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那個男人,好眼熟。(1 / 2)

周光赫沒點頭也沒搖頭, 微皺著眉頭,伸手從藍所長懷裡, 一張一張抽出汽油票,歸放回油蠟紙包裡,但沒有重新疊起來,隻是攤開,然後盯著瞧。

小姑娘交給他,並囑咐了他,要到單位再打開。

在此之前, 李華和朱翔到家裡吃飯, 談起了公車私用導致的難題。

晚上, 小姑娘又特地問他所裡的事, 還問所裡的人怎麼樣。

然後第二天, 就交給了他這個油蠟紙包。

這很明顯, 就是送給他,讓他去解決所內急需要用的汽油票。

洶湧潮流衝擊血脈,一浪高過一浪拍打他的心臟,周光赫喉結滾動, 將湧至喉間的酸意咽下去,儘全力集中注意力, 思考家裡的小姑娘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汽油票。

以所長的人脈, 都隻能弄到十幾升汽油票, 小姑娘給他的,足足有四百升汽油票!

且先不說這些油票直接讓所裡十幾人解除危機。

光這些票,得花多少人情,又得花銷多少財力,才能換來。

小姑娘哪裡來的人情, 哪裡來的錢?

而且,這票子的來源,會不會是從.......

“周隊長,你這些票子花了不少人情吧。”

鄒凱突然出聲,臉上表情早已調整好了,看起來與大家無異,帶著笑臉,“周隊長十幾年沒怎麼回過滬城,一回來居然就能弄到這麼多棘手的票子,看來周隊長不但能力強,人脈人緣這方麵也不差。”

在場冷靜下來的人,都聽出來鄒凱這層話之下是什麼意思。

但卻沒有一個人與他站在一邊,反而想幫周光赫回懟回去。

甚至連馬虎胡闖等人都沒有吱聲。

票子擺在眼前的衝擊感實在太大了,這些票子不單單隻是票子,在其背後還代表著強大的背景關係。

幾人跟著鄒凱,就是看中這些。

敢在背後嘲笑周光赫討鄒凱開心,也是看準了周光赫雖有能力,卻孤立無援。

但此時此刻,不論是為自己當下待解決的危機,還是為了周光赫可能與他們想象完全相反的背景,都不敢再張嘴幫腔,以免真的得罪了人。

眼看自己原來的屬下站在了中立位置,中立就已經代表了是倒戈,鄒凱極力維持住即將崩碎的表情,繼續笑著,等著周光赫回答。

過了好大一會兒,會議室裡響起周光赫若有似無的回應,一個“嗯”字。

一個輕輕的“嗯”,輕而易舉擊破鄒凱極力繃住的笑臉,怒氣攻心,喉間瞬間感覺到了腥氣。

偏偏會議室裡還立馬響起了一陣陣附和恭維聲:

“周隊是我們滬城土生土長的人,雖然十幾年沒回來,但幾乎每年都有戰功榮譽傳回來,自然不陌生。”

“是啊,周隊可是戰鬥英雄,哪裡車最多?當然是軍隊了,人家就算是滬城找不到人,還有那麼多戰友呢。”

“對,沒錯,這裡就有軍用汽油票,周隊未雨綢繆,大局觀與辦事速度都讓我們慚愧。”

“要不然人家周隊能直接來當隊長,還能在幾天之內,就能得到大家的認可。”

這話說的不違心,周光赫入職後這陣子,表現出來的專業素質與過硬的能力,以及夜以繼日的拚勁,大家都看在眼裡,這是真的想為人民做事,真的把人民安全,滬城治安放在心裡的治安隊長。

大家打從心底認可他。

雖然目前還是代隊長,但大家已經默認他是隊長,這從剛才最激動的時候,就能看出來他們內心的真實想法。

當然,能說出那些話,也不是真的與汽油票完全無關。

隻是如果硬要說這種“吹捧”,換成是鄒副隊長,很多人都沒辦法違心說出口,可能部分人為了家庭負擔,會強行勉強自己去低頭,但是換了周隊長,沒有一個人不是心甘情願。

哪怕是馬虎,讓他說,他都會比對著鄒凱奉承吹捧的更為真心。

鄒凱臉色徹底繃不住後,在大家誇讚周光赫的短短時間裡,又調整回正常。

這是他從小就被家裡嚴格訓練出來的本事,臉色與表情能夠變成武器,也能變成煙霧彈。

“既然如此,周隊長,是真的打算將這些票上交給所裡,幫助大家渡過難關了?”

鄒凱一句上交,斷定拿捏住了周光赫。

如果他說是,那麼除了所裡的感謝,就不要再妄想其他收獲,四月還沒到,他自己不是就完全拿不出另一半的汽油票。

再加上一些周光赫不大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完成了,隊長很大概率仍然落在他的頭上。

那麼最後,周光赫這幾百升汽油票,就徹底打了水漂,倒貼賠本,一無所得。

如果他說不是,代表還有從其他同事手裡獲利的想法,那就更好了,套購轉賣,成了實打實的票販子,簡直就是送上來把他趕出公安部門的機會!

鄒凱淡笑著,看著周光赫,心裡猜測他表麵雖平靜,心裡一定翻江倒海,察覺走進圈套,卻彆無辦法,著急得快瘋了。

“不是。”

周光赫開口了,鄒凱笑容頓時更深了。

“這些票,我還不能做決定。 ”周光赫將蠟油紙重新疊起來,看向麵帶急色的藍所長,“我明天早晨上班,就給你答複。”

藍所長頓時喜上眉梢,“行行行,還有一個星期時間,不著急。”

其實著急得快瘋了,但是所裡的人都看出周光赫麵色有異,經過剛才的頭腦發熱失控,心裡還有著許多沒有消散的羞愧,沒人會再出聲阻攔或是追問打擾他。

鄒凱微眯雙眼,他當然巴求不得有人能夠出聲追問周光赫,最好今天就逼他做一個準確的答複。

但即便他急中生智做出反擊了,即便他心中對接下來另有成算,也不能掩蓋他今天輸個徹底的局麵。

沒人會再看他的臉色,也沒人會再按他想的去做,隻能再次強壓下一口氣,繼續等待,等待明天周光赫給出的會是什麼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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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裡以外的人都從周家散去後,左鄰右舍的人走進來,看著周卉坐上輪椅,新奇嘗試每一種做法。

老油條:“周卉,你上個廁所看看。”

金巧芝:“你腦子有毛病吧?”

哄堂大笑。

一直到做晚飯的時候,鄰居們也不肯走,拎著籃子,簸箕,鋼蒸鍋子,編織袋,擇菜的、撿米的、殺雞拔雞毛的、刮小黃魚魚鱗清理腸子的、生爐子換煤球的......都拿到6號樓門口弄,搞得烏煙瘴氣。

水琅撫額,看著外麵拔雞毛殺魚的,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事也拿到家門口來弄,也不知道這些明明是早上才能看到的場景,為什麼傍晚會在家門口見到。

“好了好了,生好了!”

“這麼快!”

“是的呀,拿一些水乾部的木花放進去,一下就點著了!”

於是,答案出來了。

這群鄰居為什麼會聚在這邊,就是為了周家天井裡的木花。

在水琅點頭之後,成了大家爭搶的寶貝,一人裝了一籃子回去。

這年頭,一根樹,一段木頭,全都是屬於國家,木頭是最容易生起爐子的燃料,薄薄的木花,像紙一樣,就更是如此了。

鄰居們看完房子後,早就看上了水琅的木花,這不,今天終於達成所願了。

一籃子,能生一個月的煤球。

不過,大家都有來有往,不是白拿。

晚上,周光赫一回來,從進門,停車,洗手,再到走進客廳,就來了四五撥人送菜。

“人格魅力強。”周光赫笑看著桌子上豐盛的菜,將一罐水琅交代的麥乳精放在桌子上,“你又做了什麼,讓大家這麼心甘情願送菜過來。”

“木花。”水琅將蒸好的米飯端出來,“大丫二丫丫,快把筷子和碗拿過來,再去把媽媽叫進來。”

放下鍋子,就看到了麥乳精,拿起來轉了一圈瞧了瞧,瓶罐在這個年代是奢侈品,是最洋氣的代表,但在水琅眼裡,卻是極具年代感。

總說這個時期的麥乳精跟後世是兩樣的,現在東西就在手上,水琅不想忍耐,遞給周光赫,“撬開一下。”

“大姐不在?”

周光赫接過罐子,側頭看向房間,原還以為大姐在裡麵,發現確實沒人,心裡頓感奇怪,“大姐出去了?”

剛問完門外就傳來聲音,轉頭一看,大姐坐在輪椅上,雙手推動兩邊的輪子走進來,看見周光赫一笑:“小弟回來了。”

“輪椅買好了?”周光赫稀奇走過去,“這輪椅怎麼看著......”

“更高級!”二丫跑到媽媽身邊,“小舅媽畫的,能躺平,能上廁所,還有鈴鐺,有袋子,能去買菜。”

“你設計的?”

周光赫吃驚看著水琅,“怎麼又是你設計的,你到底還有多少本事?”

幾百公升汽油票還沒張口,就再次受到一波衝擊。

他的震驚,讓水琅很受用,眉頭一挑,“那能讓你知道?”

周光赫:“........我去拿起子開罐頭。”

麥乳精的內嵌蓋子卡得很緊,第一次必須用工具才能撬開。

蓋子一揭開,麥香味夾雜著奶香味就撲鼻而來,圍在旁邊的水琅及個丫頭,全都下意識吸了一口氣。

二丫激動道:“就是這個味道!”

“還真挺好聞。”水琅將搪瓷缸子拿過來,用勺子挖了滿滿兩勺,“夠不夠?”

“看你想喝多少,淡一點還是濃一點。”周光赫將牆邊的暖水瓶提起來,時刻準備著倒水。

“那再多放一點。”水琅又挖了兩勺,“倒吧。”

熱水直衝而下,麥乳精顆粒瞬間融化成奶咖色的液體,麥子醇香與牛奶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即便不是在這物資匱乏的年代,也沒人能夠抵抗得了這種香氣。

水琅端起來使勁聞,覺得這種香氣比後世的奶茶還要讓人陶醉,可能是小麥的原因,多了一種踏實的眷念,就像是看到了大米與白麵,打從心裡生出安全感與溫暖,“把你們自己的喝水杯子拿過來。 ”

家裡每個人都有自己專屬的喝水杯,個丫頭也不例外。

四勺麥乳精衝了大半杯,水琅分彆往個丫頭的杯子裡倒入差不多的分量,又把大姐的杯子拿過來,也倒了些進去,最後轉看向周光赫,“你不喝?”

周光赫沉默,“找不著杯子。”

水琅掃了一圈,看到櫥櫃上放著一個搪瓷杯子,上麵用紅筆畫了一個小太陽,“那不是嗎?”

周光赫慢慢吞吞挪步,將杯子拿過來,打開蓋子,慢慢吞吞遞過去。

“跟你分享好吃的,怎麼搞的跟我強迫你一樣。”水琅說著,給他倒得最少,大概就兩口的分量,然後就自己吹著,品嘗起來。

入口前調是濃鬱香醇的麥香味,久久不散,隨即乳香襲來,更是妙不可言,咽下去後,嘴巴裡還停留著甜香。

僅這一口,就感覺滋潤了因拮據而遭的罪,受的苦,頓時覺得人間美好,誕生出一定要努力工作掙錢的念頭與衝動。

“真好喝!不愧是高級奢侈品!”

與大人感受不同的個丫頭,不僅僅是味蕾被滿足了,精神同樣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她們就算還是土包子,但也是看過麥乳精,嘗過麥乳精味道的土包子了!

麥乳精果然好喝,怪不得誰拿一點麥乳精出去,就能吸引一大群小朋友圍著。

丫扯了扯小舅媽衣角,“小舅媽,我能不能不衝開,嘗嘗乾吃的味道?”

水琅還在回味著嘴巴裡的味道,從罐子裡舀了一勺放到丫手掌心,“吃吧。”

丫並沒有吃,將手心裡的麥乳精顆粒小心翼翼放進口袋裡。

她要等明天天亮,小朋友們都放學的時候,再出去吃!

丫已經忍不住興奮笑了出來,抱著比臉還要大的搪瓷杯子,品嘗美味。

周光赫吃相一向是屬於比較斯文的,再怎麼餓,水琅也沒見過他唏哩呼嚕狼吞虎咽的樣子。

然而今天,看著他大口大口往嘴裡塞米飯,水琅懷疑問:“你是中午沒吃飯,還是下午追人追到外地去了?”

“怎麼了?”周光赫還沒意識到自己吃相與往常不同,“中午確實沒來得及吃。”

晚上趕著回來,有事想問,也沒等單位食堂開飯。

水琅微怔,正想繼續問,後門樓梯口傳來周複興的聲音:

“小弟下班了?”

接著一家四口就穿著襪子走了進來,大人身上背著包,小孩子身上也背著書包,看樣子剛從外麵回來。

周光赫轉頭應力一聲,“回來了,有事?”

一家四口一進客廳,就被桌子上的菜吸引過去,炸小黃花魚,芹菜炒墨魚,白菜年糕,香菇雞肉,涼拌豆腐,還有麥乳精的香氣!

咽口水的聲音接連響起。

他們晚上在外婆家裡,吃的是芋乾稀飯,一點葷油都沒見著,配菜隻有一盤炒黴乾菜。

周光赫放下筷子,“有事?”

周複興強行將目光移開,盯著旁邊的櫥櫃, “沒啥事體,我來問問你,今天是不是去過那邊了?”

周光赫想了想,點了點頭,“去過了。”

“哪能講?”周複興打量小弟的臉色,看不出高興的痕跡,立馬來了勁,“是不是被晾了?”

周光赫又點了點頭。

“我就說讓你不要去,不要去,你非不聽,非要去吃了苦頭,受了屈辱才肯罷休。”

周複興此時此刻的臉上倒是實打實的真心,“那邊早就不當我們是家裡人了,連普通親戚都算不上,你沒回來之前,我被晾了不知道多少次,從天亮等到天黑,連麵都沒見到,提起來一肚子都是屈辱!”

“我們到他們家裡去,連大門都進不去,他們住在高級乾部樓,我們站在外麵,被人指指點點,頭都要抬不起來,真是做得出的。”

金巧芝生完氣,看到水琅,“小弟,以弟新婦的能力,你以後完全不要再想著往那邊跑,今天來了撥人,撥人!房產局,木柴廠,醫療用品廠,統統想讓弟新婦過去上班,我們梧桐裡從古至今第一次出了這樣的人才!”

周光赫詫異看向水琅,“房產局?”

“是的呀,就是房產局,是房產局的許副局長,帶著一幫領導來家裡看裝修,一見著這間房間,哦呦,路子都要邁不動了,走的時候,那個許副局長差點給弟新婦磕頭了,求她到房產局去上班。”

金巧芝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多崇拜,又有多自豪,“我們自己有這樣的本事,壓根用不著去求那邊!”

“沒錯!”

周複興不知道具體情況,隻是晚上在丈母娘家吃飯的時候,聽到老婆炫耀了一通,也沒聽清楚,反正曉得當下隻需要附和老婆就行了。

兩個人此時此刻,覺得小弟跟他們受了一樣的罪,吃了一樣的屈辱,那就是站在同一邊的人。

正想再趁機把前些年在那邊吃的白眼全都一一倒出來講,就聽到周光赫講:“等我們吃好飯再說。”

周複興夫妻倆被掐住了嗓子,滿肚子話出不來,也不能再繼續跟弟新婦攀關係,隻能不甘心上樓。

晚飯過後,周光赫洗了碗筷,跟著水琅走進房間,關上門,上鎖。

再走到窗戶邊,關緊,插上插銷,拉好窗簾。

“你乾嘛?”水琅疑惑看著他,“做賊一樣。”

周光赫又繞回房門前,附耳聽了聽,確定大姐和個丫頭都回房間了。

把書桌底下的椅子,搬到水琅麵前,坐下,盯著她看。

水琅眉頭緩緩擰起,“有話直說。”

周光赫從口袋裡掏出油蠟紙包,攤開捧在手心,默默看著她。

“你怎麼又帶回來了?”發現是因為這件事,水琅眉頭鬆開,雙腿盤起坐在床邊,“你們所不需要了?”

“非常需要。”

“.......那這?”

“你.......”周光赫一張口,發現語氣還是有點著急,生怕這個狀態說出的話,過急過重,不小心讓小姑娘難過,停頓調整了片刻,“你這些票,真的是不亞於一顆炸彈丟在敵方高地。”

水琅輕笑出聲,“怎麼?大家都被嚇到了?反應很誇張?”

“不是一般的誇張,炸地每個人都失心瘋了。”周光赫依然用雙手捧著票,“這票子是開會開到一半的時候掉出來的,連我都被嚇懵了。”

“啊?”

水琅驚訝抬眉,“不是你一到單位就打開,然後給所裡的?”

“不是,是在所裡非常需要的時機,從我口袋裡掉出來,落在大家麵前的。”周光赫想到大家的樣子,就忍不住搖頭,“一個個激動地都要哭出來了,連所長們都激動地語無倫次,總之,你這顆炸彈,是達到前所未有,非常不可思議的效果了。”

他的描述,讓混亂激動的畫麵浮現在眼前,水琅忍不住笑出聲,突然,看到票子,“他們不要這些票,讓你帶回來了?”

“怎麼可能不想要,恨不得來搶了。”

周光赫看小姑娘被自己說得很高興,組織好語言問,“但這票子實在太多了,所裡這段時間,每個人都在動用所有關係想辦法去找,最後隻有所長托關係弄到了二十公升汽油票。”

水琅的笑聲戛然而止。

周光赫頓時覺得自己的心跳也跟著止住了。

“你什麼意思?”水琅上下打量他坐在椅子上的模樣,“剛才我就覺得不對勁,原來你今天是來審我的。”

“不是!”周光赫心下驚於小姑娘的敏銳力與聰明,簡直就是一點就通,“我現在一點都不奇怪,一點都不驚訝,你會被家單位爭著搶著求著去上班了,我要是單位領導,我就是第四家來爭搶你去上班的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