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子們寫的策論卷頭都有名字和班級,雖然這隻是一次學堂大考,不是正式的科舉,但依舊把卷頭的名字等信息用紙糊住了,這也是為了模擬科舉考試的氛圍。
陳夫子沒有立刻翻開卷頭的名字,而是順著這篇策論往下看。
這篇策論其實文筆算不上好,但勝在切題角度新穎,行文論述邏輯有條理,有理有據,讓人眼前一亮。
策論的主題是鹽鐵,不論是從國家的利益出發還是從百姓的利益出發,哪方麵切題論述都可。
但因為文章是寫給考官們看的,為官者大都是心中有家國大義的,所以從家國方麵的利益出發切題論述的學子很多。
但陳夫子看到的這一篇這不太一樣,因為這篇策論開頭便寫道:日月不並名,冰碳不容器。
後麵接著說的卻是前朝與現在兩個朝代的不同。
所以這句話意在隱喻不同的時期,要用不同的策略治國。互相矛盾的理論,不能同時用。
景朝和前朝不同,前朝百姓賦稅苛重,若鹽鐵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私營販賣,百姓的買鹽鐵的開銷是要低一些。若是由國家來進行專營,那麼這價格便會高上許多,百姓更苦不堪言。因此從側麵來講,這時候的鹽鐵私營從表麵上看確實對百姓有裨益。
而景朝開國後便休養生息,百姓們賦稅減半,壓力要比前朝的時候少許多,情況自然是不一樣的。
陳夫子覺得這個切題的方式很新穎,一開始並沒有擇其一方而入,而是將兩方進行比較。
他又往下接著看,中間又寫道:小者坐列販賣,操其奇贏,日遊都市,乘上之急,所賣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彩,食必梁肉。亡農工之苦,有阡陌之得,而不佐國家之急。
前朝鹽鐵私營的時候,許多老百姓都去販鹽販鐵,從中獲得不少私利。
獲利一多,男人就不再想著種地了,女人也不再專心養蠶織布,一門心思去販鹽販鐵,仍舊吃得好,穿得好。
然而日子一長,種地的人屈指可數。那些還餘下的種地的農夫們,心裡隻想著田地的收成,根本不會關心國家財政如何,國庫是否充裕。
如此一來,大多數因販賣鹽鐵一道的百姓們會加入小商小販做生意,能很快富裕起來,但國家財政來源稀少,長此以往難以支撐,而後很快瓦解,進而百姓流離失所,結果與想象中的好日子背道而馳。
國家要想財政富裕,萬不可能向百姓加重賦稅,所以隻能從一些商賈富人以及世家大族身上入手。
從他們手中奪回一部分工商業的經營權,可以充作國家財政來源的一部分,而這裡麵,首當其衝的就是鹽鐵。
將鹽礦鐵礦把控到國家的手裡,把豐厚的鹽鐵利潤從商人士族轉移到國家,然後給百姓減免賦稅,減輕負擔,讓他們有足夠的能力購買官營的鹽鐵。
"是以用度不足,故興鹽鐵,以佐邊費。"這就是鹽鐵官營的動機。
而後幾十
年,
鹽鐵官營的好處慢慢顯現出來,
國家逐漸富足,恰恰佐證了這一措施的好處。
結尾處又引用了儒家賢良文學論述了對富國與富民的認識,點名鹽鐵官營實屬必然。
陳夫子看完這篇策論,忍不住誇道:“好!好!好!這論述的角度實過於刁鑽,但卻讓人眼前一亮,中間還列舉了前朝不少事例,來佐證官營的利大於弊。許兄,這位學子實是個可造之材呀!”
許夫子心裡有數,知道這篇策論是誰寫的,他當時看到的時候也覺得很驚豔,但在老友麵前,他是一向保持低調謙虛的。
許夫子歎了口氣,說道:“好什麼好,你不如看看他的詩賦和文章,能把我氣個半死。”
陳夫子依言朝著後麵的詩賦和文章看去。
這文章寫的太過於口語化,之乎者也的地方用的都很少。對比著剛才的策論來看,確實差強人意。
但整體來看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通篇看過之後,他覺得此人十分擅長用論語來寫文章。
比如中間那句,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用的就恰到好處。
這文章一看就感覺寫的生疏,但卻給人一種雖然在練字初級,但已經出現筆鋒和筆骨,隻要假以時日,精雕細琢,勤學苦練,日後必能進步斐然。
陳夫子寬慰道:“你就知足吧,這文章我看著已經很不錯了,比我們班的幾個小崽子強多了。”
許夫子道:“你還是看看中間的詩賦再發表意見。”
陳夫子聞言翻到詩賦那塊,看了一下,讀了一遍之後,他笑得胡子亂顫。
“哈哈哈哈……許兄,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如此精妙的詩詞!哈哈哈哈……”
實在是這篇詩詞寫得太過簡單直白,在這個動不動就知乎者也的朝代,也算是標新立異了。
主題為雪,有人會寫,遙夜此何其,霜空殘杳靄;也有人會寫,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
偏偏這人卻寫道:
時至深冬十一月,大雪紛紛飄滿天。
吾家小台池中硯,已是風吹冰塞乾。
而今茅屋三兩間,百姓三兩有時閒。
盼雪厚遮莊稼地,來年豐收笑開顏。
雖然字裡行間也在寫雪,但看著卻十分散,沒有個中心主旨在,一看就像是拚湊而成的。
陳夫子安慰道:“你也彆要求這麼高,我看人家最後一句寫的也不錯了,那可是老百姓們的心聲。”
“說起來這學子也挺有意思的,反正你也要謄抄名次,不如我來幫你,剛好讓我也看看這個學子到底姓甚名誰,答的題都竟然都如此獨特。”
許夫子瞥了他一眼道:“那我謝謝你幫忙?”
“誒不用不用。”
陳夫子把糊住的那一側拆開來看,翻到剛才看的那篇文章裡,對照著文章找名字,低聲念了出來。
“宋聲?”
“這是你們班那個幾年前很有名的神童?”
許夫子
點點頭,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就是他。”
“不是聽說他後來資質平平嗎?我印象中前幾年的學堂大考,他好像名字都在百名以外。可我觀今日之答卷,這至少能在前五十啊。”
許夫子把一旁的試卷合上,喝口茶潤了潤嗓,“這次收假後來學堂,好像開竅了,大有進步。”
“這除了策論,你也管這叫大有進步?”
“你不覺得他如今很有天分嗎?現如今,每次我教他做學問的時候,他都能舉一反三,學得非常快。就是這篇策論,你也覺得寫的不錯吧?事實上這個月我總共給他布置過兩篇策論練習,每一篇都相比於上一篇有進步。”
“可這隻是一篇策論而已,進士科考試還要考詩賦和文章的。你看他今日的詩能寫成這個樣子,等考中了秀才後,他就該學習如何寫賦了,那可是更有難度的。”
許夫子何嘗不知道,但宋聲每次進步的都讓他嘖舌。也許這詩賦好好教一教也能進步很快呢?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咱們又不吃虧,左不過是考的中考不中的問題,那是他們該操心的事兒。咱們隻需要把該教的東西全交了,其他的就看他們自己的領悟了。”
陳夫子發現許夫子很看重這個宋聲,說道:“怎麼,你準備悉心培養了?”
許夫子沒吭聲,這番無言沉默,在陳夫子的眼裡就是默認了。
陳夫子遂感歎道:“這都多少年沒你看上的人了,難得出現一個,竟然得你這麼重視,可見確有過人之處啊!”
這會兒屋子裡隻有他們兩人,說話也不必顧忌。
許夫子頓了頓道:“這個宋聲,今年收假之後,我觀他與從前變化很大,如今性情倒是堅韌許多,且比之從前更聰敏好學。如果把我們這些老家夥所掌握的知識比作一池子的水,那他就像那布匹,吸水性極強,而且乾的也極快。”
他這般比喻,大概就是在說宋聲像一塊海綿,不斷的汲取著宛如長河一般龐大的知識。
“難得聽到你對一個學生評價這麼高。”
“我打算好好培養培養,看看明年下場時,能不能爭一爭這案首之名。”
“案首?!你就對他這麼有信心?”
許夫子笑了笑,說道:“你剛才看的都是進士科的東西吧?你再去看看他的其他三科。”
陳夫子滿臉的疑惑與好奇,去翻了翻經義那一摞的試卷。
經義主要就是考的背誦與理解,需要記憶力超群,還要把知識的意思融會貫通。
要寫的字也是不少的,宋聲的字體剛勁有力,看著十分整齊。
他把糊名的地方揭掉,挨個往下翻,終於從裡麵翻出了宋聲的答卷。
看完之後驚訝道:“我勒個乖乖的,幾乎滿分?!老許,你是不是老眼昏花批錯了?這上麵的默寫填空處都答對了?”
許夫子白了他一眼,“我眼神好著呢。”
陳夫子又仔細看了看,“這背誦默寫的全答對了啊,還有這句子理解寫的也大差
不差,
隻有兩處的理解不大準確。”
他又仔細看了看畫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