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無憂本以為李遊是失去了記憶,才會與那孽龍攪合在一起,如今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狂風暴雨中,李無憂望著李遊怒氣衝衝:“你簡直是瘋了!”
“這孽龍還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那她族人將我宗門弟子撕碎嚼爛又算怎麼一回事?”
李遊傲然立於風雨中,苦口婆心道:“師姐,此事本就是我宗弟子不對。他為了一己私欲,以身誘殺蛟龍子弟。”
“更何況,四師弟不是為了報仇,將蛟龍一族儘數屠殺了嗎?”
“赤丹都不願多做殺孽,直接與我決鬥。”
李遊提劍,橫在身前,厲聲道:“說到底,這件事是我身為宗主,管束不力。你若要拿此事尋仇,不如先殺了我吧!”
“你!”
李無憂被她氣死了!
她望著李遊毅然決然的模樣,恨鐵不成鋼道:“你今日就是要為了這孽龍與我對上了是嘛!”
李遊提這劍,滿臉倔強;“我不是為了赤丹,我是為了這世間公道!”
“我們劍宗在此事上,本就是不對的!”
正是因為行事不公,李遊在對決時,全然不能理直氣壯。
天理不在她這邊,她的道心不穩,劍氣削弱,這才與小龍神兩敗俱傷。
也是這一戰,才讓李遊想清楚自己的道是什麼。
妖修並非全是奸佞之輩,人族之中也有自私自利的敗類。
單一的憎恨某一類群體,不過是道中很狹隘的一麵。
道是極為遼闊的,你看到什麼相信什麼去做什麼篤定什麼,這就是你的道。
大道也很包容,無論步入什麼深淵,都有回頭的權利。
可李無憂幼年家破人亡,全拜妖修所賜。
她見過那隻吞吃生人的巨蟒,就再也不信這世間有和善的妖修。
李遊現在的言辭,在李無憂看來,完全都是狡辯。
李無憂厲聲道:“不要再說了!”
“你不過是受了那孽龍的蠱惑才為此狡辯!”
“我這就殺了這孽龍,抓你回劍池思過!”
暴雨之中,李無憂提劍朝李遊掃去:“萬劍飛雨!”
“颯颯颯!”
萬千禦劍裹挾著澎湃的水汽衝向風雨中飄搖的小船。
李遊提劍飛升,抬手捏訣:“遊龍之吟!”
“吼!”
水龍裹著遊龍劍,在雨中凝成形,咆哮一聲,朝萬劍撞去。
“砰!”
兩股靈力衝撞,猝然爆發,化作蓬勃的雨落在甲板上。
易初抱著女嬰走出龍舟時,猝不及防被這雨澆了一身。
“嘖……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她抱怨了一聲,這時李無憂望著易初懷裡抱著的女嬰,血液瞬間衝到了天靈蓋:“好啊,這孽種都生出來了!”
她提劍往李遊脖頸一挑,直戳她命門:
“我先治了你,再把那個孽種挫骨揚灰。”
李遊閃身一躲,反手握劍指向李無憂心口:“師姐!赤丹絕非你所想的那般殺人妖魔。”
“她在北海數百年,救過無數漁民。”
“她能修煉到現在,足以證明她是有蒼天庇佑的神聖生靈,你不要再為難我們了。”
李無憂氣到腦溢血:“你還在替她說話,你都忘了師父的教誨了嘛!”
“她讓你斬妖除魔,不是讓你合妖魔苟合!”
李遊很無奈,與她邊打邊道:“我與赤丹是拜過天地的夫妻,並非無媒苟合。”
李遊自小是李無憂帶大的,她最初入道的一招一式,都是李無憂教的。
這世間除了赤丹,最愛她的就是李無憂。
隻是李無憂個性有些極端,尤其在妖魔一事上,顯得極為明顯。
聽李無憂這般應她,氣得神魂都要升天:“沒有父母之命,師門認可,你這就是無媒苟合!”
她說不過李遊,但仍舊嘴硬。
李遊一劍橫掃,直衝她腰身而去:“我就是宗主,還需要什麼師門認可!”
“你師姐我不認,你就是無媒苟合!”
李無憂越說越沒道理,自覺說不過她,一劍刺向李遊心口:“懶得和你廢話,看打!”
——————
暴雨雷霆之中,兩人在天上打的你死我活,精彩紛呈。
易初抱著孩子走出龍舟,第一眼就看到依靠在門口氣息萎頓的蘇清越。
蘇清越硬生生吃了李無憂一劍,此刻心脈受損,奄奄一息。
易初抱著孩子走蹲在她身旁,伸手去摸她命脈,很無奈道:“你這心脈……”
蘇清越偏頭看向她,安慰道:“我已經將生機丹埋入心脈中及時蘊養了。不過是心脈受損,能受得住。”
她與易初本就是重傷入幻境,兩人傷勢一直沒好。
易初也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但她還是將手腕遞到蘇清越的唇邊:“咬一口。”
蘇清越仰頭望了她一眼,麵色極為蒼白:“你當自己的血是萬能藥呢,什麼傷都能咬上一口。”
易初翻了個白眼,與她道:“我的血能讓你心脈的傷口複原加快,你咬一口,能使得你心脈複原。”
“雖然內傷還在,但是起碼經脈複原,能讓你繼續使用靈力。”
蘇清越望著她的手腕,目光有些猶豫。
易初仰頭,示意她看向上方。
蘇清越不解,問她:“怎麼了?”
在她們頭頂上方,李遊與李無憂激烈交手,風起雲湧,掀起浪波無數。
易初眼神極為冷靜:“彆看現在李遊和李無憂能打個平手,她重傷未愈,又剛生產,撐不了多久。”
“但是李無憂不同。”
“李無憂身上有一股怒氣在支撐,遲早要將這兩個‘大逆不道之徒’繩之以法。”
蘇清越頷首:“的確。”
易初收回視線,睨了她一眼;“的確什麼啊的確,一會李無憂要揍李遊赤丹,你得護著我和孩子一起跑路啊。”
“趕緊咬,彆囉嗦!”
易初說著,將自己的手遞了出去。
蘇清越看了她一眼,卻見小小的龍神之女窩在她懷中,被黃色的法袍裹著,咬著手指睜著大眼望著她們。
這個孩子乃是蛟龍神之女,天生就極為有靈性。自第一聲啼哭之後,就再也沒有哭過。
許是知道易初是極為和善之人,她窩在易初的懷裡安安靜靜的。
見蘇清越看著她,她轉過頭笑了一下。
“嘻……”
蘇清越也跟著笑了起來,她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麵頰,問:“這孩子取名了嗎?”
易初答道:“沒呢,還沒來得及問,李遊就去暴打她師姐了。”
易初伸手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輕聲道:“哎呀你管人家孩子乾嘛,快咬!”
“哦……”
蘇清越深呼吸了一下,小心拿著易初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劃破她的手腕。
鮮血沾到舌尖時,蘇清越嘗到了一股熟悉的鮮甜味道。
她抬眸望向易初,卻見她抱著孩子,仰頭望向天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蘇清越收回視線,低頭閉上眼,將鮮血緩慢地吮吸入喉中。
重明鳥鮮血入喉,帶來了無儘的燥熱與騷動。
蘇清越閉著眼,渾身像是著了火一樣燒。
熱……很熱……
識海在沸騰,有什麼東西翻騰起來。
她閉上了眼,在令人迷糊的燥熱裡,撈起了一絲記憶碎片。
依稀是月圓之月,中秋過後,床榻之間……
易初撩起自己脖頸的發絲,模模糊糊地問她:“小猴子,你不咬嗎?”
轟!
巨浪聲起,一陣大浪狠狠地拍在甲板上。
蘇清越一瞬清醒,她還未睜開眼,易初就一把將孩子塞到她懷中:“護住孩子!”
蘇清越霎時睜開眼,卻見天空之上,於誠擋在李遊身前:“天地同壽!”
李無憂持劍,將於誠一劍貫穿。
於誠霎時跌入李遊懷抱,一把將她推開,渾身是血道:“快走!”
就在這時,李無憂展開天地法相,第二劍追來:“天地同悲!”
眼看著於誠要死在這一劍之下,漆黑的暴風雨中,驟然爆發一陣金光。
“唳!”
易初頂著水化作一隻二十丈大小的重明鳥,猝然將於誠撞開。
於誠跌入甲板之上,滿天風雨裡,所有人都怔怔望著上方那隻金色耀目的重明鳥,失去所有的言語。
“重……重明鳥……”
就連李無憂也怔在了原地。
她一劍戳在易初的心脈之處,全然粉碎了她的神魂。
明明已經將傷害估算好的易初完全沒想到,這會是她所受的
最後一劍。
啊……原來這個幻境,是為了她準備的。
易初垂眸,望著心口的劍,隱隱有了覺悟:“這世間本無人族與妖魔,凡有所相,皆是虛妄。”
重明鳥回頭,望向了龍舟之上的蘇清越,輕輕道:“惟有愛你,是世間永存的真理。”
她此刻乃重明鳥真身,所言一切皆是梵音。
梵音傳向北海,無數妖獸從海麵湧起,仰頭望向漆黑深夜裡,狂風暴雨中唯一的金光。
“唳!”
重明鳥從李無憂的劍上掙脫,在空中翻轉一圈,化作金光湧向龍舟。
她直直撲向下方的蘇清越,將自己身上除了藥師八寶與藥師鼎之外所有的東西全部留給蘇清越。
納戒落滿蘇清越的手指,在她震驚的眼神裡,重明鳥的身軀帶著溫暖掠過她的身體,而後衝向高空,“砰”的一聲,化作無數金光煙花散去。
無數的金色灰燼撒向北海,好似天上的星空在無邊墜落,在北海麵上灑下粼粼金光。
蘇清越仰頭,望著那些消失的金光,抱著懷中的孩子,喉中有千言萬語般堵住,一句也說不出來。
那些被封印的記憶翻湧而上,大片大片地淹沒了她。
是初遇時的禦神盾,那個少女意氣風發道:“我父親是萬劍宗的宗主,萬劍宗的事情都與我有關!”
是再遇時的烈火間,她在自己耳畔道:“凝神,將你的神識落在丹田,煉化那柄劍。”
是蒼江底部,她抓住了自己的手:“我將藥師佛的心訣傳授給你,與你雙修!”
…………
一樁樁,一件件,所有的孤獨都在遇見她之後,變得完滿而豐盈。
她怎麼會忘!
她怎麼能忘!
“啊……”
“啊……”
片刻之後,蘇清越望著那些儘數消散的金光,淒聲嚎叫:“初兒!”
淚從她眼角滑落,她跪在地上,仰頭望著漫天灑下的金光,痛哭哀嚎。
————————
意外出現的重明鳥不僅震撼了李遊與於誠,也令李無憂心神巨震。
李無憂怔怔望著自己劍,有些難以置信:“這世間,竟然還有一隻重明鳥。”
李無憂垂眸,看向下方的赤丹與李遊,滿是困惑:“難道……我所堅持的,果真是錯的嗎?”
在她迷茫之際,蘇清越抱著孩子來到李遊身邊,流淚滿麵冷聲道:“孩子還給你們。”
“退回船艙,什麼也不用管。”
“好好保護自己,這是她用命換來的。”
蘇清越交代完,紅著眼框提劍縱身一躍,劈向李無憂:“劍如旭陽!”
李無憂還愣著,被她劈頭蓋臉打了個措手不及。
李無憂架劍而起,蘇清越第二件已經追來:“矯若遊龍!”
“吼!”
此處是北海,水氣十足,用水劍自然有優勢。
蘇清越殺氣騰騰,一邊打一邊哭:“你知道她為了這世間所有人,犧牲過自己多少回嗎?”
“你知道她身為一隻妖,救過多少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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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就是個蠢貨!”
沒有了易初,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與這天那般黯淡。
無數的記憶在溯洄,蘇清越失聲怒吼:“為什麼就是不放過她!”
“因為她天生神性,就活該為你們這些蠢貨犧牲嗎?”
“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
她招招致命,比錘易濛的時候更加凶狠。
李無憂自知理虧,竟然沒有像之前那麼趕儘殺絕。
隻是蘇清越越打,氣息就越微弱。
下方的於誠望著她道:“不行,她再這麼打下去,會靈力虧空走火入魔而死。”
恰好這時龍舟駛回了北海,於誠抬手捏訣:“水龍之靈聽令,敖鳴出海!”
“吼!”
霎時間,北海水龍靈脈咆哮出海,直衝蘇清越而去。
於誠大聲道:“道友!水靈借你一用!”
蘇清越抬手捏訣:“靈龍聽令,請入我身!”
“吼!”
水龍灌入蘇清越紫府之中,使得她氣息節節高漲。
蘇清越吸納著靈力,一邊讓靈力入體,一邊劃下劍訣:“劍落如星!”
她氣勢高漲,錘得李無憂很疼。
李無憂也有些動氣了:“是!是我殺了重明鳥!但誰要她擋在那孽龍身前!”
“孽龍孽龍,你還在孽龍!”
“你既然不知悔改,我就錘到你認錯為止!”
“劍如銀河!”
漫天的劍氣朝李無憂漫去。
蘇清越的氣息也節節升高。
煉虛一階……煉虛二階……
煉虛三階……煉虛四階……
……
轟隆,煉虛十二階時,雷龍落下。
蘇清越一劍掃向李無憂的發髻,李無憂的長發霎時散落,狼狽不堪。
一連邁入十二階,蘇清越的氣息還在拔高。
大乘一階……大乘二階……
大乘三階……大乘四階……
紫府中的水龍虛弱了不少,但蘇清越的氣勢還在節節攀升。
很快,蘇清越的飛升雷劫降落了。
當第一聲雷劫降落之際,蘇清越以劍若銀河封鎖了李無憂的去路,一劍戳向她的心脈。
以蘇清越現在的實力,要將李無憂一劍殺了,就如同李無憂殺了易初那般易如反掌。
但劍沒入對方心口時,蘇清越卻收了劍,彆開眼道:“她寧可自己受你一劍,也不願你再造殺戮,對你已經是起了超度之心。”
“她以身渡你,我不忍她心血白費。”
蘇清越閉眼,兩行淚從眼角落下:“你走吧,惟願今後你我不再相見。”
李無憂與她打了一場,深知眼前這個人有多恐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神色複雜地望著她:“重明鳥一事,我……”
蘇清越睜開眼,眸中已似易初那般滿含慈悲:“你無需對我說抱歉,你我不過是陌路人。”
“看看你的師妹吧,你為了你魔怔的念頭,都對你師妹做了些什麼。”
李無憂聞言,看向下方的龍舟。
下半身帶血的李遊與抱著孩子渾身是血的赤丹挨在一起,有那麼一瞬間恍惚。
蘇清越歎氣:“妖修如何,人修如何,凡人又如何,不過都是世間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