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見沈衡身邊還站著個身著孝服的公子哥,容錦便沒立時上前打擾。
她後退幾步,將身影隱在一株梅花樹後,靜靜地等待。
秋風拂過,也送來了兩人的聲音。
“參元嘉表兄的奏表是你擬的?”
公子哥雙手抱在身前,站姿懶散,語氣中帶著不加掩飾的輕蔑,興許是因著正處變聲的年紀,聲音低啞的同時又顯得聒噪。
沈衡如今在朝為官,縱然不及沈裕那般地位尊崇,但也不是誰都能隨意呼來喝去的。這小公子卻開口就是質問,再加上他的年紀……
容錦心中立時就有了猜測。
這應當是長房那位嫡孫,叫做沈律。
按輩分來算,他是與沈衡同輩;論年紀,應當還得喚沈衡一聲“堂兄”。
可細論出身,他是伯爵府金尊玉貴的小公子,沈衡不過是早就敗落的沈氏旁支養大的。
直到科舉得中,伯爵府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號人。
沈律自恃出身,並不覺著自己這位堂兄有什麼值得正眼相看的,說到底,也不過就是禦史台的一個小小屬官罷了。
而就是這麼一個小官,迎著他質問的目光,神色自若道:“是。”
沈律怒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誰給你的膽子,敢與宋家過不去?”
“宋公子身為朝廷官員,卻品行不端,公然狎妓,甚至為此與人在花樓大打出手,惹得百姓議論紛紛。”沈衡不疾不徐道,“我參他,不是與誰過不去,而是分內之事……”
他看起來從容不迫,仿佛再怎麼麻煩的處境之下,都依舊能耐性十足。
容錦放輕呼吸,聽著兩人的交談,將事情猜了個差不離。
也正如她料想的那般,沈律的耐性並不足以支撐他與沈衡爭辯,最後被駁得啞口無言,氣勢洶洶地撂了狠話,拂袖離去。
沈衡並沒被他這威脅給唬住,隻是略帶無奈地笑了聲。
容錦看著衣擺上不知何時沾上的塵土,輕輕拍了拍臉頰,上前攔了沈衡的去路,垂手行了一禮。
沈衡的目光在她身上掠過,語氣中帶著些許意外:“何事?”
“奴婢是天水居伺候的,奉命來尋沈相失落的玉玨……”容錦頓了頓,抬眼看向他指尖勾著的絡子。
沈衡恍然,解釋道:“這是我方才在山隙中撿到的,看著像是沈相的東西,原本想著晚些時候交還給他。既然如此,你就拿走吧。”
按理說,沈衡並不認得她,但興許是這府中不會有人敢冒充沈裕的侍女,他並未多問。
冰涼的玉玨落入掌心,靛青色的絡子隨之垂下。
容錦合攏雙手,玉玨上的雲雷紋清晰可感,她道了聲謝,知道自己此時應該離開了,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多看了眼沈衡腰間那塊青玉。
沈衡循著她的視線看去:“有何不妥嗎?”
容錦連忙搖了搖頭,輕聲道
:“恕奴婢冒昧,隻是見您這塊玉佩的紋樣有些新奇……”
她自己在家中時常做繡活,各式常見的繡紋、花樣熟稔於心,但從沒見過記憶中的圖案,更不知是何物,隻是囫圇吞棗似的記在心中。
若他是沈裕那般的脾性,容錦應當不會多言。
可沈衡看起來格外溫和,也沒有沈律身上那種倨傲,她便大著膽子問了句。
“這是古書上記載的澤獸,祥瑞之兆,亦有鎮災、辟邪之說,”沈衡撫過玉佩上的紋路,“隻是書上隻有寥寥幾句記載,模樣大都是後人以此幻想,各不相同……”
容錦早前曾聽過幾日臨街的老秀才為學生開蒙,拖長了聲音授課,無論講什麼都能聽的人昏昏欲睡。
如今她攥著玉玨,聽他娓娓道來,心中忽而生出個想法——
沈衡這個人,應當很適合當夫子。
隻不過這不合時宜的想法稍縱即逝,容錦也沒呆呆地發愣,等沈衡講完之後,正兒八經地斂袖行了一禮:“多謝公子。”
見她鄭重其事地一謝再謝,沈衡卻是有些不明所以,微怔後笑道:“無妨,舉手之勞罷了。”
容錦沒再多言,收好玉玨之後,獨自返回了天水居。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
因府中喪事的緣故,簷下懸著盞白紙糊的燈籠,在夜風之中搖搖晃晃。
沈裕回來的比她還要晚上不少,更深露重,大氅上仿佛都沾染了秋夜的寒氣。
容錦收好衣裳,將備著的熱茶與尋回來的玉佩一並奉上。
沈裕見著她掌心的玉玨後,似是才想起還有此事,眉尖微挑:“倒還真讓你找到了……找了多久?”
容錦想了想:“約莫兩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