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伯一怔。
他緩緩起身,思忖半晌,遲疑道:“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罷了,你想知道,我就說給你聽。”
穆棠就聽到了一個極為漫長的故事。
這個故事開始於紅衣閣的地牢。
年幼的孩童們是如何被騙,如何被困在不見天日的地牢之中,又如何一日日死去。
大師伯平靜道:“他們每天都會帶走一個孩子,兩天之後,又會把那些孩子帶回來,回來的那些孩子,大多死了,哪怕當時沒死,苟延殘喘幾天之後便也死了,我那時候記得很清楚,每死一個孩子,就會有人給他們收屍,他們說,魔血又失敗了,真晦氣。”
大師伯便記住了他們口中的魔血。
穆棠想了想,低聲問:“大師伯是唯一活下來的人?”
大師伯補充:“我是吸收了魔血之後唯一活下來的人,但那批孩子裡,除我之外,還有一個也活著。”
穆棠一怔:“他沒有吸收魔血?”
大師伯淡淡道:“我們被抓來的第一天,紅衣閣裡剛好抓到了一個要處決的奸細,我記得有人隨口說了一句,誰敢動手殺了這奸細,他們便放過誰。”
穆棠小聲:“有孩子動手了?”
大師伯應了一聲。
他腦海中又浮現出當年的情景。
一群七八歲的孩子中,那人戲謔地說著讓他們殺人換活命的話。
他們茫然無措,驚恐害怕。
他身邊的人卻猛然站了起來。
他連忙攔住對方,壓低聲音:“你、你乾嘛?”
對方卻猛然揮開了他的手,孩童的聲音尖利地響起:“我殺!”
說話的人一頓,頗有興趣道:“你敢殺人?殺了他,你不覺得心有愧疚嗎?”
孩童梗著脖子:“我不殺他,他也是要死的,既然要死,我來殺他,我想活,我有什麼錯!”
那人哈哈大笑:“好,既然你有這個膽子,我就讓你活。”
手起刀落,陌生人的鮮血濺了孩童一身。
那孩童成了他們之中,唯一沒有融合魔血的人。
他被取名,黑鳶。
後來,他成了紅衣閣的金牌殺手。
穆棠聽得若有所思:“黑鳶……姓黑的人都這麼厲害嗎?”
大師伯一僵,想到了化名小黑的黑鳶。
他乾笑:“大概吧。”
穆棠看了大師伯一眼,問道:“大師伯恨他嗎?”
大師伯怔了怔,搖頭:“我沒什麼資格恨他。”
他有什麼資格呢?
當初他活了下來,紅衣閣的人讓他殺了一個被魔血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孩子。
他知道那孩子的痛苦,他聽著那孩子哭著說,殺了他吧。
他卻連動手的勇氣都沒有。
到最後,甚至都是黑鳶衝了出來,一邊冷漠地叫了他一句廢物,一邊了結了那個孩子的痛苦。
穆棠低聲問:“那後來呢?”
大師伯往後一躺,老神常在道:“後來黑鳶殺了紅衣閣那一任的閣主,我這個沒出息的就趁著紅衣閣混亂逃出來了。”
穆棠一怔,半晌之後,真心實意的讚歎道:“這個黑鳶……是個人才啊。”
大師伯:“我覺得也……”
穆棠:“真適合打工。”
大師伯:“……”
完了,被師侄盯上,黑鳶怕是沒幾天好日子過了。
好歹也算是有點交情,他想勸勸師侄。
但話還沒出口,卻見師侄轉身,突然笑道:“當然,大師伯也很厲害。”
大師伯一怔,失笑:“我這個懦弱之人,也能稱得上厲害?”
穆棠卻淡淡道:“大師伯,不是每個人,都有好好活下去的勇氣的。”
“你比許多人都勇敢多了。”
穆棠走後,大師伯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黑鳶卻突然出現,淡淡道:“你這個師侄說的不錯。”
青兕真人一愣,哂笑:“你就不要笑話我了。”
黑鳶卻自顧自道:“當年我和紅衣閣上一任閣主死戰,兩敗俱傷,棋差一著,我以為我怕是要交代在那裡了。”
他看向青兕真人:“你倒是可以趁著我們兩敗俱傷遠走高飛的,但是……”
“青兕,最後殺了上一任閣主的,是你啊。”
……
穆棠回去之後,坐在床榻上仔細想了半晌。
最後她突然對背上的魔劍道:“你當初認我為主時,提出的唯一的要求,是讓我幫你清除身上的魔氣,對吧?”
劍靈聞言,先是震驚,然後感動到痛哭流涕:“主人,你終於想起來了!”
主人不是對它不聞不問,她終於還是想起它了!
它剛這麼激動地想著,就聽穆棠淡淡道:“你身上的魔氣,一部分是來源於當初的魔劍,我若是剝除了那一絲魔氣,屬於魔劍的魔氣會對魔血有反應嗎?”
劍靈:“……”
它艱澀道:“主人,你的意思是……”
穆棠就有些不好意思道:“哈哈哈,我想試試你身上的魔氣能不能給我當個導航用用,說不定能指引我找到白戾之存放魔血的地方呢?”
劍靈:“……”
懂了。
當初在衛長偃哪裡時,它就是個工具人,一直到現在,它還是逃不開工具人的屬性。
它十分喪氣道:“我不知道,你可以試試。”
穆棠:“怎麼試?”
劍靈:“把劍神放在膝上,我來教你。”
穆棠就端端正正地坐好,將重劍放在了膝蓋上。
抱元守一,外界的嘈雜消失無蹤,她將靈力和神識一起沉入了魔劍之中。
那一刻,她看到了一眼望不到頭的深淵。
久遠暗淡到讓人絕望。
她下意識的伸出手,半跪在深淵邊,水中撈月一般在深淵裡撈了一把。
轉瞬之間,天地翻轉,風雲變色。
她聽到耳邊劍靈驚慌失措道:“等等!不!”
下一刻,那整個深淵中的黑暗仿佛都傾倒了下來,穆棠猛然閉上了眼睛,那一瞬間,仿佛看到了黑暗散儘之後,深淵之中如同碎銀一般緩緩流動的銀河。
銀河之中,似是有一張模糊不清的麵容。
她猛然睜開了眼睛,大口大口喘著氣。
她喃喃道:“這是……”
劍靈憔悴地聲音傳來:“宿主,你怎麼會把神識沉入的這麼快,我甚至都沒來得及教你怎麼做……”
穆棠卻不說話,而是伸手看向了自己掌心。
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塊黑色的石頭。
她挑了挑眉:“這是我從你身上剝離的魔氣?為什麼有實體?”
劍靈聲音一頓,心虛道:“大概是……它一出來就找到了容身之地吧。”
穆棠想起了什麼,立刻打開了自己的儲物戒。
果然。
她從白戾之哪裡勻來的魔血,轉瞬之間少了一大半。
她盯著那小石頭看了半晌,麵無表情道:“你要是不想被我扔進茅廁的話,就帶我去找你主人的魔血。”
那小石頭猛然一抖。
然而還沒等穆棠再說什麼,她臥室的門就猛然被推開。
與此同時,那小石頭猛然一彈,如離弦之箭,一頭撞進了走進來的衛長偃的懷裡。
衛長偃一把抓住,挑眉:“暗器?”
穆棠走過去:“還給我……”
但話還沒說完,她就猛然頓住了。
那小石頭原本還被抓在衛長偃手中,在她靠近時,卻毫無預兆的融入了他掌心,最終融成了他虎口之上一顆小小的痣。
穆棠一驚,衛長偃挑眉。
穆棠立刻上前,抓住他的手,“你怎麼樣?”
她可沒忘了,被那魔血融入,可不是什麼好事!
衛長偃動了動手指,突然道:“壞了。”
穆棠一驚:“你覺得不舒服?”
衛長偃肅然:“對,很不舒服。”
穆棠焦急:“具體什麼感覺,描述一下。”
衛長偃聽著,就想先胡編亂造一通,編的越嚴重越好。
然後就聽穆棠心急如焚道:“但我可先和你說好啊,你沒在問道宗交五險一金,我雖然是過失致你受傷,但前提也是你無故闖入,按責任劃分,醫藥費咱們最多一人一半!”
衛長偃:“……”
他就地一躺。
穆棠:“你乾什麼?”
衛長偃麵無表情:“我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