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 又近二十分鐘後。
許冥放下筆,吃力地轉了下脖子,深深地吐出口氣。餘光瞥見周圍依舊排排坐的炭黑人影, 方才才消下去的些許疲憊, 轉眼又潮水般湧上來。
好消息是, 目前房間裡的阿焦已經少了不少, 連帶著空氣也清醒許多,至少不會總有種被煙熏著的感覺了。
至於少掉的那部分,則是被許冥暫時收進了規則書裡。這還是鯨脂人的建議, 原理她並不是很懂, 大概就是利用綁定關係將對方存入指定容器之類的……不過管它呢。
能用就行。
許冥默默想著,又看一眼捧在手裡的規則書。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存入一部分阿焦後,本子本身似乎都變得有些厚了。
不過鯨脂人對此有著不同的見解。
“有沒有一種可能, 增加的其實是工牌繪稿的厚度?”它緩緩道, “雖說這部分紙頁不屬於現實, 大部分人也看不到, 但既然存在,總歸還是會有些存在感的。”
……是嗎?
許冥愣了一下,反倒鬆了口氣。她之前還奇怪,為什麼連著畫了那麼多頁工牌,本子剩下的空白厚度似乎都沒見減少, 現在看來,應當是這一部分紙張, 本身不包含在原本的頁數中,是另外“長出來”的。
還好,至少不用擔心本子用完了。
許冥慶幸地想著, 順手將本子往後翻了翻。
後麵的紙張都是空白,也看不到收容的阿焦的存在。她不由蹙了蹙眉:“就把他們這樣放裡麵,不要緊嗎?如果我想放他們出來呢?”
又該怎麼做?
“很簡單啊,給它們一個能聽懂的指示就行。比如直接下令,或者約定好,拍兩下封麵之類的。”鯨脂人道。
“那能直接意念交流嗎?”許冥忽然有了新想法,“就像我用意念和你溝通那樣?”
“當他們在書裡時可以。脫離了估計不行。”鯨脂人想了想,輕輕搖頭,“在脫離規則書的情況下,聯係不夠。”
他們的綁定關係是針對規則書的,想要直接溝通許冥,則需要借由許冥和規則書的聯結。而且這也不是想借就能借的——像它,完全是因為和規則書綁定得太深,才能借此和許冥產生意識聯係。
工牌帶來的綁定關係則要弱很多。當其他異常存在棲息於規則書時,這種薄弱可以暫時得到補足,使它們具有和鯨脂人同等的綁定深度;然而一旦脫離規則書,這種臨時的加深自然而然就會消失了。
這些阿焦的情況又和其他存在不一樣。他們的靈魂被掏得太空,空到隻剩下一些本能反應。哪怕產生意識聯係,也沒法主動去和許冥表達些什麼,隻能被動地接收指令。換句話說——
“那我唯一能直接對他們下的意念指令豈不是隻有一個?”許冥一下反應過來,“除了讓它們離開規則書,我什麼都沒法讓它們做啊。”
“補充一句,放出去還得另外設法收回來。”鯨脂人幽幽道,“也還好啦,想開點。就當花幾十張工牌買了個可重複用的特效好了。”
許冥:“……”也得用得上啊!
“那也沒辦法啊。畢竟人家的特質擺在那裡……都和你說了,這種輕飄飄的東西,要了也沒什麼用。”
許冥:……
“不要老是東西、東西的叫,他們以前也是人好吧。”默了一會兒,她輕輕歎出口氣,“算了,本來也不是為了找幫手才給他們上牌的。”
她說著,將規則書又往翻去,想想卻又覺得奇怪:
“等等,可他們這種輕飄飄的特質,難道彆的異常存在就看不出來嗎?”
就在十多分鐘前,她的房門曾被從外麵打開過。鯨脂人事後告訴她,那是一個看著挺凶的鼠臉男人,估計是來找她麻煩的。
結果隻是在外麵看了眼,就頭也不回地跑了。白白浪費許冥一番唇舌,對著空氣好言相勸。
鯨脂人給出的說法是被那些阿焦嚇跑的。許冥當時沒在意,現在卻覺著有些不對。這也能被嚇著的嗎?
“看能力,有的是天然蠢,沒辦法;有的卻是能感應出來,讓它們多看幾秒就會露餡。”鯨脂人幽幽道,“再說了,見到以前沒見過的東西,總會有些被嚇到的。”
許冥:“?”
鯨脂人言簡意賅:“黔之驢。”
許冥:“……”懂了。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她一邊再次翻開本子畫工牌,一邊發自內心地感慨,“你居然還知道古文。”
“一般一般。”鯨脂人謙虛,“在我還自由的時候,我曾花費不少時間查閱過關於各種動物的資料,過程中接觸到的。”
“……”許冥的筆尖一頓。
為什麼會想到要去查關於動物的資料?
許冥隱隱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是不要探究比較好。
“話說回來,你有檢查過規則書前麵的技能頁嗎?”鯨脂人簡單數了下目前的上牌人數,忽又道,“螞蟻再小也是肉,你都簽了這麼多個了,加起來應該也有些解鎖進度了吧?”
“有倒是有。”許冥老實道。這事她之前也有考慮到,方才畫工牌的間隙,她還特意翻回去看過。
但……怎麼說呢。
有,但有的不明顯。
“‘爛果代換’下麵的技能有多一個,但字還沒完全顯出來。”
許冥說著,再次將規則書翻到前麵。鯨脂人好奇湊上去看,發現還真是如此——
“爛果代換”最下麵的空行裡,已然又多出數行字跡,隻是字跡模模糊糊,像是藏在一層宣紙下麵,叫人看不真切。
鯨脂人幾乎整個兒趴在上麵,費了老鼻子勁,才勉強辨識出其中的零星詞句:
“二重代換……當你進入怪談區域後……可從規則書末頁……獲得文本……選定關鍵詞……用什麼什麼詞進行替換……僅適用於……嘶,適用於什麼啊?”
鯨脂人尚未看完便叫了起來,又有些可惜:“瞧著似乎還挺實用的,可怎麼最重要的部分全糊著?死活看不清。”
“還能怎樣,慢慢解鎖唄。”許冥無奈地歎口氣,將它拎到一邊,又將本子翻回工牌繪製頁,“而且就算有用,這一回也用不上。彆高興得太早了。”
她之前算過了,這一批阿焦一共有三十二個,目前她已經做完了一半多的工牌。而從技能說明當前的顯示程度來看,哪怕她給所有的阿焦都順利上牌,隻怕也難以完全解鎖。
所以說,急也沒用。
許冥淡定地想著,再次拿起水筆,一筆一劃地繼續對著不遠處的阿焦描畫起來。
不想沒畫多久,又聽房門被砰砰敲響。急促又突兀,驚得她差點把人眼睛畫歪。
許冥蹙眉抬頭,下一秒,便聽邱雨菲的聲音從外麵傳了進來——
“冥冥!冥冥老師!”她邊敲門邊焦急道,“在不在啊,快出來,出事了!”
“……?!”許冥一怔,趕緊上前開門,隻見門外的人正氣喘籲籲,顯然是跑回來的。
“怎麼回事?”許冥警覺地掃視過周圍,“你遇到什麼了?”
“不、不是我!”邱雨菲卻連連擺手,氣都喘不勻,“是雲姐,顧雲舒!”
“她不知怎麼跑進了大堂裡,被工作人員發現了,這會兒正被圍著呢!”
許冥:“……”
?!!
*
很快,急促的腳步聲便在走廊內響起。
許冥讓剩下的阿焦們在房間裡等,自己與邱雨菲一起往電梯的方向趕。邱雨菲邊快步往前,邊急急給她講起之前的狀況:
“大概就五分鐘前,我本來在一樓走廊那兒,和那個黃毛小哥說話……哦對,你應該不認識他……”
“她認識。”趴在許冥包包邊沿的鯨脂人適時插嘴,腦袋隨著運動的幅度一晃一晃,“那個其實是載你們來的計程車司機。也算他運氣好,居然懵懵懂懂就活過了第一輪……”
另一個同樣誤入的男生運氣就沒那麼好了——那個和薄荷處於一輪的男大學生,明明沒觸發任何死亡規則,卻還是死在了被蠱惑的人類刀下,成為了開啟這輪循環的犧牲品。在鯨脂人看來,這可比死怪物手裡慘多了。
“你閉嘴。”許冥伸手將它按進包裡,旋即看向邱雨菲,“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突然聽到樓上有聲音,好像有什麼撞牆上了。接著就看到顧雲舒從樓梯上跑下來,沿著一樓走廊拚命往前跑,好像在追著什麼一樣。
“我還特意叫了她一聲,但她好像都沒聽到……”
結果就是,邱雨菲眼睜睜地看著顧雲舒跑出一樓走廊,又穿過展示小廳,最終一頭撞進了大廳裡——而那裡,光是前台,就有三個工作人員在值班。
許冥聽得眉心直跳:“再然後呢??”
“再然後她就被工作人員圍住了!他們還掏武器!我才知道他們原來還有配□□……”邱雨菲心有餘悸道,“我覺得這情況挺不對勁的,就趕緊上來找你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撐著電梯來到一樓。許冥第一反應就是往大廳看,卻見整個大廳內都空蕩蕩的。正在怔楞,手臂忽然被邱雨菲用力扯了扯。
“這邊、這邊!”邱雨菲看上去十分緊張,說話都是用氣音,“冥冥老師,看走廊!”
許冥跟著看過去,隻見另一側的一樓走廊內,幾道身影正在緩緩往前。左右都是酒店的工作人員,中間一人被架著,腦袋歪向一邊,看上去軟綿綿的,一動也不動。
正是顧雲舒。
許冥眉頭登時擰得更緊了些。正想再靠近些看看情況,卻聽腦海中鯨脂人聲音忽然響起——
“彆過去!”
“……”許冥的腳步下意識一頓。
見她聽勸,鯨脂人趕緊繼續道:“這種偷渡進來,還有一定戰力的異常存在,不管放到哪個怪談區域,都是最值得戒備的對象。那些工作人員現在正處在高度警備狀態,你現在上去,隻會讓他們把矛頭也轉到你身上!
“你們打又打不過,救不下來的。就算能救下來,然後呢?往哪兒逃?往哪兒躲?這裡是他們的地盤!”
除非許冥他們能現在原地進入第三輪,然後秒速投靠那個叫什麼蝴蝶的,或許還能有幾絲機會。畢竟從之前獲得的情報看,那個蝴蝶額外提供的十三號房間,是處在酒店管理範圍之外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