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太宰的話,僵硬了一瞬,被吊在兩側的手腕動了動,泉雅低頭垂眸,眼底流露出不甘。
沮喪中,聽到太宰風輕雲淡地繼續了,“雖說如此,不過如果換成是我遭遇了這種事情,我肯定也會像你一樣想辦法殺了這些人的吧。”
聞言,泉雅稍微揚頭,瞪大了眼睛對上太宰的右瞳。
“知道我為什麼要懲罰你嗎。”太宰的瞳和他的內心一樣難懂,“不是因為你殺死了甲隊的這十六個人。”
不是?那是……因為什麼?
“懲罰你的真正原因是,你謀殺他們的手段太過拙劣和直白了。雖說你從中利用了我的權威,但要是你隻能做到這種程度的話,我稍微有點失望。”
說著,太宰側身向後揮了揮手。後方的下屬看到指令拉下機關,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吊掛著泉雅手腕的兩根鐵鏈緩緩向下鬆動了。
泉雅的身體開始一點點地下降,腳尖率先觸及地麵,然而三天滴水未進的他此時根本無法站立,膝蓋一軟癱倒在地麵上。
太宰平靜訓斥的聲音繼續傳來,“不不,甚至都不能夠稱之為手段呢。不夠隱秘,也沒有新意,是任憑誰來都能夠輕易看破的程度,這樣不行,遠遠不夠。”
泉雅艱難地在地上試圖起身,中途抬眼看向太宰。太宰隻是冷靜地俯視著他,並沒有打算上前搭把手的意思。
“這三天是你做事不夠嚴謹和有計劃性的懲罰,希望你能記住教訓。”而後停頓了下,“腦子不用是會生鏽的,以後不要再做出這種讓人能一眼看穿的、愚蠢的事情出來,記住了。”
說完,收回視線,太宰轉身離去了。
這件事情過去後不久,同樣在總部地下,類似的場景上演著。
“處理掉他,現在。”抱著手臂倚靠在牆邊,太宰命令道。
前方,專門處理叛徒的那道台階上,新舊的血漬如抽象畫的塗料般交疊在一起,厚重到令人心悸。泉雅就站在那布滿血跡的台階下,腳邊倒著的是已經失去行動能力了的、組織新出的叛徒。
男人涕泗在臉上橫流,嘴巴大張著,牙齒被迫咬在一截台階上,嘎吱嘎吱的聲音令泉雅頭皮發麻,喉嚨底還在不斷地發出悲鳴的嗚咽。
橫濱黑夜真正的霸主、製度等級森嚴的港口黑手黨,其處理叛徒的方式也異常殘酷,要先打斷叛徒的四肢使其失去行動能力,再讓叛徒將牙齒咬在台階上、踢向後腦讓下顎斷裂,最後補槍將其殺死。
自己都難以察覺地吞咽了一下,泉雅抬起右腳,同時怕血濺在自己身上般回避似的上身後傾,稍稍眯起眼。
哢嚓。
後麵,他動作些許僵硬地收回腳,槍口對準男人的頭部,剛準備扣下扳機,終於因為血腥氣和畫麵的衝擊,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子彈打偏在了台階上,跪地嘔吐起來。
“已經一年了,在麵對敵人時還這麼優柔寡斷嗎。”朝未徹底死去的男人補槍將其殺
死,後方,洞察著一切,太宰幾乎沒有表情,聲音仿若凝結了一層寒霜:“怪不得交給你的任務,你總是完成得很勉強。”
低聲訓斥的聲音繼續傳來,“每一次每一次,要不是我都派人及時趕到,你知道你要是被敵人抓住的話,下場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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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雅吐得腦袋昏沉,因為五感過於靈敏,血腥氣一刻不停地衝擊著神經,胃裡止不住地痙攣。然而聽到這,他還是近乎克製般地攥緊了拳頭。
他當然知道。因為不死的能力,要是被敵對組織抓到,唯一的下場就是被關起來進行各種人體實驗,可是……
“我一直不想對你說出‘廢物’二字的原因是,我不願承認我看走眼了。”太宰語氣失望,“我半年前收進來的新部下,敦君,現在已經比你優秀了。”
不是的。
聽到了那二字,有被刺傷到,纖細的青筋頓時在手臂皮膚表麵浮起,泉雅猛地抬起頭來。
他才不是廢物。
“要是想反駁我的話,就證明給我看啊。”直視那灼灼的目光,太宰再一次輕易地讀懂了對方的情緒,尖銳地剖析著他:
“你擁有不死的能力,若再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那真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了。偏偏你在意識到這一點後,竟還揣懷著可笑的惻隱之心。”
默默地聽著,泉雅一點點把腦袋垂下,死死地抿著唇。
“對這個世界殘忍起來是你唯一的出路。”太宰似乎是說累了,聲音漸漸喑啞起來,“因為這個世界是不會憐憫任何人的,尤其是對你。”
聽到這,泉雅終於突兀地從地上站起身,在沒有得到太宰允許的情況下置氣般地扭頭跑了出去。
淡漠地目送著少年離去的背影,片刻後太宰收回視線,輕聲自語:“稍微做過頭了嗎。”
但如果不這樣的話……
離開地下,離開總部,泉雅漫無目的地在城市中發泄般地奔跑著,一路上行人紛紛側目,卻無人理會,在都市裡一直都是這樣的。
他感到迷茫,伴隨著對未來的畏懼。
他既不是個純粹的好人,也不是個純粹的惡人,內心有太多搖擺不定和躊躇,又沒有可以支撐這份優柔寡斷的能力和個人意誌,所以才痛苦。
他恨自己不夠強大,恨自己與生俱來的軟弱和恐懼,這些阻礙了他前進的道路,阻礙了他在這個世界上穩穩地立足。
弱小就是原罪。可他努力過了,已經沒有辦法做得更好,除非——
除非。
想到這,泉雅奔跑著的腳步漸漸停止了,他停在了原地,許久。
【異能,你在嗎。】
“一直都在。”黑影閃現在他眼前,以和他相差無幾的聲音回應了他。
*
【我很痛苦。】
傍晚,靠海的懸崖邊,泉雅坐在那,麵朝著大海。
【在為我的無能痛苦著,為這個世界痛苦著。】
【我不想反反複複地死掉,也不想
永遠長眠,我想要——】
【掌控自己的命運。好好地活在這個謊言般的世界裡,比任何人都要活得好,為此,我需要力量。】
一旁,黑影隻默默地漂浮在一邊。
久久沒聽到回複,泉雅看向黑影,【給我力量。】
“我不建議。”黑影淡淡地開口了,“力量背後的代價你不考慮嗎。”
【隻要不是死亡。】泉雅目光灼灼,閃爍著藍色的火焰,催促命令著,【快點。】
“……”
半晌後。
“契約成立。”
黑影話音落下的下一瞬,泉雅感覺頭腦和身體一輕,好像有什麼沉重的包袱在這一刻徹底消失,無影無蹤。
情感消失了,連帶著恐懼、迷茫、痛苦和躊躇一起。
感受著自己的變化,他微笑了起來。
終於。
“除了契約的內容外,我還加強了你的身體能力,你可以輕易達到人類所能觸及的極限。”黑影幾乎沒有感情的聲音飄蕩在四周。
“此外,關於代價。我保留下了你情感中的一小部分,尤其是能感受到‘快樂’的部分。”
【真貼心啊,謝謝你。】
頭腦清晰,身體輕鬆,泉雅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孩童般的笑容。
【不過這真的是代價?我現在感覺好極了。我從未感到如此的輕鬆快活,就好像……就好像這個世界的存在就是為我誕生的一般。】
黑影的聲音跟在邁著輕鬆步伐的泉雅身側,如影隨形:
“你會明白的,這是代價。”
情感作為力量的代價被剝奪,意味著一直阻礙著泉雅的一係列負麵情緒都不複存在。自此,沒有顧慮,沒有猶豫,自由自在隨心所欲,隻為自己而活。
但是。同樣的、愛與恨的情感也消失不見,失去感受和獲得幸福的能力。此後,像自然現象般,漠然而孤寂地俯瞰著世間一切。
沒有在意異能的話,背對著晚霞,泉雅腦中閃過了一個畫麵,嘴角的弧度壓了下去。
畫麵中,熟悉的魚形咒靈的身邊,同伴不是自己,而是懂人語的特級咒靈們和詛咒師集團。
【先去東京度個假好了,順便有些事情是該做個了斷了。】
*
自那之後過了一個月。
那是可以記載進黑手黨曆史的、如先前龍頭戰爭般的大事件。
一眾反對港口黑手黨的非法組織們聯合盤踞起來,意圖推翻這王朝般的統治,吹響了進攻的號角。雖然每個單拎出來都如蚊蟲般不足為懼,但當其因利益團結在一起時,竟也能如蝗蟲壓境般、摧枯拉朽地對港口黑手黨造成不小的危機。
那一天,趁著港口黑手黨的重力使被派去境外鎮壓勢力,蝗蟲們發起了攻勢。
這本應該是場惡戰。
“我們已經攻克了港口黑手黨總部的第一二層,繼續出動人手!”室內槍戰中,男人
正在聯係大本營中的調令官。
然而過了很久,還是除了電流外沒有其他聲音。
“喂!怎麼回事?回話!”
“咳、……”終於有聲音了。然而,通訊設備中隻傳來了一個陌生的、還帶著稚嫩感的少年聲線,這麼緩緩道來:“這裡除了我以外,已經沒有其他人手了。”
“什……!?”男人持槍的手一抖,“彆開玩笑了!”
溫和中帶著殘忍的聲音,宣判著:“準確來說,是沒有活人了。”
說完,地方大本營的最深處,聽到了男人預想中的崩潰,泉雅心情還可以地掛斷通訊,避開地麵上一動不動的人們走來外麵。
今天剛從東京回來,看見組織在開戰,於是隻身進入了敵方的老巢,清洗了這裡所有的敵人。
現在就回總部向太宰治邀功吧。
想著,泉雅心情更好了,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於是,當太宰察覺到了這邊情況的不對勁、帶著黑壓壓的下屬趕來時,剛好和走出廢棄建築物的泉雅打上照麵。
麵對著渾身浴血走來的少年,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太宰瞳孔緊縮了一瞬,隨後就看到對方雙唇一張一合,竟有聲音傳來了:
“太宰治。”
太宰此刻,大概就算天上下起可隕石雨也不會讓他如現在一般震驚。
少年帶著微笑,聲音漂浮而沙啞,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我……不再是廢物了。”
他始終對太宰之前說的那二字耿耿於懷。
憑借著驚人的洞察力,太宰看到了。
少年現在不是一匹因為對現實不滿而失去理智的野獸,他眼中帶著理性,是完完全全地憑借著個人意誌,殺戮了這裡的所有人。
沒有懼怕,沒有猶豫,甚至不帶怨恨,單純地、為了自己能夠更好地站在這個世界上而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