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裹挾 05(2 / 2)

纏住春夜 芒厘 23932 字 10個月前

梁音夜直起身子,繞了一圈,走回自己的屋子去。

她一直將心門緊閉,不曾朝人所示。而被主人關緊的大門,即使是最好的心理醫生,也難以撬動。她很心疼顧醫生,因為她覺得自己很難治。

心底的症結擺在那,是無人知道的一片荒地。荒煙蔓草,貧瘠荒涼。

可是這一次,她自己願意的,想打開那扇門。

用力地在拉動門栓,想要將它推動。

白茫茫的雪地裡,那點人影忽然加快了腳步,跑了起來。

閉上眼、埋頭跑,好像前路就是終點——等待她已久的終點。

/

那天的事情,梁音夜沒有和他說。

眼淚擦乾、情緒緩好,他見到她時,她已經如常。

拍攝照常在進行,《逢春》劇組用儘了這裡的冬天,迎接它的春天,還要繼續使用。

前段時間還能捧起一抔純白潔淨的雪,現在也都化作了春水。

殺青的最後一場戲,是逢春要走向她的下一站點。

忽然意識到什麼,她回頭望了望。

——滿目的春天。

她走過的那條路,長滿翠綠的新芽,隻是她趕路匆匆,剛才一路趕來,竟都沒能發現沿途有這般盛大的風景。

當這一大片的春天映入眼中的時候,她的眼眸裡好

像也長出了草芽——是那般充滿生機與希望的眸光,她好像得到了複蘇。

春天複蘇。

逢春複蘇。

遠處枯了一整個冬天的枯木,不知於何時長出嫩芽。

枯木逢春,也是複蘇之景。

“殺青了!”

周遭嘈雜,有很多聲音在耳邊跳,但是一直沒能真正進入她的耳廓。直到這一聲響起,她才晃然回神。

梁音夜看向了遠處的聞晏。

她輕輕眨眼,好像看見了屬於她的生機。

她粲然一笑。

聞晏也在看她,而令他沒想到的是,他看著看著,竟是眼看著她朝自己奔來。

——劇組裡的人都知道,尤其是小池和桃桃芋芋最清楚,梁老師是最避嫌的人。幾個月拍下來,不管私下裡怎麼樣,在公開場合從不與聞導有任何親密接觸。就算狗仔在這邊跟上四五個月,恐怕都拍不到一點有價值的照片。

就算在所有人眼裡,都認為他們是情侶,但是當事人就是沒打算承認。

可是今天,在場的所有人,竟是都慢慢睜大眼——眼睜睜地看著剛剛殺青的梁老師撲進了聞導的懷裡,撲了個滿懷。

準備去給梁老師送花慶祝殺青的人頓住了、小池頓住了、桃桃芋芋頓住了……

彆說他們,就連被抱的某個人,動作都是猝不及防的僵硬。

塗恪遠遠地看著,原打算給梁老師送上一句殺青祝福,但是現在來看,好像插不進去話了。

他的雙手插在兜裡,看了一會兒熱鬨後,平靜地轉身離開。

他是早上殺的青,比梁老師稍早了會兒。

但反正,這場電影結束了。

這場戲,結束了。

聞晏握住她的腰,手掌顛了顛她,微微笑道:“這麼高興麼。”

“聞晏,我有個事情想跟你說。”她聲音輕揚著。

可是他卻是一滯。

剛剛升起的歡騰雀躍,於這一刻卡頓住。他很熟悉這個套路,大喜之後,再揭露大悲。

她剛剛的這個擁抱太反常,叫他驚喜到,他不敢聽接下來的消息。

周圍還有很多人,可是她全都當做了不存在,從他懷裡跑出來,小臉上的神色十分認真:“《逢春》拍完了,後續製作還需要一段時間,距離它上映,也還早……”

他微凝起眉眼看著她,心中隱有不安。

她鼓起勇氣繼續道:“這段時間,我想去國外散散心,我想試著,讓自己好起來。”

國內大好河山,自然也可以散心,但是隨著她知名度的提高,出行變得不便。而她隻想純粹地走走逛逛,不想要太多的注意力,所以她想出國去靜靜心。

這是她從得知他借錢的那日起,便一直在思索的事情。

也是她想做了很久的事情。

她想拋下這一切,拋下她前二十二年、後五年的所有身份、所有事情,輕輕鬆鬆地去走上一遭。

她想要繞出那個困境,走出所有的陰影。

她確實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稍作修整,是為了更好地前行。

他的目光很深遠,沒有立即給出回複。

他不答,她不安地去握他的手,“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們就一起去玩,然後你要忙的話,你就回來……我每天都會和你保持聯係,會經常給你發信息……”

“肆肆。”

他頓了下。

原本是想說什麼,可是在念起這兩個字時,想到當時起這個名字的原因時,他忽然頓住了。那些話語凝結在喉中,再說不出口。

他的手掌輕撫過她的麵頰。他指腹有薄繭,她的臉又太細嫩,即使是在這呼呼刮了幾個月,也沒有粗糲分毫,是以他的手撫過時,帶起輕刺感,卻又是讓人眷戀上癮的那種觸感。

他溫聲問說:“我能放心你嗎?”

“你要放心我的。”她見他當真是在考慮這件事,態度也鬆軟下來,不由彎唇輕笑,“我想好好的,來愛你。我還想愛你很久很久。”

他的喉結滾動,在那一刻,喉間澀到難言。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滴蠟油滴在他心口,滾燙烙下印,可他心甘情願,甚至,還想要滴落更多下來。

他想,他成功了,她借著逢春在複蘇。

她在變好。

可是他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

他心中喟然。

他的肆肆主動朝這個世界伸出了手,她放開了心門,終於想要肆意一回。想丟下一切,試著去擁抱親吻這世界。

他該抬手的,也想抬手。

隻是在這時,手變得有萬斤重。

他怕,他也會被她一起丟下。

“會回來?”

他的問句這般簡單,所有的問題與擔憂儘數融進其中。

她重重點頭,“霧失樓台,月迷津渡。”

他心中一動。

“我的港口在這裡,我怎麼能不回來呢?”

他心中大震。

於下一秒,將她擁進懷中,恨不得鐫刻在自己身上。

聞晏緊緊閉上眼。

他知道,這個手,他會抬,也非抬不可。

他從未想過,他的肆肆對於情話,信手拈來。

說得比他所想象的,還要動聽萬倍。

他想在這裡與她接吻,可是又顧念視線眾多。

可她好似洞察他意,踮起腳尖,主動貼上他的唇。

有個場務撐住桌子差點站起來,又強行自己給自己按了回去。

劇組所有人表麵一派平靜,雲淡風輕。

內心:“!!!!!!”

啊啊啊!我們看到了什麼!你們在乾什麼呢!不是避嫌嗎!不是不肯承認嗎!怎麼一來就直接親上了啊!給不給人一點緩衝的時間呢!

握拳、握拳!忍耐、忍耐!

手機呢?拍照!哦對了,不能拍!啊——該

死!想拍!想外傳!想昭告天下!這對小情侶還是沒能按捺住,終於還是爆出馬腳了!

拳頭都要握碎了。

在梁音夜從他懷裡退出後,轉過身來時,萬千熾熱的視線一秒收回。

眾人低頭,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啊,好忙,好忙、好忙。

/

《逢春》殺青後,他們回到申城,約莫過了一周,梁音夜才準備動身。

小月亮的安頓是個問題,它的姐夫自然樂意,但是他工作太忙,外出不定,所以梁音夜還是將它拜托給了何昭雲。

何昭雲各種不放心,從梁音夜坦白自己要出國的這件事後,她幾乎每天都有好幾個問題想問,問來問去,也沒能消除半點擔憂。

她抱著小月亮,拉著女兒的衣角,問說:“媽媽跟你一塊兒去吧?我也沒什麼事,我跟你一塊去玩玩。”

梁音夜失笑,“我不是小朋友了,哪裡需要您一直跟著我呢?您已經陪我很久了,我知道你這段時間推掉了很多事情——接下來你就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何昭雲在申城許多年,一直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奔在她身上那麼久,已經足夠,該去過自己原本平靜的生活了。

何昭雲眸光難掩難過和不舍。遲疑又緩慢地鬆開她衣角,“記得多給我發發信息昂……給彆人發的時候,順帶給我也發發就好了,我看見你沒事才放心。”

她這話,其實有些卑微。

聽得人心裡都難受。

梁音夜抿緊唇,點點頭,聞晏還在等她,他們要去機場了。

望著他們的車離開,何昭雲看了很久。直到消失不見,她也沒有轉身回去。

隨著孩子長大,與父母之間,注定是漸行漸遠。

她說,她不是小朋友了,可是,她還是小朋友的時候,自己也沒能多陪陪她。現在再想陪,她也已經不需要了。有些遺憾,錯過以後,就隻能遺憾一生,沒有彌補的機會,也不可能重來。

何昭雲的心裡窒悶著,潮濕得難受。

……

聞晏送她到機場,目送她進去。

因為身份的原因,他們裝扮得嚴實,為了避免被認出來、被人群簇擁圍繞,他們也沒能在這邊過久地停留,沒法纏綿,也沒法再耳鬢廝磨著說太多不舍的話。

即使該說的話、想說的話這幾天早已說過,就連昨晚都說了不少,而且她是出國,又不是斷聯,每一天都可以說,但他心口還是湧著陣陣不舍,像針紮一樣的泛著疼,不想放手。

周圍人來人往,他的身影顯得有些落寞。

可他並沒有在想那些,他隻是在想,抬手讓她走,幾乎是用儘了他畢生的力氣。

甚至,現在就想反悔。他緊緊攥住拳頭,才能克製住攔人的衝動。

腦海裡有一大堆雜亂的想法,望著她獨自走進去的背影,他目光深遠,想起了那一年春日。

剛剛下過一場春雨,空氣中都是潮濕的泥土氣

息。他看見她潔白的裙擺上,跳上了幾點淤泥。

他垂下眼,遮去眸中所有晦暗。

他很想很想,化身那些淤泥,同她沾染。

那年春日的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十二年。

潮濕、蔓延,將他裹挾。

他被困裹其中,可他心甘情願。恨不得春藤將他裹得更緊,勒出一道道更深的勒痕。

也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他終於轉身,習慣性壓低帽簷,準備離開。

他的手落進口袋時,忽然發現了什麼,從裡麵拿出一封對折的信。

上麵寫著【聞晏收】。

而他自然不會認不出這個字跡。

它被妥妥當當地放在他的口袋裡,他卻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放進去的,完全不知它的存在。

從《今晚約會嗎》開始,他們之間一共互換過三次,他手裡有她寫給他的三封信。

每一封,都被他珍藏著,沒有一點損壞。

而這,是他所收到的第四封信。

在開啟信封時,他的指尖竟是輕顫。

他不知,她是有什麼話要跟他說,也不知道,是什麼話,需要通過這樣的方式委婉傳達。

聞晏選擇先回到車上,才將它打開。

隨著信封開啟,她的飛機也起飛,她正在飛往另一個國家。

他展開信紙——

【聞晏,展信歡顏。

其實我早知如同永夜般的生活會葬送自己,可是我沒有反抗,任由被葬。

隻是覺得,這一生漫長,如果不能再與你相逢,好是遺憾。】

他的眼中,不知不覺已浸濕淚意。

【有幸與你相愛一場,我方才覺得,原來這就是春天啊,狂跳的心臟打亂了所有的節拍。如同《逢春》殺青那日的景象一般,滿目翠綠,滿是生機。生機旺盛得,我也想在其中摻上一腳。】

他急切地往下看,生怕她來一句什麼“這就夠了”。好在不是,她說的是——

【我有點貪心,這麼一點點時間,我還沒有與你相愛夠,所以我想好好縫補自己,繼續與你相愛。】

他彎起唇,卻也落下淚。

【來去都是自由風,相逢的人總會相逢。敬未來,敬希望,敬未來某個我們會重逢的日子。

願我們相逢之時,蠻荒的曠野已經擁有生機。

千瘡的月亮不會溺死寒江,我早已於你的愛意中重生。】

他心中湧起一股又一股的震動,指尖收緊,卻又怕將信紙捏皺,而迅速鬆開。

仰目看去,遙遙的,好像能看見她的飛機一般,他安靜地目送她遠離。

他忽然,願意放手。

心甘情願。

她隻是朝他走一步,他就已經足夠圓滿。

她朝他伸手,他便願意永遠稱臣。

這封信太重,重得他好像在失溫。

車外忽然有人匆匆走過,他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快看微博!快看,梁音夜!”

他們的聲音急促得呼吸都要上不來一般,可見激動。

他指尖微頓,也拿出手機,打開了微博。

沒必要搜索,也不用去找熱搜什麼的,她的消息很好看到——他攏共就這麼一個特彆關注。

在看清消息的刹那,聞晏眸光倏頓。

久久地,凝在了那行字上。

他感覺渾身都僵硬住,不敢動作。

這一切如同一場泡沫般的幻覺,一觸即散。

聞晏輕眯起眼,努力地,將那條微博再看一遍,在心底一個字一個字地默念出。

默念了一遍又一遍,他好像才終於艱難地讀懂其意。

帽簷下的眼睛在彎起,口罩下的嘴角在輕勾。

是同剛才看見那封信一樣的震撼感。

而在讀完那封信後心臟的失溫,在慢慢回升。他的心臟因此而劇烈跳動,難以平複。

她在一個他意想不到的時候,用一個他完全沒想過的方式,以一些熾熱赤忱的文字,坦蕩地回應了他盛大的愛意。

他說過的,給她一點時間。

而她也真的,隻是需要一點時間。

每個字都在舌尖滾過,他第一次覺得文字還能如此令人歡喜。

梁音夜V:【十年風雨,十年吾愛。@聞晏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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