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還可以救下風杏。
曇蕪錯愕地發現,在這一刻,元瑾徹底脫離了他的控製。
但她分明是一個柔弱的凡人,如何能有這般與上仙抗衡的力量?
曇蕪的身後是流動不止的,以血淚為流沙的沙漏,而元瑾的麵前,是一片碎如星屑的魂魄。
恍然間,我仿佛看到,早已魂飛魄散的殘月神站在她的身後,死不瞑目的玉堂春的女孩們站在她的身後,曾經給她雪中送炭卻早已逝去的前輩站在她的身後。
在逝者的麵前,她拚勁全力,以信念為引線,以生命為燃料,發出了孤注一擲的最後一擊。
元瑾拔下了自己的發簪。
這枚發簪被燭火映出了鎏金一般的微光,形似振翅而飛的鳳凰。
它好像能飛起來,飛到碧色的天空上,飛出這一處帶著血淚的囚籠。
鳳凰的尾羽形成了一個銳利的弧度。
曇蕪分明可以攔下元瑾,但不知為何,他卻像是被鎮住了一般,呆立在原地。
他看著她將這一
柄寄托著敬愛與希望的發簪狠狠地刺向了自己的脖頸。
血濺上屏風,像是無言而有力的宣告。
——我的選擇從沒有錯,我的道路從沒有錯。
錯的是昏庸無能的皇帝,錯的是橫征暴斂的勳貴,錯的是以女子的尊嚴與血淚為商品的妓館。
錯的是以“大業”為幌子,實則底線儘失,以凡人的生命與痛苦為養料的外道。
錯的是信奉強者為尊,恃強淩弱,毫無底線的所謂正道人士。
不論身份貴賤,不論能力強弱,成仁取義、舍身求法、想要為更多的人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之人,從來都沒有錯。
元瑾倒在了血泊之中,麵龐上的神色卻分明是輕鬆而痛快的。
這一刻,才是她真正的死亡時間。
然而,按理說,向天借力,拚死一搏,脫離了一刻曇蕪控製的元瑾,在死亡的那一刻,應當是痛快的。
那麼,為什麼在她死後,依舊會形成那一枚以遺憾與恨意為骨的記憶核心?
在元瑾的屍身與一片血泊之前,曇蕪麵色難看地在原地怔了片刻,旋即勾起了一個笑容。
這一抹笑容帶著一點自嘲,一點絕望,和一點行至末路的狠意。
元瑾以為,自己肉身已逝,即便曇蕪手眼通天,也無法活死人、肉白骨。
畢竟在她的眼中,一尊腐爛的木偶,是無法繼續行騙的。
她想要的是玉石俱焚,是以自己的死換取風杏的生。
但不知為何,看著曇蕪的這一抹微笑,我卻無端地想起了月城事變之前,在市政大樓之中看見的“徐天青”。
外道之術,是凡人無法想象的詭譎。
我的心底一片冰涼。
曇蕪一勾手,將一縷即將逸散,微微顫抖的微光捏在了手中。
那是元瑾僅剩的“魄”。
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點咬牙切齒的笑意。
“你們真像啊。”
從曇蕪帶著笑意的話語裡,元瑾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那一點“魄”像是被風吹過的火焰,在曇蕪的手心中掙紮了起來。
曇蕪隻輕輕一攏,這一縷毫無反抗能力的“魄”就被死死地定在了燭台之上,化作了一縷跳動的火焰。
而在地麵之上,元瑾早已氣息全無的身體再度睜開了眼。
曇蕪沒有去看緩緩起身的“元瑾”,而是緊緊地盯著燭台之上的“火焰”。
他的眼神裡帶著鮮明的諷刺與嘲弄之色。
“你以為死了就能逃離我的控製嗎?”
“既然討厭待在自己的身體裡,那就在這裡好好地看著吧。”
敲門聲響起。
門外的是風杏,她在等她的元瑾姐姐帶她去一個全新的,沒有痛苦的世界。
“元瑾”重新將那一枚飛鳥模樣的簪子插在了自己滿頭珠翠的發間,打開了沁南樓的房門。
站在房門之外的風杏的麵龐上帶著鮮明的緊張與喜悅。
她看不見幻影中的巨大沙漏,看不見倚在榻上的曇蕪,看不見漫了一地,濺上屏風,濺上元瑾衣衫的血跡。
而她的元瑾姐姐,除卻臉色有些過於蒼白,聲音略略有些嘶啞,和平日沒有任何區彆。
在搖曳的燭光之下,風杏的麵龐上帶上了一點擔憂之色:“姐姐,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元瑾:“不礙事,隻是受了些風寒。”
元瑾朝著風杏伸出了手:“準備好與我一同離開玉堂春了嗎?”
風杏重重地點了點頭,全然信賴地牽住了那一隻沾著塵土與鮮血的手。
推門而出的前一刻,風杏若有所感地回過頭。
然後她扯了扯“元瑾”的衣袖。
“姐姐,你看,這燭火無風自動,好生嚇人。”
風杏看不見,巨大的沙漏之中,最後一點帶著赤紅色彩的流沙緩緩滑落而下。
如同一滴絕望的血淚。
同一時刻,裡世界之中,刻度轉動,轟鳴響起。
足夠反轉裡外世界的能量,已經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