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話說你之前到底往外賣袋裡藏了什麼啊。”鯨脂人見她將根又撈了回來,忽又想起這事,好奇往保溫袋的方向張望,“剛才那一下真的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它會直接把根叼走了。”
結果不知看到了啥,反而愣了一下,很火大的樣子。恰好給了魔方大廈這邊偷襲的機會。
許冥背靠牆壁,喘了一會兒,緩緩搖了搖頭:“沒有。什麼都沒放。”
袋子裡除了根,也就隻有那個纏在根上的工牌而已。
“?真的假的!”鯨脂人聽了,登時更加傻眼。頓了會兒,忽似想到什麼,語氣一下微妙起來:“等下,說到工牌……”
“你到底往那上麵寫了什麼名字?”
這回許冥卻是秒答:“77。”
鯨脂人:“……”
你誅心。
……不然呢,難道叫它小帥嗎?
許冥閉了閉眼,看了眼近在咫尺的8107,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皺了皺眉,準備伸出去拍門的手也緩緩收了回來,略一沉吟,又開始往遠處悄悄地爬行。
奈何腿傷實在有些嚴重,挪了半天都沒挪出多遠,隻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看上去頗為駭人;另一邊,鯨脂人似也被她的狀態嚇到,再次趴在包沿探頭探腦,像是在糾結要不要出來幫忙,無意中又往蝴蝶所在的方向看了眼,忽然又“咦”了一聲。
“怎麼?”許冥立刻抬眼,“蝴蝶贏了?”
“不、不是。”鯨脂人的聲音卻變得古怪起來,“不僅沒有……它的狀態好像也變得不太對勁。”
……不對勁?
許冥擰了擰眉,略一沉吟,果斷從包裡拿出手機,打開照相模式,努力地用鏡頭四下尋找起來。
很快,在鯨脂人的指點下,她總算找到了蝴蝶的所在——因為白癡的特性,許冥一時沒法看得太清楚,隻能隱隱看到一雙高高揚起的翅膀輪廓,不斷撲騰,像是正在掙紮,緊跟著又一點點地縮小、收攏——
它的身後,又似有什麼正在旋轉。黑色的粗線,交織成一格一格。許冥仔細辨認了一番,才終於看清,那像是一個轉動的棋盤。
棋盤轉動不歇,翅膀的萎縮也還在繼續。直至最後,所有的翅膀完全收攏到了一處,並成了一條巨大的、臃腫的黑影,從許冥的角度,還能隱約看出些蠕動的模樣……
“我去。”就在此時,鯨脂人的聲音再次在意識裡響起,音量不大,充滿震驚,“它變成蟲了!”
許冥:“……?”
“蟲子!毛毛蟲!”鯨脂人急急解釋,通過它的聲音,許冥甚至能腦補它努力比劃的樣子,“那個蝴蝶,居然自己變成了一條很大的蟲子,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啊,它好像打算跑了!”
“……”許冥聞言,嘴角卻是不由自主地一抿。
是“變成”——還是“變回”?
克製地吸了口氣,她再次拿起手機,朝著蝴蝶所在的方向看過去。
這一回,鏡頭內卻是再看不到什麼龐大的影子了,那個轉動的棋盤也不見蹤影。許冥儘力看了半天,才總算在鏡頭的邊緣捕捉到一點點蠕動的黑影。她遲疑地滑動起屏幕,想試試看能不能再放大些;不料鏡頭拉近的瞬間,屏幕裡卻突兀地出現了一張蒼白的人臉。
“!”許冥嚇了一跳,本能地放下手機。腦海裡隨即響起鯨脂人安慰又嘲諷的聲音:“瞧你嚇得,是魔方大廈那個管事的啦!虧你之前還一直為她說話,葉公好龍了吧……”
“行了,至少現在蝴蝶總算爬了,你趕緊和她敷衍地社交一下,找人幫你處理下傷口,然後等著離開就行……”
話未說完,它聲音卻忽然小了下去。
又過一會兒,才聽鯨脂人聲音再次響起,隻是這回的語氣,充滿了忐忑和猶疑:
“那個,你是不是有哪裡得罪她了?
“她現在就在你麵前看著你……不知為什麼,很火大的樣子。”
……事實上,不用它說,許冥也已經感覺到了。
那近在咫尺的怒氣與壓迫感,和方才蝴蝶的釋放出的,是如此相似。
然而許冥對此,卻完全不感到奇怪。
“你是想要這個吧。”她舉起手中的保溫袋,儘可能平靜地看著前方,“如果想要的話就拿去好了。我不跟你爭。”
話音落下,麵前的怒氣卻沒有絲毫地減弱——不知為何,似乎還更強了些。
這下,許冥終於有點慌了。
“不是,你確定她隻是想要根嗎??”腦海裡,鯨脂人煩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咋覺得,她的火氣就是衝你來的……”
“不可能。”許冥不假思索,“我又沒有得罪她。”
怪談拆遷辦應該也沒有——之前的合作明明也都挺順利。
更重要的是,許冥很確定,對方是想要這個根的。
略一沉默,她索性再次抬頭看向空氣,直接開口:“這個根,其實最開始,是你拿出來的吧。”
——話音落下,卻沒等到任何回應。
唯有鯨脂人,在她腦海裡小聲提醒:“那個什麼,你看錯方向了。她的頭現在在你的右邊。”
許冥:……
閉嘴,你這樣會顯得很我很呆!
許冥本著“這種時候再轉回去未免太傻”和“邱雨菲也說過我四分之三側臉特彆冷冽有氣勢”的想法,繼續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平靜道:
“我之前就奇怪,為什麼蝴蝶會在這個時候突然發難。而且還一副精神很不穩定的樣子……直到在8307發現了這個包,才明白過來。
“是因為它的根被人拿走了。所以它才惱怒,才發瘋。”
氣得跟某個被人抱著根就跑的谘詢公司老板一樣。
而整個酒店裡,有本事拿走這個根的,除了一直盤踞在此的魔方大廈管事人,還能有誰?
“它瘋了嗎?”鯨脂人聽到她的話,卻是傻了,“它怎麼敢的啊。”
域主失去根後,實力確實會遭受削弱,但這種削弱是逐步呈現的,絕無可能立竿見影。在這個前提下,對方冒險盜根,無疑是在自尋死路——從目前來看,事實也確是如此。
失去根的蝴蝶一怒之下直接對著魔方大廈動手,如果不是許冥在場,搞不好今天魔方大廈的所有人,管它死活,全都要團滅。
“乖乖。”鯨脂人繼續震驚,“這位姐夠莽的啊。”
“不。”許冥卻搖了搖頭,“它應該也是有做一些準備的。”
最直白的例子,就是她方才見到那一幕。
一隻巨大的蝴蝶,逐漸萎縮回蠕蟲的那一幕。
——旋轉的棋盤格子,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們進酒店時拿到的白棋糖果。再聯係下鯨脂人剛進這區域時的症狀,以及它對白棋糖果氣息的熟悉,某些結論,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些糖果,應當具有讓服用者時間倒退的效果。”許冥猜測,“隻是有的是身體時間,有的是意識時間……”
鯨脂人進入怪談區域時觸發了類似的防禦機製,因此意識上的時間倒退到了幾天前,並在困在了那一段時間裡。而蝴蝶,作為大量白棋糖果的服用者,遭受到的則是軀體上的回退,而且是一口氣退到了還十分弱小的時候……
若說魔方大廈這邊沒有盤算過這事,許冥是不信的。
“懂了,說白了還是下毒。”鯨脂人恍然大明白,“眼看著毒素積累得差不多了,覺得可以一舉拿下了,就說趁機動手,先將蝴蝶的根偷走。沒想到判斷失誤,沒法一次將蝴蝶拿下,結果反而被蝴蝶入侵!”
要不是這次許冥提前削弱了幾波,估計翻車也是遲早的事。
“哈,虧你之前還猜,白棋糖果就是拿來做慈善的。”理清這點,鯨脂人又忍不住嘲諷起來,“我就說,能在怪談區域裡混到現在的,哪有那麼傻白甜。”
不過要它說,對方這波還是不太值當。差點翻車不說,自己也沒撈著什麼好——許冥看不見,可它看得清楚。在蝴蝶開始萎縮的那一刻,魔方大廈這邊的女人也肉眼可見地虛弱下來,它當時還不明白,現在聽許冥一說,總算反應過來。
要引爆蝴蝶體內積累的糖果效果,估計本身就需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另一方麵,蝴蝶因為隻是因為時間倒退而暫時萎靡,有根存在,說不定很快就能恢複過來。到時候兩邊誰占優勢,隻怕更不好說。
但話說回來,這樣說起來——許冥,似乎確實沒什麼惹到對方的地方啊。
除了自說自話帶著找到的根跑路。可她也說了,願意直接交出來,那對麵還火個什麼勁?
意識到這點,鯨脂人也感到奇怪起來。另一邊,久久沒有等到來自對方的回應,許冥也終於有些忍不住了。
隻見她低頭,乾脆從保溫袋裡掏出了那個卵狀物,三兩下扯掉了纏在上麵的工牌,跟著毫不猶豫,在鯨脂人的驚呼中,直直往對麵一砸——
“砰”的一聲,那卵狀物直直摔在地上。許冥卻是在褲子上蹭了蹭手,語氣中不知為何,也帶上了幾分火氣:
“你不用這麼虎視眈眈地看著我,我說了,我不要。如果不是不想蝴蝶繼續留著它,這東西我根本不會拿。
“我也理解你的行為。換我是你,我肯定也不會坐以待斃,哪怕隻是為了自保,這個根也必須得搶。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挑在這個時間點動手……”
哪怕隻是晚一天,他們幾個還在酒店裡的活人,也不至於搞這麼狼狽。
……不過轉念一想,隻要這個怪談區域的規則還在運轉,酒店內的房客就不會斷絕。就算不是他們,也肯定會有其他人受到波及,這樣看來,輪到他們這波,反倒還算好事。
畢竟換作其他人,可能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
意識到這點,許冥心裡剛冒起來的火氣,又稍稍降了下去,一時又有些懷疑對方是不是因為知道了拆遷辦的存在,才會特意在這個時間動手;而另一端,不知是不是終於聽進去了她的話,對麵那無法掩蓋的怒氣,居然也漸漸平息下來。
緊跟著,許冥忽然感到腦門上一涼——像是被什麼碰了一下。
奇異的感覺瞬間湧上,耳邊似乎有時鐘滴答作響。許冥陷入了短暫的眩暈,等到再清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腿上的傷口,已然消失不見。
不隻是腿,右臂上的傷口也沒了。就連肩膀都鬆快了不少。
“咦,治療?”鯨脂人嘖嘖稱奇,“它還有這本事?”
“……”
許冥卻像是看到了什麼,緩緩抬頭,視線一點點轉向自己的右側,片刻後,才克製地倒吸口氣。
“不。”她望著麵前的龐大身影,在意識裡緩緩答道,“它應該……隻是倒轉了我的時間。”
倒轉的是身體上的時間,讓許冥的軀體直接恢複到了幾天前的狀態——隻是相應的,白癡的特性,也因此被重置。
所以,許冥現在,是能看到的。
能看到那個站在自己跟前的,脖頸幾乎抵到天花板的巨大身影。
它的輪廓,看上去其實像個女性,甚至還穿著繁複的裙子;隻是它曲折的脖頸上,長著的卻不是頭,而是果實般沉沉墜著的無數掛鐘,最中間的一個,還拖著長長的頭發。
隻是不少掛鐘的鐘麵上,正爬著深深的裂縫。
它還有手,手指修長漂亮。許冥眼睜睜地看著它伸手,從地上撿起那個卵狀物,潔白的指甲一個用力,居然生生將其從中間掰成兩半。
緊跟著,其中一半,就被遞到了自己的跟前。
吵鬨的時鐘聲響起,震得許冥頭疼。腦海裡的鯨脂人及時給出翻譯:“它的意思是,這個給你,作為再來的鑰匙。
許冥:“……”
什麼再來?再來哪兒?這裡嗎?
還指望我當回頭客咋的?
許冥一時愣住,餘光忽然瞥見幾個路過的人影。她下意識轉頭,正見幾個頂著動物腦袋的半透明人影,懵懵懂懂地在走廊的另一端徘徊。
是依舊住在蝴蝶大廈的人。
所以……是希望我能再過來,把更多的人接走嗎?
許冥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短暫的沉默後,卻還是點了點頭。
“好。”她小聲道。
她還想說些什麼,比如自己關於徹底離開這裡的思路,對麵卻沒再給她更多的交流機會——幾乎就在得到她回應的瞬間,對方當即朝後退去。龐大的身軀在接觸到牆壁的刹那,忽地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緊跟著便像是液體一般,悄無聲息地溶了進去,隻留下一枚漂亮的圓形掛鐘,靜靜懸掛在牆上,有條不紊地發出滴答聲響。
許冥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眼,總覺得那掛鐘,更像是隻眼睛。
走廊裡再次陷入安靜,唯有不遠處的舊房客來來往往,發出些微的低語與腳步聲。許冥原地緩了片刻,努力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外走,走到大廳一看,座鐘上的時間,已經到了十四點五十一。
實際用時比說好的十二分鐘,還要短一些。
大門這會兒也已打開了,門前是數名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員。有的在搬鐘,有的在打掃,有的正就著座鐘裡的倒影修整自己被摔爛的五官,或是獨自坐在大廳的邊角,努力拚接著脫落的四肢和腦袋。
見許冥過來,他們還會自覺地將身體背過去一些。似是覺得這畫麵有些活人不宜。
那專門負責前台電腦的秋小妹,這會兒也已經回到了崗位。依舊是那副冰冰冷冷的拽臉,隻是在許冥路過時,略微抬了抬眼。
跟著就見她稍一抿唇,衝許冥點了點頭。
“裡麵的人已經走了。”她道,“你是最後一個。”
“……好的。”完全沒想到她會主動和自己說話,許冥反倒一怔。過了會兒才道:“謝謝。”
那前台小妹卻又不理人了,收回目光,繼續敲打起鍵盤來。
許冥見狀,也沒再多說什麼。聳了聳肩,徑自朝外走去。
酒店之內,時間已經指到了快下午三點;酒店之外,天卻才剛蒙蒙亮。
踏出大門的瞬間,略帶著潮濕的空氣迎麵撲上。許冥眯了眯眼,下意識抬頭,正見東方既白,晨光熹微,無端給人一種世界正被點亮的錯覺。
再下一秒,又覺眼前一陣恍惚——
等到再清醒時,身邊已是邱雨菲焦急又如釋重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