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就是這麼個意思吧。”鯨脂人伸了個懶腰,隨意擺了擺手,“所以這事從人類的角度來說,其實挺難控製的。”
“這世上每天死那麼多人,你怎麼知道誰的身上被種了種子,誰身上沒有?那麼多靈魂漫無目的地飄來蕩去,你怎麼知道他們要去哪兒,路上又會接觸誰,影響誰?更彆提,有些家夥就是喜歡渾水摸魚,幫各種怪談擴散傳播……這誰管得住啊。”
“幫助傳播?”許冥不覺坐直了身體,“為什麼?”
“那理由可多了去了。”鯨脂人嗤笑一聲,“找樂子、找補品、找對象……有的是想要進某個怪談卻進不去,隻能廣撒網等彆人為它開道;有的是把怪談當成自己的共生體,幫它找獵物的同時,自己也分一杯羹……”
“這個世上,壞心眼的人多,壞心眼的非人更多。你管得到誰啊?”
“……”
許冥本想說你,然而轉念一想,又默默將這話咽了回去。
這東西奇奇怪怪,誰知道它的表現幾分真幾分假。說不定它現在隻是故意示弱,就等著某刻反殺也說不定。
總之不能放鬆警惕。
再次明確這點,許冥眼神微變。再聯係施綿的詢問,一些事情突然就變得很好理解了:
就像鯨脂人說的,目前無法確定人類是否了解這種怪談拉人的機製。但他們肯定已經知道,主要問題在老李身上。打聽那麼細致,估計也是想搞清,到底是什麼影響了老李,讓他無意間成為了怪談的二次傳播者與引路人。
如果能搞清楚,或許就能阻攔新的人進入怪談區域……
等等。
許冥突然覺出不對。
“誒,你之前說,有的異常存在會為了進入特定怪談,而去散播種子。”她蹙眉看向鯨脂人,“那假如人類像進入特定的怪談呢?有什麼特殊方法沒有?”
“這我不清楚。我隻知道人類如果留心,也能搭上死者的便車。”鯨脂人臨時給自己捏出兩隻小手,像模像樣地往兩邊一攤,“不過不好說。畢竟人類還持有規則書這種東西,說不定能靠它研究出什麼彆致的法子呢。”
“像這回,能這麼快知曉宏強怪談的事,還能鎖定你們幾個,多半也是靠了那東西。”
“規則書……”許冥抿了抿唇,若有所思,“隻是靠這個嗎?”
“不然呢?靠科學?還是靠大炮?”鯨脂人嗤了一聲,“能有個規則書不錯了,有序和無序的邊界,可不是那麼容易跨越的。”
“不過這也是才出現沒幾年的新鮮玩意兒……人類對它啊,估計還有的摸索呢。”
——才出現沒幾年?
再次捕捉到對方話語中的微妙用詞,許冥眉毛微微一動,隨手放回用好的清涼油,剛想說些什麼,動作卻忽然一僵。
……她的清涼油是儲物櫃裡拿的。櫃子的旁邊就是衣櫃,為了拿取方便,櫃門並未關上。
因此,許冥看得很清楚——衣櫃裡麵,一排衣服下麵,分明多了一雙鞋。
一雙黑色的橡膠雨鞋。
“……”
臉色微變,她小心靠了過去,抓住中間的衣服,倏然往旁邊一撥!
卻見衣服後麵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連那雨鞋都看不見了。
隻在櫃子的底板上,留著兩圈紅色的鞋印。
“哦……對了。看在咱倆以後四舍五入算綁定的份上,再告訴你件事吧。”
身後,鯨脂人的聲音再次幽幽飄來:
“根可以作為規則書的養料。反過來,規則書對某些存在而言,也是值得覬覦的東西。
“不被它們發現還好,如果被發現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許冥:“……”
再次盯著空蕩蕩的櫃子看了會兒,她輕輕歎了口氣。
“知道了,謝謝提醒。”
說完,又唰地將衣服拉了回去。
*
之後的幾天,一切似是回歸了平靜。
施綿如她所保證的,並未再來找許冥。隻是偶爾會發來短信,詢問許冥的狀況。
據許冥所知,當晚被困在宏強的其他活人,也都無一例外地被家訪了——和她這邊一樣,主要是詢問老李的信息、怪談內的情報,還有就是勸說他們去做心理輔導或者催眠。
小王據說是選擇了催眠,想要忘記關於那晚的一切記憶;黑仔和水獺則預約了心理輔導。嘉怡姐暫時沒有動靜,一來是抱持著警惕,還在糾結,二來則是忙著離職的事。
這幾天裡,他們幾人大多都提了離職。她和邱雨菲是實習生,倒是走得比較乾脆,水獺不知從哪兒搞了張病曆,也成功跑路了,就剩嘉怡姐一個,老板苦口婆心死活不放人,畫的大餅都快壘成醬香千層了。
搞得袁嘉怡現在天天在群裡實名辱罵。
——這群是他們逃出當晚,袁嘉怡為了確認眾人狀況,臨時拉起的小群。除了小王在確認去做催眠後便自動退群之外,其餘人都還在。
現在倒成了大家天天聊天吹水吐黑泥的地方。出於某種微妙的默契,自打那晚後,倒是很少再有人主動提及關於宏強的話題。
“……說起來,我之前就想問了。”
小心揭開麵前自熱火鍋的蓋子,許冥隨手抽出張紙巾擦了擦手,進而拿起新手機,懟到對麵邱雨菲跟前。
“這個群名是怎麼回事?誰起的?”
隻見屏幕上,正是袁嘉怡創建的那個小群。最上麵是一行小字:
【怪談拆遷辦·北灣分辦※】
“……”邱雨菲看她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扯了筷子就去夾火鍋裡的牛腩,“這真不管我事,應該是嘉怡姐自己想的。”
許冥:“……那你能解釋下你這個拍一拍是怎麼回事嗎?”
她說著,找到邱雨菲的頭像連擊兩下。屏幕上立刻跳出一行字:
【你拍了拍邱雨菲的肩,說許主任找你】
……
就問誰是許主任!
天曉得,她現在一在群裡冒泡,就有人開玩笑似地排隊喊“主任好”,連嘉怡姐都跟著起哄,也不知道是想乾嘛。
“誒,我也就是看到群名突然想到的……這個單位你想出來的,那當然你是主任啦。”邱雨菲討好地往她碗裡也放了塊牛腩,“安啦,這個梗也就群裡人懂。沒人在意的。”
許冥:“……”重點不就是群裡這些人嗎?
抿了抿唇,許冥沒好氣地放下手機,低頭往碗裡撈了兩筷子粉絲,話頭忽然一轉:
“所以你是怎麼打算的?也不準備接受心理輔導嗎?”
“我當然不需要!”邱雨菲瞪大眼睛看她,“我現在精神狀態好著呢。”
“反正一切都結束了,就當是去鬼屋玩了一次嘛。我跟你說,我這兩天一直在刷小紅薯,有的鬼屋布景可比那還恐怖呢。”
邱雨菲說著,輕輕呼出口氣:“反正把自己的精神健康坦然交給外人,這事我做不到。催眠什麼的,聽著就讓人心裡發毛。”
“和你對接的那個工作人員呢?”許冥好奇道,“他沒繼續向你推銷這事啊。”
“那倒沒。”邱雨菲搖了搖頭,“不過我總覺得那人對我的態度有點怪……”
許冥:“?”
“就是,說話好像不太直爽,拐彎抹角,又好像在試探我……”邱雨菲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就像咱們大學輔導員那樣的。”
“哦。”許冥反應過來,“自以為是的人精。”
“誒對對,就那種!”邱雨菲瘋狂點頭,“那種不把話說明白又拚命暗示的感覺——可太像了!”
最要命的是,他好像真的以為邱雨菲能聽懂他的暗示……可她真的聽不懂啊!
許冥來興致了:“所以,他都跟你暗示了些啥?”
“就那種,動不動就‘我們這種人’、‘我知道你不容易’之類的話,奇奇怪怪的。”
邱雨菲說著撇了撇嘴,忽聽窗外忽然傳來了一陣響亮的搖鈴聲——她好奇走到窗邊,正見樓下空地上,兩個穿著奇怪衣袍的阿婆,正搖著大鈴鐺,不住走來走去。
“這是在乾嘛?”她忍不住偏了下頭,“是什麼新形式的廣場舞嗎?”
“是做法。”許冥也走了過來,抱起胳膊往下看,“應該是哪家業主請來的吧?”
邱雨菲:……???
“做法?”她一下緊張起來,“為什麼要做法?”
“鬨鬼咯。”許冥聳了聳肩,“據說是因為這個。”
具體她不是很清楚,不過業主群裡最近總提到這類事——說隔壁樓這兩天總有人看到奇怪的影子,或是聽到縹緲的狗叫,還有人在電梯角落發現滲血的垃圾袋。甚至有人信誓旦旦,這自己連著三天晚上,回家時都看到一個挎著旅行袋的男人,袋子裡時不時傳出嚶嚶的聲音,像是女人的哭泣。
“城南年前不是剛偵破一起連環殺人分屍案嗎?拖了兩年才抓到人的那個。”許冥道,“有人在猜,是不是凶手的鬼魂飄到這裡來了。”
“噫,那也太嚇人了。”邱雨菲不由搓了搓胳膊,“你呢?你比較有經驗,你怎麼看?”
“不好說。”許冥老實道,“確實有感到些東西,但來曆沒法確定……”
真要說起來,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能感覺到有東西——不過大多數都是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無法溝通、也互無影響的存在。
唯一令她比較在意的,就隻有染在包包上的血跡,還有那天突兀出現的雨鞋。
但她親眼看見的,也就這兩個而已。更多的東西始終都沒接觸到,至於業主群裡說的那什麼大包男人、染血垃圾袋,更是從沒看見過……
許冥思索著,無意中往下一瞥,忽然“誒”了一聲。
“下麵那人,好怪啊。”
“啊?”邱雨菲正在查那個分屍案,聞言抬起了頭,“哪個哪個?”
“就那個男的,背著個大袋子的那個……”許冥輕聲說著,無意識地蹙了蹙眉。
邱雨菲卻是咦了一聲,不住朝下望:“男的?哪裡有?樓下不就兩個老婆婆嗎?”
……?
許冥一怔,再次朝下望去,正見樓下的男人抬起頭來。
那是個衣衫襤褸的男性,長發遮眼,佝僂著背。當他抬起臉來時,許冥才看清,原來他是沒有嘴唇的。
牙齒與牙齦一起露在外麵,旁邊的肌肉牽動,做出個像是笑一般的動作。背在身後的蛇皮袋忽然劇烈扭動起來,似是應感知到了什麼而陷入興奮。
緊跟著,就見那男的抬起烏黑的手指,一層層地向上點數起來——
一直點到許冥所在的那一層。
隨即露出個更明顯的笑容,嘴巴開合。
他說,找到你了。
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