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果然。
不同於蘭鐸的呆怔, 遠在民宿裡的許冥聽著田毅亮的話,卻是忍不住抬手捂了下眼,在心裡暗歎出聲。
她就知道……之前看田毅亮的眼神, 她就覺得這事可能瞞不過去。為了將這事遮掩過去, 還特意用了一次“紙袍權威”,以“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為二級依據, 試圖建立一條規則,讓蘭鐸的表現變得合理……
現在看來, 很遺憾,這個法子並沒有成功。
“……主任?”蘭鐸在意識裡謹慎地發問, “這事你看……”
許冥揉了揉額角,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先跟他道歉,說之前不是有意瞞他。再和他說沒辦法, 我隻能借由你和他交流。”
蘭鐸依言複述。田毅亮看上去有些失望, 倒也沒什麼異議,隻多問了一句:“那不知這位,該如何稱呼?”
許冥:“……”
問得好,我也想知道。
這問題說難不難,許冥卻沒急著回答, 而是先在腦子裡飛快拉了張單子:
——已知,對方已經和安心園藝的人接觸過。而安心園藝認識的是實習生顧銘;另外對方也已經知道許主任的存在, 並且很有可能知曉主任的名字就是許冥。
而這兩個身份, 無論哪個用在這裡都是不適合的——顧銘的身份太低,一個實習生,卻能主導一個項目,還能讓一個正式工當傳話筒,這顯然很不合常理;但直接用“許主任”的身份也很冒險。這個身份太高, 如果之後的情報交流中自己有露怯,很容易就被看出來……
“襲明。”電光石火間,許冥已經拿定了主意,借著蘭鐸的嘴冷靜開口,“拆遷辦中級業務員,襲明。”
“中級……”田毅亮咂摸了一下這個詞,微微點頭,順勢拍了下裙子,直接坐在地上,“席地而坐的‘席’嗎?這個姓很少見。”
“襲人的襲。明白的明。工作用的花名而已。”許冥飛快道,“田先生,我們可以直接進入正題了嗎?”
“可以啊,沒問題。”田毅亮立刻道,輕輕吐出口氣,“但這事太長了,一時還真不知從哪兒說起……不如從你們先開始吧。”
“摸個底,你們對這個怪談,大概了解多少?”
許冥:“……”
很好,又是一個靈魂質問。
許冥閉了閉眼,再次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目前為止所有的線索和猜測。略一沉吟,覺著這事還是不能交太細。
“坦白講,不是很多。甚至有些東西,是等我們這次進來才知道的。”又是短暫的思索,她斟酌著開口,“畢竟有相當一部分內容,我們之前都無法接觸到……隻能根據有限的情報做出推測。”
田毅亮微微挑眉:“無法接觸到?”
“拆遷辦過去隻和怪談打交道。現實不是我們的主營範圍。”許冥硬著頭皮,說得有些磕絆,好在蘭鐸表情一直沒什麼變化,語氣也依照她的囑咐,始終保持著鎮定:
“不管是安心園藝和大力除草,之前也從未有過交流。你們的內部消息,我們自然無法接觸到。”
許冥說著,心跳不由微微加快。
畢竟這話,多少帶有賭的成分——
從之前了解到的情況來看,那個神出鬼沒的連環殺手,很可能就是當初持有規則書卻選擇潛逃的“玩家”之一。若是如此,追捕過程必然會有兩個人類組織參與。另一方麵,這倆組織的存在本身就是保密的,相關案子的信息也跟著保密,似乎也挺合理。
……當然,就算猜錯了。這話也還有的圓。就算那個連環殺手隻是普通人類,這起案子本身已經成為怪談的一部分,這也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大力除草既然出手解決這事,之前肯定也有做過相關的調查,這部分調查內容,當然也能算是一種“內部信息”。
就看田毅亮如何去理解了。不過再由著他繼續追問,許冥覺得自己遲早得兜不住,還是得找機會趕緊把問題甩回去才行。
好消息是,田毅亮聽完這話,並沒有繼續追問,麵上反而顯出幾分沉吟。許冥借著蘭鐸的雙眼仔細觀察著,頓了頓,又道:“實際上,從那個凶手犯案開始,我們就有在關注他。隻是當時被攪亂的怪談太多,很難顧及到麵麵俱到……畢竟那段時間,相信你也知道。”
“確實。”田毅亮認同地歎氣,“那是最亂的時候。”
“不然的話,或許……唉。”
見他連著歎氣兩次,許冥估摸著,這下應該是穩了,趕緊道:“等我們騰出心神,再去關注起這起案子時,情況已經發展到了令人費解的地步,中間又錯失了很多信息,導致我們一直沒能把握住狀況。
“後麵雖然察覺到這個怪談的存在,但因為它的特殊性,也一直不確定該如何對待。直到現在。”
“原來如此。”田毅亮微微頷首,跟著抿了抿唇,似是在思索著什麼。片刻後,終於下定決心般再次呼出口氣。
“也難怪你們會把握不住狀況。”他輕聲道,“在高頻犯案的那段時間裡,那混賬一直都躲在自己的世界裡,我們也一度錯失他的蹤跡。”
混賬……許冥在心裡重複著這個詞。
所以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果然還是那個連環殺人案的凶手。
跟著又覺得有些奇怪:“世界?那是什麼意思?”
“空間、結界、小天地,差不多就這個意思。”田毅亮道,目光卻掃向了四周,語氣帶上了幾分微妙,“不過他自己不這麼稱呼。”
“他堅持那是一個怪談。
“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怪談。”
*
按照田毅亮的說法,那起連環案實際從一開始,就被判定為持有規則書的人類犯案。最開始安心園藝和大力除草都有參與調查,但因為那段時間的事情實在太多,安心園藝的人力逐漸抽調,事情最終交由大力除草負責,協助警方行動。
當然,事多人少隻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則是,那起連環案的凶手,本身就出身大力除草。
“高材生,原來是搞場景建模的。因為機緣巧合擁有了自己的規則書,就被招進了我們單位。平常不怎麼出外勤,隻負責根據他人收集的資料進行研究。”田毅亮淡淡道,“‘玩家’事件爆發後,他還在單位裡留了一陣子。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不見了,當時還有人擔心,他是不是被彆的‘玩家’當經驗包宰了。”
事實證明,他們想太多。
那家夥沒被彆人當經驗包。他隻是出去,想找自己的“經驗包”。
“你的意思是……他殺人是為了‘根’?”許冥嘴角情不自禁地繃起。
“不全是。”田毅亮說著,話語卻突然一轉,“你知道,為什麼我們當時會讓他負責幕後的研究工作嗎?”
“?”許冥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搞得一懵,尚未回答,便聽田毅亮自顧自道:“因為他規則書裡的能力。”
“他規則書裡隻熔了一個根。那個根讓他可以製造自己的小空間,並根據獲得的情報,在裡麵進行場景模擬——對於經常需要外出冒險的外勤人員來說,這個能力很實用,很適合用來訓練和複盤。”
“嗯……”許冥下意識地應著,任由蘭鐸儘職地將這句感歎詞也翻譯出去。聯係起田毅亮之前的話語,她又猛地反應過來:“等等,你之前說,他認為自己有一個怪談,難不成——”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田毅亮神情複雜地點頭,“他殺人,不僅僅是為了根。”
“更是為了替他自己,打造一個怪談。”
——至今田毅亮都無法理解,那混賬是怎麼冒出如此荒謬的想法的。
不過單位裡有專門的分析師曾做過側寫,推測是凶手進行過多次的怪談場景模擬之後,對怪談和自我的認知都出現了一定的扭曲,再加上受到“玩家”這種思想的影響,從而催生出了這種可怕的念頭。
……更可怕的是,他真的動手去做了。而且近乎成功。
——怎樣才算是一個合格的怪談?
或者說,怎樣的怪談,才能衍生出一個合格的怪談區域?
最關鍵的,是要有根,以及在根的基礎上,擴展出的、有一定範圍的詭異領域,既與現實相接,又獨立於現實之外,自帶無形的邊界,能將不受歡迎的人,通通拒絕在外。
而這兩點,他都已經滿足了。他有規則書,還有依靠規則書構建出來的小小空間。接下去要想的,就是如何將這個空間填滿而已。
於是,進一步的計劃出現了。
在外,要有名頭。要有一個聳人聽聞、且流傳甚廣的都市傳說作為基底,無人在意的平淡故事,是當不起“怪談”的名頭的;在內,則要有門麵。要有真正的怪物充填在怪談區域的內部,受限於規則,臣服於規則,在規則的約束下,成為規則的維護者和執行人。
於是他創造出連環殺人案,在明明有能力隱藏屍體的情況下,還是選擇將屍首分割拋掉,生生打造出了一起駭人聽聞的都市傳說;至於那些死去的女生,但凡有靈魂留存的,則都被與他的規則書綁定,留在了他的空間之中。
“綁定……”許冥眉頭已經擰得很深,眉心都隱隱作痛。她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話語顯得清晰,“是怎麼個綁定法?”
“具體不清楚,應該是他規則書能力的衍生。據他的口述,他讓她們‘留在了噩夢之中’。”田毅亮輕聲道,“你應該也有看到吧?各個小世界中的生存規則,其中最為核心的一部分,應當就是他的手筆。”
最為核心的一部分……
許冥眉心蹙得更緊,某些糟糕的聯想,幾乎是瞬間湧入了腦海。
——每個世界都有的,那反複出現的“不要理她”。
以及一旦違反規則,就必然出現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