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名還沒有出夠呢,今天還有沒有新的英雄了,來來來,跟我一道拍,我也想上報紙頭條出洋相!”
“大家一道呀......嚇——!!”
話說到一半的小夥子,瞟到突然出現的人,心臟差點嚇得從嘴巴裡蹦出來,連忙往後縮,躲進人群裡,偷偷看。
“怎麼.......我冊那!”
“你咋.......嘶——!”
現場一陣陣倒吸涼氣的聲音響起,站在弄堂底樓的人全都往後倒退三米。
二樓樓頂晃著腿的小年青,“嗖”地一下,齊齊收腿往下蹦,蹲在邊台貓著,從洞裡露著眼睛往下看。
悠閒坐在小馬紮上的老頭老太太們 ,“蹭”地一下跳起來,衝進門裡,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家,小馬紮完全不要了。
“砰砰砰!”
一道道門關上。
“嘩啦——”
一道道窗簾也被拉上。
底樓所有房門在兩分鐘以內全部緊閉,窗簾同樣拉上了,但也同樣露著一條縫,無數雙眼睛偷偷摸摸往外看。
“嗚哇——”
被遺忘在弄堂裡的小孩子們張嘴哇哇哭了起來。
“水琅同誌?”徐邦等人,驚喜若狂朝著水琅迎去,“你,你們哪能過來了?”
“任務。”水琅後麵還跟著林厚彬,柳德華,肖可梅。
聽到這兩個字,再看了看後麵的人,徐邦眼裡流露出失望,但也有一絲解脫,跟這群人耗了一個禮拜了,一丁點進展都沒有,身心俱疲,“你看看,你一來,這些人就跟老鼠看到貓一樣,看到我們,他們就變成貓了,把我們當成老鼠耍著玩。”
“撲哧。”
柳德華捂住嘴,“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場麵太好笑了。”
林厚彬與肖可梅,看著一棟棟房子裡麵的眼睛,也忍不住笑意,看著水琅的背影,眼神有著幾絲自己都不知道的仰慕。
“你們想做,可以一起,之後需要的人不會少。”
水琅用腳勾了一個小馬紮過來,將手裡厚厚的一遝印有複茂區房管局紅字頭的信紙放在上麵。
“這是什麼?”徐邦看著信紙,“等等,你剛才說啥?我們可以留下來一起?可是登記小組最多五個人就夠了呀。”
徐邦後麵的工作人員,疑惑又期待看著水琅。
林厚彬翻了個白眼: “要你留,你想留就留下來,哪裡那麼多廢話。”
“你......”徐邦不想走,“留就留!”
其他登記小組的人也不吭聲了,全都默默站在水琅旁邊。
“這些信紙,平安裡的每一戶居民,一人一張。”水琅將一張寫好的信紙貼在牆上,“這是模板,給你們用來參考,每一戶寫好家庭人數,年齡,性彆,房子遇到的問題,從頭到尾清清楚楚寫在紙上,頭就是房子起建年代開始,周一早上這個點,在這個地方交給我。”
喊完,平安裡,沒有一點聲音。
就像是人去樓空一樣。
過了兩分鐘左右,屋裡傳來小聲交談的聲音,乍聽上去,真的像是老鼠在講話。
“我沒那麼多時間候著你們。”水琅坐在另外的小板凳上,“五分鐘,這裡總共有235張信紙,代表平安裡235戶,五分鐘一到,不管剩下多少,我都會一起帶走,周一之後,我隻會管寫了問題的人,沒寫的,一律不再管。”
小聲交談的人少了。
過了一會,像是在猶豫糾結著。
“我們水乾事一向是說一不二,機會隻有一次,要珍惜啊!”
柳德華說完,林厚彬接著道:“就不該來,你說你沒事管這個爛攤子乾什麼,這裡都是一群戇度。”
“你才是戇度!”
二樓中間戶的窗戶突然響起一道回應。
水琅順著聲音看去,“李大腦袋,下來!”
“咚!”
中間戶剛打開的窗戶猛地被關上,那動靜,徐邦等人仿佛已經看到裡麵的人嚇得魂都飛了,縮在門後拍著心臟。
“嚇死老子了。”李大腦袋拍著胸口,側頭偷偷往下看,“乾嘛點我的名,不點彆人!”
“3、2......”
“砰!”
水琅數到2,李大腦袋就打開門,咚咚咚往下走。
等走到水琅麵前,李大腦袋一縮脖子,眼神防備,小心翼翼邁著步子挪過去,離得越近,步子邁得就越窄,整個人往後側著,雙腳做好逃跑的準備,手臂直直伸了出去,從小馬紮上,拿起一張信紙,心頭大石頭頓時落地,不等鬆一口氣,就轉身就跑。
“跑什麼?”水琅皺著眉,“你抱著信紙,站到那邊去,來一個人,發一張。”
“我?”李大腦袋頭都要炸了,很不想做,他恨不得離水琅越遠越好,這些天做夢一夢見水琅,就尿床,見了她本人,渾身汗毛都是豎著的,不斷發冷汗。
他李大腦袋混了半輩子,遇上了天敵。
這位水乾事,就是他的天敵!
天敵啊!
李大腦袋抱著信紙,走到距離水乾事五米之外,他是想走到十米,二十米之外的,但是走到五米的時候,水乾事看了他一眼,頓時後脊發涼,站在原地,邁不動步子了。
柳德華等人低頭忍著笑意。
徐邦心下全是擔心,“這不能行吧?水乾事,我覺得你最好趁熱打鐵,趁著他們怕你,有可能會乖乖配合的勁頭,一戶一戶找上門去找他們趕緊把字簽了,彆給他們抱團搗亂的機會,而且他們既然怕你,才不可能出來。”
“吱呀——”
“砰———”
一戶戶門被打開,走出來一個個人,貼著牆角邊朝著李大腦袋走去,再在徐邦等人震驚的眼神中,一張張拿完信紙回去。
徐邦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辨認著。
這些縮著脖子配合的人,真的是差點把他們氣到心梗的平安裡居民!
震驚過後,徐邦狂喜,“水乾事,你現在讓他們簽字,肯定能簽個百分之八十,那我們任務就完成一大半了!”
“你真吵。”林厚彬推了推眼鏡,“你磨了小半個月了,什麼進展都沒有,還用你那無效的辦法教她做事?安靜看著得了。”
徐邦頓時被噎得漲紅了臉。
“五分鐘到了。”
水琅起身,正準備去拿剩下的信紙。
突然,家家戶戶以及樓頂,又衝出來一群人,迅速將李大腦袋包圍,一一拿完了信紙。
李大腦袋空著手,看著水琅,咽了咽口水,“沒了。”
水琅眉頭一挑,“很好,後天早上之前,你負責監督大家,要是有寫的不清不楚,有所隱瞞,故意混淆,耽誤我時間的,我就找你算賬。”
“我?!”
李大腦袋指著自己,一臉憋屈看著水琅離開的背影,一直等到人走出平安裡大門了,才道:“憑什麼啊!”
他才不乾。
就不乾!
絕對不乾!!
-
“我要一個人住一間。”
“你個雜種玩意,不想住就滾出去,還想一個人一間房,美得你!”
“我從小到大都是我一個人住一間!”鄔琳琳抱著剛從房間裡收拾出來的行李,肺都要氣炸了。
真是事事不順!
先是全家期盼了這麼久的財產沒了。
她的洋房,小奧斯丁汽車,花不完的錢,戴不完的首飾,穿不完的衣服,全都沒了。
不但財產沒了,家裡的存款也沒了。
她的臨時工作沒了,被水琅搶走了。
她媽的工作也沒了。
還被判了十六年!下放到北大荒農場!
鄒凱不但不想娶她了,還天天想跑去對水琅獻殷勤!
她已經快憋屈得炸開了,幸好還有一間自己的房間可以待著。
結果早上工商所直接來把房子沒收,隻給她們半天時間收拾,搬到嬰兒房去住。
以後客廳大陽台全都不能用了!
她都這樣了,成了水琅嘴裡的喪家之犬,還有個老太太來搶她的錢,搶她的房間。
“你回鄉下去,房子都沒了還賴在這裡乾什麼?”
“你給我死去!”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將房間門口擋地嚴嚴實實,“我沒嫌棄你這個上不得台麵的下作東西,你倒嫌棄我來了,給我滾!”
“這是我家!”
鄔琳琳氣得直跺腳,“你去鄉下,滾滾滾!”
“鄔琳琳。”
門口突然走進來一群乾部,嚇住了老太太和鄔琳琳。
鄔琳琳心驚膽戰,看著領頭的,她認識,這是知青辦的人!
知青辦的人來抓她下鄉了!!
“你們乾什麼!”
鄔善平剛回到家裡,就看到知青辦的人抓著鄔琳琳,“怎麼回事!”
“爸!”鄔琳琳哭喊著,“他們要下放我去北大荒!”
“什麼?!”
鄔善平瞪大眼睛看著知青辦的人,“下放?!就算去也是下鄉,怎麼會是下放!”
下放可是要去勞改農場!
祝乾事嚴肅道:“經調查,確認鄔琳琳躲避下鄉近十年,行為惡劣,已經失去當一名普通知青的資格,她現在是犯人,必須去服役勞改!”
鄔善平雙腿一軟,急忙扶住沙發。
“善平,你沒事吧?”老太太急忙扶住大兒子,檢查之後,對著知青辦的人揮手,“趕緊帶走,彆在這磨蹭了!”
老太太高興壞了,終於沒人跟她搶房間了。
也沒人跟她搶錢了!
“爸!救我!”
鄔琳琳癱在地上,淚流滿麵,不想走,賴在地上,但沒用,被知青辦的人拖著走下樓梯。
“琳琳!”
鄔善平一路狂追出去,卻留不住女兒,眼睜睜看著被知青辦的人直接帶去火車站,即將送上前往北大荒的火車!
立馬調頭往鄒家跑去。
-
已經停了半年的罪犯遊行,收到街道通知後,上班的大人,上學的學生,沒有工作的街混子,退休老人,都早早來到複茂路。
道路兩邊停滿了自行車,人頭攢動。
水琅帶著三個丫頭,與梧桐裡弄堂裡的人,一起圍在梧桐樹下看著。
八點鐘,街道儘頭出現幾輛三輪摩托車開道,後麵跟著一輛鐵皮卡車,離遠了,隻看到一個個穿著白色公安服,背著槍的公安圍在車上。
“來了來了!”
“聽說今天不止是死刑犯,還有重刑犯!”
“工商所的那個吧?聽說判了十六年!”
“帶頭破壞統購統銷,真該死!”
隨著人民群眾的交談聲,車隊緩緩開過來,離近了,看到車子上麵貼滿了大字標語:【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每一名罪犯脖子裡都掛著一個木牌,用黑字寫著“死”字,又在死在上麵,打了一個紅色“X”,看上一眼就觸目驚心!
在這群死刑犯中間,一個女人披頭散發埋著頭,脖子裡也掛著一塊木牌,上麵寫著“犯”字,是申琇雲。
她這兩天一想到遊街示眾,就幾乎嚇破了膽,全身冰涼顫抖,合不上眼。
應該說,是打從她被抓捕以來,就一直沒合過眼,昨天晚上眼睛像是被凍住了,更難合上。
原以為遊街前的等待就已經夠折磨人,當申琇雲被押到車上,被一名名死刑犯包圍起來,才體會到什麼叫冰涼徹骨。
車子還沒動,就已經站著暈過去一次,被水潑醒後,一睜眼就看到一雙雙目露凶光以及死亡之氣的死刑犯,頓時嚇到頭皮炸裂,尖叫連連!
想逃,卻逃脫不掉,被公安押著,與死刑犯一起去遊街示眾,接受人民同誌的口水與批判。
“真該死!就該槍斃!”
“吸人民的血,換自己享受!不要臉!”
“槍斃她!”
在群眾激昂的混亂罵聲中,申琇雲顫抖著心臟抬頭,想看一看丈夫和女兒有沒有來,卻剛好對上水琅的視線,一看到水琅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氣得眼睛通紅,掙紮起來,恨不得從車上跳下去吸她的血啃她的骨頭。
“老實點!”
一槍杆搗在申琇雲後背上。
申琇雲悶哼一聲,忍著疼痛,發現水琅的口形在說“這還沒完”,心裡頓時一慌,下意識朝著國營理發店門口尋去。
等看到鄔善平站在那裡,流著眼淚,接著,突然淚中帶笑,衝她點了點頭,申琇雲驚慌的心稍微得到安撫。
知道丈夫這是在告訴她,琳琳穩了。
琳琳能夠留在城裡,不用再去下鄉了!
比起丈夫,她心底其實更信任女兒。
現在女兒能夠留城,就有嫁進鄒家的希望。
隻要琳琳嫁給了鄒家,她就有救了!
申琇雲痛哭出聲。
哭聲除了絕望,還多了一絲期望。
“小舅媽,對你笑著點頭的那個人是你親人嗎?”
“不認識。”
水琅無視渣父討好的笑,衝卡車駕駛座上的周光赫揮了揮手,“行了,看完了,送你們回家,我要去上班了。”
“你去上班好了呀。”汪繡帶著兩個兒子走過來,“我帶她們一道回去就行了。”
三個丫頭衝著石搖光笑,喊了大哥哥。
“我還是親自送回去才放心,正好公交站台也在梧桐裡那邊。”今天周光赫早早就走了,她要看遊街,隻好坐公交車去上班。
水琅拍著三個丫頭的腦袋,“走了。”
一個個膽子都挺大,不少小朋友都被那種讓人從心底發慌的氛圍嚇哭了。
這三個丫頭,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將人安全送到家裡之後,水琅走到公交站台等車。
一輛黑色公家轎車,突然停到她麵前。
車窗緩緩打開,後車座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年齡在三十歲左右,五官英俊,但吸引人的不是他的英俊,而是已經很收斂,還是能夠壓迫人的氣場。
男人隔著車窗盯住水琅,“小姑娘真的長大了。”
水琅眉頭一皺。
年輕司機下車走過來,“水琅小姐,鄒太太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