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排查”,其實是種很玄妙的狀態。許冥也說不清那是種什麼感覺,隻知道在她觸碰到對應工牌工號的那一瞬,她的視野似乎一下就會拉到極遠的地方,以一種俯視的視角,迅速鎖定當前佩戴者的所在。
觀察的時間很短,也就一兩秒的時間,視野卻很大,除了佩戴者外,佩戴者周圍的一些東西也能一並掃到。又剛巧許冥給出的半成品工牌,大部分都酒店員工和舊房客的身上……
於是整個排查過程中,她至少從三個人的視野裡,看到了顧雲舒,每次看到的時候,對方手裡都抱著個飲料杯子——咕嘟咕嘟的,喝的麵罩下的腮幫子都鼓起來。神奇的是,每次杯子裡飲料的顏色還都不一樣。
……如果不是知道顧雲舒正義的秉性,許冥簡直都要懷疑她在酒店逗留的一大原因是那裡的自助飲料了。
橫豎人沒事,喝得也開心。許冥也就無所謂了。
另有一個好消息是,從她排查的結果看來,目前存在的工牌裡,並沒有任何一張,戴在那個紅鞋女人的身上。
許冥因此大大鬆了口氣。再加上今天施綿帶來的情報,她的心情一下上升到一個不錯的高度,連帶著當晚麵對鯨脂人頗為煩人的賣萌,耐心都好了不少。
……隻可惜,許冥的好心情並未能維持多久。
又過一天。顧雲舒還沒回來,一條意料之外的信息,倒先來了。
信息是以短信的形式發過來的,發信人在許冥手機裡的備注是【腦殼有包】。發短信的原因,則是因為他微信賬號早就被許冥拉黑了。
收到信息前,許冥正在體驗給金毛梳毛的快樂,本來今天高高興興,點開手機的一刹那,臉卻瞬間一沉。
陸月靈正蹲在旁邊,好奇又有些嫌棄盯著狗看。注意到許冥臉色的變化,目光頓時轉了過來:“怎麼了?銀行催你還錢,還是有不熟的人要結婚了?”
“是倒好了。”許冥不高興地撇撇嘴,將手機收了起來,“是我家裡人。”
陸月靈:“?”
“我兄弟讓我回家。”許冥道。
“哦……啊?”陸月靈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旋即好笑地看過來,“看不出來,你家裡人管得還挺嚴麼。不過也不奇怪,有些家長就是這樣,不放心小孩一個人在外麵。薄荷她家裡也是,不像我,大學就基本不回去了,我爸還鼓勵我畢業出去漂……”
她又開始回憶自己過去的事了。說到一半,卻見蘭鐸正在小幅度地衝她擺手,正在奇怪,卻又見蘭鐸動作一頓,跟著似是意識到什麼似的,頗為驚訝地轉頭看向了許冥。
“你哥嗎?他不是向來……”
“向來不願意見我。每次放假都要三令五申我不準回去。”許冥麵無表情地接口,探究的目光隨即掃了過來,“你怎麼知道我有個哥?”
她剛才說的,明明隻是兄弟而已。
“……”話音剛落,便見蘭鐸肉眼可見地僵住了。
跟著便見他輕輕一笑,俯身將金毛的上半身往上撈了撈,討饒地往許冥懷裡一塞。許冥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又看看懷裡眼睛濕漉漉的大狗,默了一會兒,終於決定放棄這個問題。
“他們說他們打算把舊房子賣掉,讓我回去看看有沒什麼要收走的。還要商量簽字的事。”她把下巴墊在金毛的脖頸上,重重吐出口氣,“如果不是因為這事,估計他們死都不想讓我再進門。”
事實上,她還真不想回去。她家裡現在就還剩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哥哥是個火|藥桶,反正看到她就沒好臉色,趕她仿佛在趕瘟神。最離譜的一次,就是她親生父母葬禮剛辦完那會兒,她因為一些私事,在那個家裡多待了一陣。事情剛辦完,就見她那個大哥坦克似地從臥室裡出來,直接把她往外轟,當時正好邱雨菲在,差點和他乾起來。
至於那個妹妹,則是許冥最不擅長打交道的一類。在許冥剛在外麵租房那會兒,她總會發消息來,在明知許冥住在外麵的情況下,問她何時回家,說自己想見她。她真的好想來找許冥,隻是哥哥不讓,她好難過好委屈,所以許冥能不能來看看她……
類似的信息還不少,和她親哥那整排“不許回來”的信息一對比,就顯得特彆有意思。
……許冥不是很想說刻薄的話。但她也看過邱雨菲推給她的那種,有很多極品家人的小說。
恕她直言,極品家人比她家人質量高。至少她能看懂他們想乾嘛。
也因此,現在再次收到她哥的短信,許冥心情還真有些複雜。
“賣房非要房產證上的所有人都簽字嗎?”許冥不死心地在網上查,“能不能線上搞定啊?”
老實說,房子賣不賣她不在乎。她就是怕被人煩。
結果卻是,她答案還沒搜到,“腦殼有包”的信息又接二連三發過來,連帶著被她備注為“莫名其妙”的妹妹也跟著一起發信來問。許冥被煩到逐漸暴躁,所以兩個號一起拉黑了事,又摸去邱雨菲的微信吐槽一通,跟著便將手機一甩,直接躺到了床上。
好心情因此幻滅,偏偏她自己的公寓裡,還有人不消停——
當晚。公寓內。
起夜的許冥抱著懷裡的枕頭,一臉呆滯地看著麵前膚白貌美的……
呃,男人?
“鯨脂人?”她嘴角微抽,才剛睡醒的腦子拚命理解著眼前的一切,“請問你又在犯什麼神經?”
“……”鯨脂人堅定地將胸前的肉又往上托了托,語氣篤定,“我在試圖證明自己的價值。”
許冥:“……”
許冥:“變回去,謝謝。”
鯨脂人:“……”
“你——真的不考慮下嗎?”鯨脂人低聲說著,炫耀般用手撫過自己的臉頰,又一點點往下往下移去,聲音逐漸低沉:
“不管是上麵,還是下麵。任何器官、任何尺寸、任何模樣……”
許冥:“……”
“再次重複,變回去。”她輕聲道。
“……”鯨脂人還想掙紮,“或者不用人型呢?手動狗頭我其實也可以的,金毛比熊薩摩耶……”
“變回去。”許冥最後一次強調。
鯨脂人嚶嚀一聲,終是縮了回去。許冥克製地吸了口氣,轉過頭,正對上一雙幽幽的眼睛。
……蘭鐸不知什麼時候也過來了,正抱著那隻大金毛,站在門口無聲地看過來,也不知在這兒看了多久。
他兩手拖在狗的前爪下麵,導致狗都被拉成了長長一條。
許冥:“……”
眉心不由自主地又是一跳,她試探地開口:“有事?”
“……”蘭鐸維持著拉狗的姿勢,微微垂下眼簾。過了一會兒,方聽他小聲道:“我也……”
許冥:“?”
“什麼都可以。”蘭鐸聲音更小了些。
許冥:“……??!”
你也來??
“金毛、比熊、薩摩耶。”蘭鐸繼續小聲道,明明是在報狗的品種,卻愣是給人一種正在說“瓜子、花生、礦泉水”的感覺。
“……如果不是狗的話,也行。”蘭鐸繼續道,麵上微露為難之色,卻還是堅持道,“熊貓的話,我努力一下也……”
許冥:“……”等等所以這個品種你是可以控製的嗎?
熊貓就算了,熊貓真的不用,雖然很可愛,但被人看到我會蹲局子的!絕對會蹲局子的!
許冥再次沉默。她不理解,自己是做錯什麼了嗎,為什麼一個兩個都想把她往局子裡送?
“你彆跟著湊熱鬨,忙你自己的事去。”許冥揉了揉額角,忍不住道。眼看著蘭鐸緩緩垂眼,正要走遠,想想又把人叫住。
“……既然能變的話,那要不還是小型犬吧。比較不占地方。”許冥略一遲疑,指了指他懷裡正不斷搖尾巴的金毛,“品種你自己看著吧,彆是比熊就行,容易臟。”
“……”蘭鐸轉頭看了看她,輕輕笑了下,點點頭,抱著狗走了。
許冥暗鬆口氣,轉身又看向正獨自在角落黯然神傷的鯨脂人,片刻後,忽似想到什麼,眼睛微微一亮。
“誒。”她蹲下身,探頭看向縮在角落的鯨脂人,“你之前說,任何樣子你都能變,對吧?”
“……?”
鯨脂人驚訝地看她一眼,愣了一下後,趕緊用力點頭:“對對對,都行都行,哪怕你要克係大熊肌肉男我也……”
……所以克係的大熊肌肉男又是個什麼鬼?
許冥嘴角微一抽搐,明智地決定不去追究問題,而是繼續道:
“那這樣,我先給你一張工牌,你幫我去辦件事。如果順利的話,那工牌你就一直留著好了——當然,我還是會時刻查崗的。如果敢去不該去的地方……”
“不去不去。我努力……肯定不去!”鯨脂人趕緊表態,想想又好奇道:
“所以,到底是什麼事啊?”
“……”回應它的,是許冥充滿深意的目光。
*
於是,轉天下午。
城東舊城區,一個老式小區內。
穿著運動套裝的顧銘反複對著手裡的地址,視線最終落在麵前的單元樓上。
隨即歎口氣,認命地上前,開始輸入門禁鎖的密碼。輸入過程中,時不時抬手理一下自己的領子,將拉鏈規矩地一直拉到下巴下麵,動作間隱隱露出套在脖子上的紅色工牌繩。
“真的服了,不知道我很怕熱嗎?非要我這個點過來?”她抹了抹額頭,在心裡默默抱怨著,很快就將門打開。
門打開的瞬間,登時傳出一片陰涼。顧銘舒服地呼出口氣,趁著四下無人,又趕緊掏出麵鏡子,仔細端詳了下自己的臉——
確認完全無誤後,方深吸口氣,收起鏡子。抬腳走進了麵前黑漆漆的單元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