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疏影橫斜。
雪白的柔荑撩起珠簾,紅色的倩影款款而來,琉璃色的鳳眼噙著淚珠,朱唇微張,“師兄,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鐘子清精致的小臉揪成一團,額角冷汗涔涔。
“師兄,你怎麼了?不要嚇千尋,不要丟下千尋啊!”清嫩的嗓音傳進鐘子清的耳朵。
這聲音?怎會如此熟悉。
鐘子清的眼睛驀然睜開。
映入眼簾的是紮著羊角辮的夜千尋。
千尋!是小時候的千尋?怎麼可能?她明明已經……他的視線驀然落在自己的右手上,那是一隻骨肉均勻,完好無缺的“小手”。
他玉雕似的麵容浮現少有的茫然無措。
一個柔軟的小身子撲進了他的懷裡,“師兄,你終於醒了。”這感覺,軟綿綿的,溫熱熱的,密密綿綿傳到鐘子清的心裡。他全身僵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回抱夜千尋,真正抱住的那一刻,他心裡的一塊大石頭慢慢落地,喉嚨乾澀,吐出縈繞在唇齒間許久的兩個字,“千尋。”手臂慢慢收緊,目光緊緊盯著懷中的人兒,生怕她一眨眼就消失了。
大雪落下來了,輕薄的雪花落在樹梢,樹梢微微搖晃,雪花化為透明的水珠,膠在樹梢,如細密的蛛絲似墜非墜。
街道、屋簷全都被大雪覆蓋。
街上已沒有幾個人了,炊煙廖廖。
兩個小娃娃窩在荒廢的屋簷下,蒼白臉上泛起青色。
突然出現一個中年男子,裹著厚厚的棉襖,行色匆匆,在雪地裡留下了一串串腳印。
夜千尋的視線始終追隨著男子,直到那人的身影慢慢消失,“襖子。”轉頭看向鐘子清,眨巴眨巴眼睛,可憐巴巴道,“師兄,千尋好冷,也好餓。”
鐘子清原本是將夜千尋緊緊抱在懷中的,他伸出手,輕輕拍拍她的頭,微微歎了一口氣。他現在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重生的這個事實,他感激上天給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這一世,他再也不會為了任何事放開她,即便是負了這天下也不再負她。可他,現在必須麵對重生後的第一個難題,生存!他現在隻是一個會點花架子功夫的小孩。
他連,溫飽都不能夠給千尋!
雪驟急。
夜千尋顫巍巍的身子拚命縮進鐘子清的懷裡,鐘子清的心裡發緊,似乎下了什麼決心。
他放開夜千尋,脫下外衣給她裹上,拉著她縮在簷角,將破爛的牛毛氈蓋在她的身上,確定她已經藏好了,搓了搓她白生生的小臉,看著小臉逐漸泛紅,他緊繃的嘴角放鬆,“你躲在這裡一步都不要離開,我馬上回來。”
夜千尋揪住了他的衣角,“不要,師兄是不是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看他的目光可憐兮兮。
鐘子清心頭發疼,扯開她的手,“聽話,師兄去給你找吃的,如果帶著你,被人抓住怎麼辦?”
“千尋不會這麼笨的。”夜千尋悶聲道。
鐘子清笑笑,“聽話,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但你如果不聽話,師兄就真的丟下你了。”
夜千尋半張的小嘴猛地閉住,委屈的小臉皺成一團。
鐘子清怕自己會不忍心,丟下句,“記得藏好。”旋即加快腳步追蹤男子的腳印,身後的哭喊響起,但又壓抑地小聲。
千尋還是和以前一樣聽話!
他的嘴角微微翹起,腳步也越來越快。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鐘子清帶回了一件大棉襖和一袋錢,撥開牛毛氈,看見滿臉淚痕的夜千尋。
她始終睜著的大眼睛在看到他時終於眨了一下,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瞥過頭去不理睬鐘子清。
鐘子清無奈苦笑,將錢袋舉到她的麵前,“千尋,你看這是什麼?”
夜千尋的眼睛咻地放出光彩,雙手撲住錢袋,“銀子。”
鐘子清點頭,“嗯,我們現在有錢了。”抱起夜千尋,為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將棉襖給夜千尋換上,又穿上自己的外衣,拉著她,笑眯眯道,“走,師兄給你買好吃的。”
“耶!買吃的囉!”夜千尋蹦蹦跳跳地跟著鐘子清離開。
雪下得越來越大,街道、屋簷、樹梢已經蓋上厚厚的一層雪。鋒利的石塊沾滿血跡,在一片雪白中顯得分外刺眼,倒在雪地裡的人慢慢爬起,額頭鮮血直流,凍得發白的嘴唇顫顫,“我的錢!”
眼眸中布滿了驚懼,那個小孩簡直太可怕了!
“師兄,我們要去哪裡?”
“京都。”
上一世,他尋覓多年,才找到仇人。這一世,他的目標清晰,既要讓千尋避開過往的那些人,又能讓他最快的報仇,入主朝堂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江湖再大,但對上朝廷,卻也要忌憚三分。更何況,他最大的仇人就在皇宮。
這一世,他要報仇,也要千尋!
八年後,大容京都,樞密使府邸。
外麵威嚴赫赫,令過路人不敢直視,裡麵卻是雕欄玉砌,花木幽然般的雅致。穿過蜿蜒回廊,繞過假山流水,花團錦簇中,橫著一副繡架,一名穿水色藍衣的女子正著低頭專心刺繡,繡布上繡著的正是園中的美景,山水花木,一一生動,當她繡到最後一點花蕊時,“小姐!”一名粉衣丫鬟急急走來,聲音中帶著喜悅。這聲叫喚,讓她的手一抖,銀針便戳破指腹,隻聽她吟呢一聲,停針舉起手指查看,宛如水蔥般的手指上氤氳著一粒血珠,仿佛一粒絕美的美人痣。身旁的粉衣丫鬟嚇得大驚失色,“小姐,你……你的手流血了。”
“沒事。”她含笑安撫丫鬟,頷首吮去指尖的血滴,抬頭露出了一張嬌容,身旁的美景頓時失了顏色,唇邊未淨的血色為她的容顏多添了一分魅色。
丫鬟直接看呆,喃喃道,“小姐,你的嘴。”
“嗯?”她微怔之後立刻恍然大悟,粉舌舔去嘴角的血跡,這動作,她做得是如此行雲流水,奪人攝魄,卻讓丫鬟更加呆怔。
“千荷,有什麼事嗎?”夜千尋的聲音如輕雪飛落。
千荷驚醒。
躬身作禮,“公子回來了。”
“真的。”夜千尋驚起,臉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快帶我去見師兄。”
鐘子清坐在大廳中,白衣翩翩,清逸出塵,手中的茶盞冒出嫋嫋白煙,十指晶瑩如玉,他輕輕吹了吹,呷了一口茶,雙眸平靜無波,對著跪在身前戰戰兢兢的三人道,“你們自己下去領罰。”
三人似鬆了一口氣,叩頭後下去領罰。
“師兄!”聲音隔著遙遠傳來,鐘子清的眼泛起漣漪,放下茶盞起身,走向廳門,剛走幾步,一個藍色的柔軟身子便鑽進了他的懷抱,“師兄,我好想你。”
“你啊!”鐘子清無奈搖頭,眼中盛著滿滿的寵溺,“不是才過了三天嗎?”
“可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你看,我聽你的話乖乖繡花,手都被紮傷了,喏。”她舉起受傷的手指。看著指尖若有若無的小眼,鐘子清眼中閃過厲光,對著站在一旁的千荷淡淡道,“你是怎麼照顧小姐的?”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讓千荷背脊發寒,“奴婢,奴婢……”千荷全身瑟瑟發抖,說話都吐不清楚。
夜千尋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眉間浮出疑惑,拽著鐘子清的胳膊道,“你不要怪千荷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對千荷揮揮手,“你下去吧。”
千荷如獲大赦,悻悻退下。
“千荷好像很怕你。”夜千尋轉頭看向鐘子清。
“哦?”鐘子清的眼珠劃過一絲詭異,又迅速變得平靜無波,“大概是我對她太凶了。”
“咦?”夜千尋對鐘子清的回答很是詫異。
鐘子清垂眸,笑著道,“我隻需要對你一個人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