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她好像還是大學初年級的學生,背單詞背到犯困,麵前是學姐撐在課桌上的一隻手。
見褚漾半天不動作,薑未柔聲重複了一遍:“我可以進去坐嗎?”
褚漾如夢初醒地站起身來,手一抖差點把三角架碰倒,一直到薑未理好裙擺坐下,她才問出一句:“你怎麼來了?”
薑未抿唇輕笑:“我不能來嗎?”
“沒。”褚漾搖頭,“隻是……隻是沒想到你會在這裡出現。”
她該對薑未避而不見的,所以這些天她不是在報社就是在家,就連林池都不敢多聊天,生怕對方又告訴她什麼薑未的消息。
榆城很大又很小,會偶遇到薑未並不奇怪,但在榆城人民法院的旁聽席上偶遇,還是讓褚漾吃了一驚。
而且,這是刑事案件,一起影響重大的刑事案件。
過分嬌柔的薑未出現在這裡,與法庭嚴肅的氛圍全然格格不入。
她應當去走紅毯,或者在晚宴上,而不應該在法院裡,作為一名普通群眾旁聽刑事案件。
薑未隻是柔軟如雲朵:“那你想不到的事還有很多。”
來不及多說話,開庭的時間已經到了,法官一敲法槌,全體肅靜。
除了褚漾這種記者被特彆允許可以拍攝之外,其餘的人不準走動,不準交談,也不準錄音錄像,就連玩手機也不行。
刑事案件聽起來很刺激,實際上依然很無聊,再加上是二審,可以辯護的內容已經不多,法官也不允許律師過多糾結,過了一個多鐘頭,薑未已經有些昏昏欲睡。
褚漾專心致誌對著被告席找角度,忙裡偷閒看了一眼身邊的女人,纖手托著香腮,長睫微顫垂落著,餳眼迷蒙,似乎隨時會沉入夢鄉。
她不禁分心想,自己當年英語課前,薑未看見的是不是也是這種狀態呢?
或許是因為回憶濾鏡的緣故,褚漾怎麼也沒法對薑未硬起心腸來,至少這時候做不到。
可惜法庭不允許吃東西,她也沒有雞蛋灌餅可以分享給薑未了。
確保薑未努力支撐著不會真的睡過去後,褚漾又專心投入在了工作中。
好幾個小時的時間倏忽過去,她拍的照片有一兩百張,儘管最終可能隻需要挑一兩張用,但專業的攝影師都是有備無患的。
最後到了被告人陳述的環節。
這時候被告人的認罪悔罪態度十分關鍵,甚至可以影響到量刑。而由於被告人往往都是不懂法的普通人,這也是大眾寥寥幾個能聽懂的環節之一。
書記員宣布:“下麵請被告人進行最後陳述。”
話音還沒落,攝像頭一起對準了被告席,就連幾次合上眼皮的薑未都抬起了下巴,迷蒙中帶著一絲專注,似乎來這趟庭審就專門為了聽這一句話似的。
褚漾敏銳地注意到旁聽席最前麵的幾個男女明顯神態不一樣,坐得筆直不說,全程都沒有低過頭,一直望著被告席的方向。
直覺告訴她,他們可能和被告人有關。
和一般意義上的殺人犯不同▏▏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被告人年紀很輕,估摸著才二十四五歲,長得白淨清秀,戴著斯斯文文的一副眼鏡,甚至在輪到自己後露出一絲羞澀靦腆的微笑。
就連幾個月被羈押,被剃了寸頭,穿著簡單的衣服,也顯得整潔利落。
這是任何人都會覺得溫良無害的鄰家男孩,可卻是他真實地拿匕首把人捅死了。
而且在一刀致命傷後,又在身體不同部位連續捅了一百多下,手段極其惡劣,達到侮辱屍體的程度。
男人緩緩站起身來,一雙手習慣性撐在桌上,乾乾淨淨。
褚漾按下快門,在心底不斷提醒自己:他是殺人犯。
可是他又有什麼錯?
錯就錯在,普通人想用自己的雙手保護自己的愛人,實在太難太難。
褚漾的手指有些顫抖,她聽見男人開口,麥克風加持過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在每一處:“我認罪認罰,我觸犯了法律,法律給我審判,很公平。但我已經用儘過我可能的所有辦法,直到逼不得已才使用最後的手段。”
“和死者比起來,我是個普通人,沒有錢,也沒有權,我所有的隻有一條命,來保護我愛的人。”
他的視線轉向旁聽席上,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前排坐著的女人,眼睛亮得像星星。
“如果重新給我一次選擇,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否則……否則就算苟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律師拚命打手勢示意他停下,男人動了動喉結,抱歉地笑了笑,眼中盈了淚:“這些就是我想說的,給法官造成麻煩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說完,他又坐了回去,就連目光都不能在旁聽席多流連兩秒。
那個他用性命去護著的女人,終究是要很久很久看不見了。
法官宣布休庭評議,擇期宣判。
這種重大案子,一般都不會當庭給出結果,都要綜合考慮各方麵的影響才能給出一份爭議最小的判決。
被告人被法警重新押下去,旁聽席的人流也陸陸續續散去。
褚漾不喜歡擠擠挨挨,等在最後人潮散儘才往外走,薑未坐在她內側,自然也隻能等著她。
剛起身,才看見最前排的幾個人往外走,那個被愛人很好保護著的女人樣貌清秀,此刻掩著嘴,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她拚命擦拭,咬著唇不發出半點聲音。
法庭上是不能哭的,要多用力,才能一直憋到現在,痛快哭一場。
褚漾清冷慣了,臉上一直沒有什麼表情,仿佛對所有事情都無動於衷一般,薑未卻是看不得這場麵,從包裡翻出一包紙巾,小心翼翼地伸手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