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內, 一時陷入安靜。
靜到許冥連自己心跳的聲音都能聽到,冷汗順著太陽穴滑下,像是小蟲在皮膚上爬。
……所以現在是怎樣?有效果了嗎?
許冥不敢確定。
好消息是, 她的右腿骨正在隱隱作痛,足以證明她方才“紙袍權威”建立起來的規則已經生效——換言之,這個怪談已經接受了“兩國相交, 不斬來使”這條自古流傳的戰爭共識,以及建立在這條二級依據上的衍生規則:
即, 當兩個背景相當的組織交涉時, 不應當對對方的“使者”痛下殺手。
現在唯一的難點,就在於如何讓對方相信“怪談拆遷辦”這個組織的存在, 並在此基礎上,相信顧雲舒的使者身份。
為了達成這一點, 許冥剛才還特意讓藏在包裡的鯨脂人配合自己放了個特效。十幾個阿焦瞬放瞬收,主打的就是個稍縱即逝的壓迫感。
……畢竟就像鯨脂人說的, 這種輕飄飄的靈魂,讓人多看一秒,可能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隻是現在看來……對方似乎並沒有被唬住?到現在都沒有什麼反應……
那怎麼辦?是沒相信, 還是他們沒有領會到自己的意思?要再強調一次身份嗎?還是再放一次阿焦虛張聲勢一下……
短暫的靜默,對許冥而言卻是度秒如年。她儘可能地繼續維持著挺拔的姿態, 心跳卻不覺越來越快,後背都傳來汗濕的感覺。
而就在她破罐破摔地琢磨起直接搶人的成功率時,對麵的工作人員,終於有了反應。
原本已被推開的厚重大門, 又被重重關上。相距最近的一個酒店員工遲緩地轉身,抬眼看向許冥,說出的話卻是十分清晰:
“你們, 到底是來乾什麼的?”
……
她信了。
許冥眸光微動。明明對方是質問的語氣,聽完反叫她心口一鬆。
願意質問,就說明在意。既然在意,就說明對她方才的話,他們已經半信半疑。
……不管怎樣,這是好事。
迅速得出結論,許冥再次不著痕跡地深吸口氣。這下她反倒不急了,刻意停頓了一會兒,直到確認自己的聲音夠穩之後,方才再次開口——
“我說了。”她微微偏頭,依舊是那種不緊不慢的語氣,“我們是來考察的。”
“考察什麼?”負責與她交涉的那名酒店員工緊跟著又追上一句。
“考察什麼該拆,什麼該留。”許冥不假思索,說完這話,卻又故意停頓了一下。
跟著微微抬頭,視線緩緩自上方掃過一圈。完事,才有輕輕笑了下,又將目光轉了回來。
“畢竟,就這麼大點地方。”她聳了聳肩,音量不大,卻足夠傳遍整條走廊:
“最多容納一套規則就夠了。再多,就顯得擠了,不是嗎?”
“……”
這話一出,對麵又再次陷入沉默。
許冥也不急,就在那兒靜靜等它們回答——反正從目前整理出的信息來看,這個怪談裡存在著兩股勢力已經是鐵板釘釘,而且種種跡象表明,它們之間多半出於敵對的關係。那自己這番話,無論如何都算不上錯,不僅如此,對它們而言,應該還挺有分量才對……
聽著牛批嗎?牛批就對了!這就是怪談拆遷辦!
就像算命,是不是真的會算無所謂,重點就是要聽著像那麼回事兒。隻要把彆人唬住了,這事就成了!
許冥定下心神,自覺總算找到了談話的節奏,麵上不動聲色,腦子裡已經開始飛快盤算接下去該怎麼繼續忽悠。
又等一會兒,沒等到那些工作人員說話,腦海裡的鯨脂人,卻忽然戰戰兢兢地出聲:
“那什麼,你稍微抬下頭。”
許冥:“……?”
“你是白癡看不見,但和你說話的那個工作人員已經變樣了。”鯨脂人繼續道,不知為何,聲音聽上去比之前更緊張,明明是在許冥的腦海裡說話,音量卻小得像是怕被什麼發現一樣,“它腦袋爆開了,脖子裡麵長出個盆栽一樣的東西,樹枝上麵畫滿了鐘,整體大約比它之前高了兩個頭……”
許冥:“……??”
“沒猜錯的話,似乎好像是這裡的域主。”鯨脂人聲音繃得像是要快斷,“它降臨在自己的員工上來見你了。”
許冥:“……”
???!
這又是什麼狀況?
許冥不確定。許冥很震驚。許冥下意識抬眼卻依舊什麼都沒看到,默了會兒,隻能依言抬頭,假裝自己正盯著上方空氣裡的某一個點,看得很認真。
結果視線剛落定,腦海中鯨脂人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低點兒低點兒!你抬太高了!”
許冥:……
“你這樣顯得你很目中無人知道吧。”鯨脂人在她腦子裡嘶嘶地叫。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目中無人沒錯。
許冥再次沉默,索性將目光收了回來,垂著眼簾,裝作不敢直視的模樣——這總沒錯了吧?
“……方向錯了。”鯨脂人的語氣裡開始透出絕望,“你應該往右邊再側一點的……”
“……”
“彆管這些了!”許冥沒好氣地在腦子裡回了一句,卻還是依言轉過了身體,“它開始說話了嗎?在說什麼?
“哦,現在在說了。”鯨脂人頓了兩秒,終於再次發出聲音,“它在問你……”
“有什麼資格決定它們的存在與否。”
許冥:“……”
問得好。
我怎麼知道。
我又還沒編到。
*
同一時間——走廊另一端的樓梯間內。
方雪晴和淩光幾乎是在瞬間就縮到了牆後,驚魂未定地對視一眼,眼中皆是深深的驚恐。
“我說……”方雪晴咽了口唾沫,費了好大勁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剛剛出現的、從酒店員工腦袋裡長出來的那個……”
“是個比其他非人都更厲害的東西。”淩光努力調整著呼吸,麵色一片蒼白,“至少目前來看,它是最厲害的那個……”
域主。
同樣的答案同時浮現於兩人腦海,讓他們再次交換了一個驚懼的眼神。
又過一會兒,方見方雪晴鼓足勇氣,再次小心翼翼地探頭往外看去。
從她的角度,恰好能看到許冥,以及正在和她交涉的那個工作人員。正因如此,那名酒店員工身上所發生的駭人變化,也完全印入了她的眼中——
腦袋似是被什麼撐爆,這會兒已經滾落在地。斷頸處沒有血跡、沒有傷痕,更像是一個被塞得滿滿的空花盆。一叢白色的粗壯枝乾徑直從裡麵長出,舒展的樹枝間,掛滿了不同大小的時鐘。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算了,關鍵是,方雪晴看得很清楚,掛在最上麵的那個時鐘後麵,拖著一頭長長的黑色頭發。
這讓原本勉強還能算作奇幻的場景,一下顯得詭異起來。
再看眼穩穩站在怪物麵前的許冥,方雪晴的表情登時更加微妙。
“……怪談拆遷辦。”
她默默在心裡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忍不住用力抿了抿唇。
如果說,在許冥拿著這個稱謂自報家門的時候,她還隻是覺得懵圈,那現在,她是真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打臉了。
難不成……真是我孤陋寡聞了?可這種組織,以前確實沒聽過——至少在人類的圈子裡沒有。
況且,這名字也取得奇奇怪怪——怪談拆遷辦。重點是這名兒還是當著人家怪談的麵報的,感覺就像把羊湯店開到羊村一樣。怪談聽著膈不膈應不知道,反正方雪晴聽著是覺得挺缺德的。
不僅缺德,還挺狂。
彆的不提——所謂的“拆”,是個什麼拆法?那麼大個怪談,說拆就拆,資格在哪裡,資本又在哪裡?
方雪晴的心裡犯起嘀咕,不想下一秒,她的疑問就得到了回答——
在一連串刺耳到差點震碎她耳膜的鐘聲後,她看見那個自稱“許冥”的女生微微抬眼,站姿表情都沒有絲毫改變,唯有臉上的笑容,似是更明顯了些。
“我們的資格,您無需了解。您隻需要知道,沒有把握的業務,我們不會做。既然敢做,那自然是有資本的。”
隔著半條走廊,許冥不卑不亢的聲音清楚傳來:
“哦對,還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知一下。這個怪談裡,單位預定拆除名額不止一個,而就我們目前的考察結果而言,你們可以不在這個名單之列。
“至少就我個人的偏好而言,相比起白棋,還是蝴蝶更令人討厭些。
“——但若您執意把事情搞僵,那最後進入拆遷名單的是誰,那就不好說了。”
……?!!
這是已經……威脅上了?
方雪晴心中一動,不由將脖子伸得更長了些。緊跟著,又是一陣令人痛苦抓狂的尖銳鐘鳴,待這聲音消下,卻又聽許冥一聲輕笑:
“對,您當然可以不搭理我們,這是您的自由。您甚至可以選擇在這兒把我們都做掉,更利落不是?反正這是您的地盤,一切都隨您高興。
“但容我再提醒一句,具體的拆遷方案是根據我們考察報告決定的沒錯,但整個拆除計劃,是早就有了的。畢竟這個怪談也存在了三四年,真的很惹眼……
“如果無法及時得到可靠的考察報告來作為選擇依據,我們拆遷辦估計就隻能選擇最簡單粗暴的解決方式了。反正拆一個是拆,全拆掉也是拆,不是嗎?
“……威脅?當然不是。我隻是區區一個業務員,有什麼資格呢。”
——走廊中段,許冥為了掩飾自己的眼瞎,刻意又將目光垂了下去,配上嘴角始終掛著的笑容,反倒更給人一種遊刃有餘的感覺。
……儘管她現在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瞎編些啥。
畢竟她的稿子一開始真的沒有準備那麼多。
腦海裡,鯨脂人再次開口,兢兢業業地向她實時反饋著麵前域主的態度變化。聽到對方再次顯出遲疑,許冥不假思索,趕緊再次進行友好表態:
“我現在,隻是在將所有的選項都攤開來告訴您,好幫助您選擇出最適合的一種而已——
“實不相瞞,哪怕沒有今天這檔子事,我本來也想找您好好談談的……”
說到這兒,許冥頓了下。略一沉吟,再次開口,語氣在篤定之外,更帶上了幾分真誠:
“我說了,白棋和蝴蝶之中,如果非要二選一,那我覺得更應該被拆掉的,是蝴蝶。”
“……”
這話落下,四周又是一陣靜默。
片刻後,方聽腦海中的鯨脂人意義不明地倒吸了口氣。
許冥被它這一下搞得整顆心又懸起來,正要細問,卻見站在後方的幾個工作人員忽然有了動作——
他們拖著顧雲舒,突然往外走了幾步,將對方沿著牆壁,輕輕放了下來。
顧雲舒看著仍是昏昏沉沉的,一被鬆開,身體就滑坐在地。許冥看得心頭一跳,正要上前去看,卻聽鯨脂人又是一聲警告:“等一等!”
許冥:……又怎麼了!
“域主還在旁邊等你……”鯨脂人的語氣聽上去都快麻了,“你完了你。”
“它說現在就要和你談談!”
許冥:“……”
談什麼?談詐騙罪該判幾年嗎?
“問你自己啊,不是你自己說要和它談的嗎!”鯨脂人聽上去都快抓狂,“你說你沒事加什麼戲啊——”
“我隻是想顯得真誠一點,更有說服力嘛。”許冥也是有些傻眼,“再說我也沒說要現在談啊!”
鯨脂人:“……”
鯨脂人:“你最好快點給個回應,它看上去好像已經準備動手提溜你了……”
許冥:“……”
“還請稍安勿躁!”下一秒,便見她果斷抬頭,朝著空氣又是一笑,“不必心急。”
“關於我即將和您交涉的內容,其中有些涉及到內部的條款和合同的簽訂,我這邊需要和單位再確認下。另外,我同伴看樣子也需要好好休息,她所負責的那部分文書也得另外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