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桑雲窈先把桑寶彤送到幼兒園,緊接著去了食堂吃飯。
她第一次踏入烏泱泱的大食堂,便覺得裡麵是一股熱浪襲來。
絕大部分人都是一線職工,穿著灰藍色的工服,隻有很少一部分是乾部出身,穿著自己的衣服。宛若是一片藍色海洋裡,一些氣泡在汩汩翻滾。
所有人的身上都有一種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這是這個時代特有的,在後世很難找尋到的旺盛的生命力。
桑雲窈排隊用飯票領了屬於自己的饅頭、榨菜一小碗清水粥還有一個雞蛋,端著飯盒尋了一個有窗的位置坐下吃飯。
吃過了飯,桑雲窈用涼水洗了一把臉,準備吃飽了有力氣再去開工。
剛一踏入車間,便是更猛烈的熱浪襲來,桑雲窈深吸一口氣,把工服裡的手套掏出來帶好。
拿了大鋼鉗,還有鍛造錘,桑雲窈正式上工。
之前通過原主的記憶,桑雲窈就知道這份工作肯定是不好做的,而現在真正上手,她才知道到底有多辛苦。
軋鋼廠當然是有精細化的車床的,但是鋼鐵在進入車床定形以前,還需要人工去調整形狀。
大夏天把加熱到上千度的鋼胚利用大錘一下下地捶打定形,桑雲窈本來就已經做得很費勁兒了,偏偏組長胡工還總是路過她旁邊,時不時就說些冷嘲熱諷地話。
桑雲窈做不到一心兩用,加上聽胡工的話聽得火冒三丈,乾脆口中給自己念拍子,專心致誌地鍛造鋼胚。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地重錘落在鋼胚上,偶爾火花還會飛濺出來。
等到中午吃飯,聽著旁邊的人聊天,桑雲窈算是明白為什麼胡工對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胡工生氣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桑雲窈請假錯過定級考試,第二件事是生氣桑雲窈把拖油瓶給帶到了城裡生活。
這兩件事明麵上來看都和胡工沒關係,是桑雲窈自己的事情。
但是深想便知道胡工生氣的原因了。
胡工是車間的小組長,手裡頭有點權利,順風順水慣了,加上原主也是個老實頭頭,他就以為拿捏住原主,讓她做自己的弟媳婦是十拿九穩的。
把這個作為前提,後麵的就很好推斷了,在胡工的心中,桑雲窈做出來的這兩件事都是大大地損了老胡家的利益,當然是對桑雲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桑雲窈鍛鋼了一上午,右手都在發抖,顫抖著給自己嫁了一筷子白菜燉粉條,吸溜了一口之後,才開口說道:“我就這一個親外甥女,我不養她誰養她?而且陶姐知道的,我家小孩兒可愛著呢。”
桑雲窈這樣一開口,陶素素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桑雲窈的背。
“小桑說的不錯,你們是沒看到那個小朋友,真的是我就沒見過這麼乖的小孩兒,昨晚上我們院裡停電,大家夥都在院子裡乘涼,那小孩兒應是給小桑扇了一個小時的扇子!才多大的孩子啊。”
“還說東
方紅一號,說是開創了航天史的新紀元,怎麼樣肉眼可以看到,很多話我不記得了,那這孩子可真的是厲害!”
王燕說道:“哎呦,我家那個孩子被我寵得上了天,讓他打個醬油都不乾,原來你家這個孩子這麼乖啊。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女兒確實比較省心,男孩子就是太聰明了,有時候特彆不好教,像是我家勇勇……”
王燕同誌重男輕女,生了三朵金花好不容易得了兒子,她得了這個兒子以後,如獲至寶,總是忍不住把話題繞到她最小的兒子上去。
此時王燕同誌開始滔滔不絕說起自己的兒子尿得有多遠。
要是原本在現代工作的桑雲窈肯定聽得反胃吃不下飯,但是現在……
早晨飯菜沒什麼油水,她在十點就已經開始肚子餓了,下午還有做重體力活,必須得補足能量。
桑雲窈繼續顫抖著手把筷子伸向了燉豆芽。
軋鋼廠職工食堂的飯菜還是挺有規律的,早晨要是見到了雞蛋,那麼中午肯定是不帶一點葷腥,全部都是加了一丁點油水的燉菜。
劉琴看著桑雲窈的樣子,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你這才休息一個星期的時間,都成這樣了?”
桑雲窈會這樣純粹是因為她雖然有原主的記憶,但是腦子知道是怎麼回事,身體要做到大腦的指令就會更費勁兒一點,所以才會這樣。
桑雲窈就著劉琴的話說道:“是啊,也就一個星期沒動,就直接不成了,我想著再熟悉兩天就好點了。”
隔壁桌子的男同誌王全看了過來:“小桑,你就應該直接答應胡工,胡工家裡是有點權利的,到時候彆的不說,給你換個輕鬆點的位置肯定成。還是你們女同誌好啊,尤其像是桑同誌這樣的,有這樣一張好臉,直接可以靠著嫁人改變命運。”
剛開始語調還正常,後麵這語調就酸溜溜的。
桑雲窈覺得他恨不得直接變身成女的,被胡工家裡人看中。
王全這樣一說話,當即陶素素就發脾氣了,“你說啥?你瞧不起小桑同誌?她什麼時候要靠著嫁人改變命運了?”
就連重男輕女的王燕也說道,“瞎扯什麼嫁人改變命運,有人是把小桑當做軟柿子捏,想吃絕戶呢!要是以前的桑工在的時候,誰敢給小桑亂介紹對象?非得被大棒子打出去!這是欺負小桑家裡頭沒有男人!”
其他女職工也幫著桑雲窈說話。
“都婚戀自由了,小桑喜歡什麼樣的,就是什麼樣的。”
“小桑的條件彆說在車間裡了,就算是在整個廠裡都是數一數二的。”
“哎,要是桑工還在就好了。”
桑雲窈膩歪死了王全這種人,抬起眼看著領頭的王全,直接上綱上線說道:“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男同誌能辦到的事,女同誌也能辦得到。(注:此處為引用)搞什麼歧視啊。”
金句一出,全場秒殺,在這個年代,誰敢否定這句話?
王全立即不敢說話了。
有一個瘦小
的男同事站了出來,“桑同誌說的對,她還是我們車間裡被表揚的鐵娘子,把嫁人改變命運這句話放在她身上,看輕了她。”
陶素素把桑雲窈的肩膀一摟,“沒錯沒錯,咱們小桑同誌乾嘛要通過嫁人改變命運啊,而且是不是話題扯遠了,本來在說小桑的外甥女,我以後要是結婚了,就要彤彤這樣的孩子。”
陶素素這樣一說,話題頓時輕鬆了起來。
重男輕女的王燕同誌又把話繞回到了兒子身上,“小陶,你還是太年輕了,你不知道,家裡頭還是得有個男人,你看小桑現在這樣被欺負,說到底還是因為沒了桑工在,要不有個弟弟也行啊,小桑弟弟往這裡一站,有誰敢說什麼?小桑啊,你這沒男人還是不行,得快點找個對象,最好生個孩子,還是個男孩兒,我家勇勇真的是那叫一個聰明啊。”
前麵還好好的,後麵又是她兒子了。
桑雲窈對王燕同誌真的是絕倒,這也可以繞回到她兒子身上?
吃過了飯,桑雲窈去洗飯盒,劉琴湊過來對她說道:“王姐剛剛有一句話說的對,現在真的是有人想吃你的絕戶,你自己要小心點,你帶孩子這一步棋,可以說很對,也可以說很不好。隻怕會逼得有人要兵行詭道了。”
食堂的飯菜根本沒什麼油水,絲瓜絡轉過一圈,就乾乾淨淨了,桑雲窈把飯盒控乾水分,對著劉琴說道:“琴琴,怎麼還下棋不下棋?我沒想那麼多,當時小孩兒眼睛紅紅地看著我說,小姨我就吃這麼一點……”
桑雲窈一想到當時的情形,都還覺得眼睛有點發酸,而且也幸好是桑寶彤主動提了,她自己都沒那個念頭。
“我姐就這一個孩子,我姐已經沒了,我就想著把彤彤接到我身邊。還有你的意思是……胡工會急了眼?”
劉琴是個很聰明的人,這年頭也就是因為沒有高考,不然她絕對是妥妥的京大、清大的苗子。
劉琴點頭:“恩,我覺得會,之前胡工可能想著慢慢來,但是生怕你又折騰出來彤彤這樣的事情,隻怕非得逼著你和他弟弟結婚了,畢竟他家真的是霸道慣了。你自己小心一點,也讓你的外甥女也小心一點。”
桑雲窈打了一個激靈,點頭說道:“我知道的!”
她看的可多了,聽到了劉琴的話,桑雲窈瞬間腦補出來,胡工想要壞掉自己的名聲,例如在廠區車間裡,非要讓自己去辦公室,結果他弟弟也在……
桑雲窈想著,彆的不敢保證,她自己肯定不會輕易上當,另外小團子可是天才崽崽,交代了她不隨意跟著其他人走,小團子肯定也聽得進去。
差不多還有一年多就要恢複高考,隻要忍過了這一年多的時間就好。
退一萬步,倘若是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和對方魚死網破,把人送到監獄,她自己一輩子被人指指點點,也不會從了對方。
反正她不想嫁人,沒人可以逼得了她!
劉琴感覺到了桑雲窈身上昂揚的戰鬥欲,她的眼角抽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很有
危險的事情,這人卻充滿了戰鬥欲望。
劉琴是好意提醒自己,桑雲窈也投桃報李,“琴琴,我這次在火車上聽到了一個消息,有人正在向上打報告申請恢複高考,你沒事的時候做好準備。”
劉琴本來是為了桑雲窈的表情暗自無語,此時聽到了桑雲窈的話,手中的鋁製飯盒啪嗒一下掉入到了洗手台裡。
旁邊有人看了過來,劉琴快速地把洗完碗,把桑雲窈拉到了一邊,“真的?”
劉琴太渴望上學了,而且她很喜歡關於生物的奧秘,人體是怎麼精妙地運轉?人體的細胞代謝和凋零,體內DNA的秘密,是不是可以利用DNA進行破案?畢竟DNA是每個人獨一無二的特質,如何低成本地提取複製出來?
桑雲窈看著劉琴的模樣,用力地點頭,鼓勵地目光看著劉琴,“琴琴,你本來成績就很好,抽空複習一下,還有啊,你彆急著相親了,可能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情。”
劉琴深吸一口氣,“你說的對。”
如果要是結婚了以後,她要上大學就不再是自己的事情,婆家可能會阻止她念書,而且萬一要是結婚生了孩子,那就永遠不可能去學校了。
“謝謝你這個消息,對我來說特彆重要。我可以告訴我的好朋友嗎?我不會和她說,是你告訴我的消息。”
“可以的。”桑雲窈點頭,“其實告訴很多人都可以,就是彆透露是我說的。我打算也告訴一些人,把消息給擴出去。”
劉琴看著桑雲窈,自己的成績是很好,不懼怕和人競爭,但是桑雲窈以前的成績就是中等,如果要是知道的人多了,反而對桑雲窈有影響。
桑雲窈看懂了劉琴的擔心,對著她眨眨眼,“也就是你全心全意信我,不是所有人都會相信我啊,再說了,我也是會努力的!我是覺得消息散出去得好,免得有些人在絕望之中掙紮了很久,起碼現在多了一個希望,心中多了一抹信念。”
劉琴看著桑雲窈笑容燦爛,她一直知道好友生得好看,巴掌大的小臉,明眸璀璨、紅唇嫣然,隻是來代班的時候就是桑工去世的時候,桑雲窈總是低著頭,表情沉悶。
現在劉琴見著桑雲窈眉開眼笑,不由得有一種被驚豔之感。
劉琴想到了好友家裡寄住的小團子。
或許這個不到五歲的孩子,帶給了桑雲窈希望,讓她生活有了盼頭,開朗了起來。
劉琴本來多少有點擔心桑雲窈養孩子的事情,現在覺得孩子養得對。
劉琴笑著說道:“周末有沒有空?你把孩子帶上,我們一起去逛逛。”
桑雲窈的眼睛一亮,“好啊,什麼時候?”
“周日上午。”
兩人說到了這裡就不再說話,而是連忙回車間裡抓緊時間休息。
作為一線重體力的工人,必須休息好了才有力氣乾活。
·
午睡一個小時,兩點準時開工。
整個車間裡鋼錘和鋼胚碰撞的叮當聲不斷,組成了這個年
代火熱的旋律。
桑雲窈也憋足了勁兒在鍛鋼,她不努力也不行,每天工作是計件的,她怎麼都不能比原主差太多,更何況身邊是不是胡工還會路過。
經過了一下午的勞作,桑雲窈在聽到了代表下班的鈴聲,這才重重落下了最後一錘,感覺到自己解放了。
上午就已經很難熬了,可能是因為上午已經榨乾了體力,中午吃的沒什麼油水,下午桑雲窈覺得自己擁有了鋼鐵般的意誌力!
如果不是擁有鋼鐵般的意誌力,怎麼抗得過來的?
桑雲窈捶打的時候就盼望著下班,今兒是周五,下班了就代表明天後天可以休息!
也就在這個時候,胡工踱步到了桑雲窈旁邊,對她說道:“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劉琴的話瞬間浮現在桑雲窈的耳朵邊,她的腦子裡出現了辦公室裡沒有其他人,就自己和那個三十歲沒娶媳婦的老光棍的情形。
鬼才去!
桑雲窈低頭捂著肚子,大聲說道:“胡工,我肚子疼,要拉屎。”
粗俗地丟了這樣一句話,桑雲窈就往外跑,結果和踏入車間的胡家人擦身而過。
胡工是在昨天知道桑雲窈帶了外甥女的,決定今天就讓自己的弟弟、父親母親不光是停留在看桑雲窈的照片,而是趁熱打鐵把事情給定了,畢竟結婚之前總不好多管彆人家的事情,定親甚至結婚了以後,就可以光明正大把那個孩子塞回到農村。
他沒想到桑雲窈又說自己肚子疼要拉屎,又這樣一溜煙地跑了。
胡工的鼻子給氣歪了。
陶素素忍不住笑出聲來,低聲對著旁邊的劉琴說道:“胡工要氣死了,小桑的膽子可真大。”
“幸好小桑跑得快。”劉琴努努嘴,對著陶素素示意那胡家人的方向。
“以前就是念叨兩句,現在親自把弟弟給帶到了車間裡,要真進辦公室了還不好跑,現在跑最合適。”
王燕湊過來,咕咚咚喝了不少水以後開腔,“我就說得找個男人,找個依靠。小陶,你和小桑一個院的,你也勸勸她。”
陶素素想到了昨天見到的祁衛東,露出了牙齒笑著說道:“中,要是有合適的,我一定勸著小桑多把握,實在不行女追男也行,她老是被人纏著,也不是個事。唯一慶幸一點的是,咱們院子裡的何寡婦消停了點。”
劉琴想到了桑雲窈說的要高考的消息,對著陶素素說道:“其實也不用那麼急,前幾天我知道了一個消息,說不定要恢複高考,小桑可能還想繼續讀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