道:“既如此,葉大將軍多多保重身體,若有需要,可以請太醫院院首過過脈?”
葉天卉笑道:“隻是小風寒而已,倒是沒什麼大礙,有勞陛下掛心了。”
這麼說著,恰見那舞象要上場了,一時鳴鑼打鼓的,格外熱鬨,於是君臣便不再提起。
一直到了宴席過半,永盛帝又邀了群臣過去天和殿外看那盛開的優曇婆羅花。
這優曇婆羅樹原本是先帝時番邦的進貢,當時一共送了九棵樹苗,不過因為水土不服,儘管花匠用儘心思栽培,存活的也隻有這一棵罷了。
據說優曇婆羅花為靈瑞,三千年一現,一旦佛羅化開,便是大吉,在佛教中意味著佛陀轉世。
眾人過去那天和殿外,卻見那優曇婆羅樹枝繁葉茂,葉片如梨,而在那繁茂枝葉間,果然見有星星點點的白,乍看以為是雪花,走近了又隱隱聞到些許清香,這才知道,果然是那優曇婆羅樹開花了。
細看時,卻見花形渾圓,花色如玉,花莖細如蠶絲,清絕雋永,和尋常俗世之花絕然不同,甚至花身周圍隱隱散發著淡淡光暈。
一時便有那文臣好一番引經據典,提起這優
曇婆羅花來:“優曇婆羅花為祥瑞靈異之所感,遠看仿佛卷了千堆雪,隱隱有瑞祥之氣繚繞,這原非世間品,人間得此物,則為大吉兆。”
更有那溜須拍馬者笑道:“陛下英明睿智,慈仁厚德,如今北狄歸降,正是一統乾坤,百姓富昌,這般大福德,才感得此瑞花現世。”
其他眾人自然紛紛點頭稱讚。
葉天卉早聽習慣了這種阿諛奉承的頌歌,倒是也不反感,習慣了就好。
誰知道旁邊莫大將軍突然笑道:“這次葉大將軍也算是應了吉兆。”
他這一說,眾人全都看過來,就連永盛帝的視線也掃過來。
莫大將軍突覺壓力,不過還是硬著頭皮道:“葉大將軍名天卉,這不就是天草降世,正好和這優曇婆羅花交相映襯?這是不是說,我大昭得葉大將軍天草現世,乃大福德?”
葉天卉聽這話,便有些想笑。
莫大將軍為莫久嚴,曾經和她並肩作戰,兩個人情同兄妹,關係極好,顯然他不知道聽了哪裡的傳言,以為永盛帝和她有了隔閡,所以才要趁著這個時候硬著頭皮在永盛帝麵前誇她。
她這麼笑著間,突然又想起,其實在這之前,自己何嘗不是這麼想的?
從來沒有細細辨彆他的心思,會下意識把他往陰暗處想?
當然,把他往陰暗處想也沒什麼好愧疚的,畢竟君心難測,她這次回來,這不是再次體會到昔日滋味了。
永盛帝不動聲色地掃過那莫久嚴和葉天卉,自然看出莫久嚴的心思,也看到葉天卉笑望著莫久嚴時的親昵。
這莫久嚴還未曾娶妻,如今他們倒是絲毫不避嫌。
他負手而立,開口道:“莫將軍所言極是,葉大將軍此次征戰北狄,一展國威,朕自然大加封賞,除此之外,朕還準備了一樣禮物送給葉大將軍。”
一時便對旁邊王公公頷首,王公公當即吩咐下去,於是很快,便見底下人牽來一匹馬,卻見那是一匹通體雪白的大宛寶馬,走來間昂首闊步,整體身軀雄健,肌肉線條清晰,那必然是當世絕品。
眾人見了,讚歎不已,連口道好。
永盛帝望向葉天卉:“葉將軍可喜歡?”
葉天卉聽他這麼說,視線迎了過去。
婆羅花似有若無的香氣中,陽光自繁茂枝葉的縫隙中投射下來,在那端莊尊貴的男人臉龐上投射出些許隱隱。
他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視線卻仿佛有穿透力一般,就那麼含笑看著她。
葉天卉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麼輕輕扯了一下,於是腹部感覺到一絲不經意的躍動。
也許是自己的心跳,當然也許是傳說中的胎動。
她並不願意把這點胎動和什麼心靈相犀,或者血脈親情的吸引聯係在一起,那都是虛無縹緲的,都是自己騙自己的。
她不動聲色地壓下來,戴上她十年朝堂生涯修煉出的假麵,笑著道:“謝陛下隆恩,末將喜歡這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