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跑遠的女孩,實際則又會轉回怪談裡,清空記憶,再次開始在各個世界的逃亡,躲避怪物,尋找傳點,依靠著小小的互助盒,儘可能地幫著彼此“活下去”。
直到被怪物“殺死”,重新再來,又或是被郭舒藝帶走,進行一次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扮演遊戲。
一圈一圈,最終構成一個無解的循環。
“……好繞。”陸月靈微微張開嘴,連頭發都忍不住掛出問號的形狀,“可郭舒藝她……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也不清楚。”許冥搖頭,“可我猜,或許和你之前差不多吧。”
因為“差一點就能得救”的認知痛苦著,難受著。而這份痛苦,又與其他人的噩夢產生著強烈的共鳴,相似的情緒層層疊疊,最終交織成一條強壯的鎖鏈,全部壓在了郭舒藝的身上,直到把她也壓到承受不住。
她沒法修改前任域主留下的規則。因為她自己,也正身陷相似的噩夢之中。
“……”陸月靈其實還是沒聽懂,但還是很負責地問道,“所以呢?”
“所以……我們或許可以換個思路,來解決這個怪談的問題?”
陸月靈隻是順口一問,許冥卻就這麼順著思考了下去,用力擦了下眼睛,再次喃喃出聲:
“這件事其實可以這麼理解。郭舒藝會失控,本質是因為她還待在凶手給她們製造的噩夢之中。如果我們能把她們都從噩夢中解放出來,郭舒藝說不定就會恢複清醒。”
郭舒藝是現在的域主。她如果清醒,一切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當然,這是在最理想的狀況下。
“那該怎麼做?”陸月靈隨即提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說完又抿了下唇,“你不是說,她最痛苦的,就是當時沒有跑出去嗎?如果我們能去到那個工廠,假裝你是郭舒藝,再跑一次呢?”
“……不一定行。”許冥琢磨了一下,卻搖了搖頭,“如果有用的話,她也不會一遍又一遍地去排相同的劇本了。”
這對郭舒藝而言,隻是短暫且虛幻的安慰劑。
“那怎麼辦?”陸月靈偏頭,“又不能直接去晃著她和她說,趕緊醒醒吧。”
“……實際上,我倒是想到個辦法。”許冥想了想,卻道。
語氣不知為何,有點遲疑:“就是……可能有點冒險。”
陸月靈:“?”
“首先,我得確認下,大郭和小郭是否還帶著工牌……”
另一邊,許冥卻像是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深深吐出口氣:“還有,方便的話,麻煩你幫我寫張紙條,放到互助盒裡去。”
“嗯?可以啊。”陸月靈迷迷糊糊,卻還是配合地站起來,“你要寫什麼線索?”
“不是線索,是需求。”許冥卻道,“我希望看到這紙條的人,能幫幫我。”
“不論她們現在在哪兒,我都希望,她們能將她們所在世界的規則,抄一份,分享給我。”
*
許冥是認真的。
對於接下去的事,她其實也隻有個模模糊糊的構想,而且是風險很大的構想。但無論如何,想要實現這個構想,就必須儘可能地收集規則。
民宿的規則最方便獲取,可以抄現成的;學校那邊,許冥手機裡有照片存檔。陸月靈對電影院的規則隻有大概記憶,滿腦子都是魔性宣傳片,還好這會兒大郭人就在電影院裡,很快就通過工牌交流,提供了準確版規則。
小郭此時正在一間無人的酒吧狗狗祟祟地貓著,接到許冥的信息後,愣是馬著膽子又穿過大半間黑咕隆咚的酒吧,找到對應的規則,通過工牌抄給了許冥。
蘭鐸那邊她也問了,據說規則還沒找到,許冥隻得先等著。但不管怎樣,知道田毅亮還停留在那個廢棄小公園總是好消息——許冥還特意托蘭鐸給田毅亮帶了個話兒,說他們現在已經有了新思路,讓他耐心一些。
至於其他世界的規則,則隻能通過互助盒來進行收集了。
許冥將自己的需求寫在紙上,為了避免信息被改,專門加上了“怪談拆遷辦”的落款,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互助盒裡。等了大約三個小時,盒子裡還真多出了一張寫有陌生世界規則的小紙條;又過兩小時後,又多出了兩張。
到最後許冥進行清點時,通過互助盒收集到的規則紙條,竟足足達到了五張。不過其中有三張都是重複的——一張同樣是遊樂園的規則,另外兩張則寫著一模一樣的內容,隻是紙上的字跡各不相同。許冥猜測,多半是有好心人看到自己的需求和她人提供的規則後,怕寫著規則的紙條漂不過來,又特意手抄一份,幫著增加概率。
這樣一來,許冥手頭收集的規則就達到了學校、民宿、電影院、遊樂場、酒吧、小公園、商業街。
不過新的問題很快也隨之而來——首先,就是蘭鐸那邊的規則還欠著;其次,就是她無法確認,自己這邊的規則是否還缺了幾個世界。
像田毅亮曾經提過的“廢棄工廠”,自己這邊就一點信息都沒收集到……這讓許冥略略感到些擔憂。
於是,在整理完手頭的規則後,她很快便再度拿出規則書,又一次嘗試聯係蘭鐸。
蘭鐸收到工牌上的消息時,正帶著那隻小博美在公園的灌木叢裡翻來找去,試圖找到任何寫有規則的牌子。看到許冥又來問,他麵上難得掠過一抹心虛,略一遲疑,卻還是老實將充作信物的傘拿在了手中。
“蘭鐸?”許冥的聲音很快在腦海中響起,“你們那邊的規則,有進展了嗎?”
“……還沒。”蘭鐸微微低下了頭,“抱歉,我還在找。”
“哦……沒事,不用抱歉。”許冥頓了下,很快道,“時間應該還有。”
她現在所在的民宿相對安全,規則都很好應對,不想在學校裡時那麼趕;況且,她現在還隻是有些思路而已,並沒有絕對的把握,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布置和思考,因此這份規則也的確沒那麼急。
然而許冥仔細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怪:“不過其他世界的規則都還挺顯眼的。為什麼你們那邊,就好像很難找?”
“不清楚。”蘭鐸如實道,邊說話邊繼續以目光在灌木叢上尋找,“田先生說,可能是因為這本身是個廢棄公園,規則沒有辦法合乎邏輯地嵌入……咦?”
話未說完,視線忽然掃到一張釘在樹上的紙張,趕緊湊了過去。
隻見紙張很厚,卻泛黃陳舊,上麵是幾行打印出來的黑體字,仔細一看,正是這個公園的相關規則。
“……不,用措辭來看,更像是周邊的街道規則。”許冥借著蘭鐸的雙眼,仔細研究著這張紙上的內容,默記著上麵的每一個字,跟著很快便注意到不對勁,“這紙上麵有撕扯的痕跡。怎麼感覺像是從哪裡撕下來放在這兒的?”
蘭鐸一看,還真是。再將紙翻過來細細一看,兩人很快又有了新的發現——隻見紙的背麵,還被用人圓珠筆,淺淺地寫了一行字。
【抱歉,我還是打算按照原定計劃行事。
【理念不同,不必同行。祝萬事順利。
【田。】
許冥:“……”
所以,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許冥大腦飛快轉動,但至少有件事是可以確定的了——這張紙,就是田毅亮放在這裡的。
他早就找到了這個世界的相關規則,卻選擇瞞了下來。直到現在,才讓它帶著自己的留言,出現在蘭鐸麵前。
問題是,上麵的原定計劃又是什麼意思?
許冥心中一動,突然湧上些不妙的預感。剛要細問田毅亮此時的狀況,忽聽不遠處有些許說笑聲傳來。
蘭鐸渾身一僵,本能地遮著臉往旁邊的樹後站了站。許冥共享著他的五感,卻一下覺出了些許不對:
“等一下,剛才那是什麼聲音?女孩子?”
“……嗯。”蘭鐸從樹後悄悄往外看了看,很快又收回目光,有些緊張地摸了摸頸上的鈴鐺,“應該是附近學校的人。她們剛放學。”
“學校?”許冥語氣卻瞬間變得更加微妙,“什麼學校?你調整下視角我看看。”
蘭鐸依言轉出樹後,朝著一個方向揚起腦袋。借著他的雙眼,許冥終於看到,當前這個小公園的不遠處,層層疊疊的樹冠之後,果然立著一棟學校的建築。
完全陌生的建築。燙在樓體上的名字,對許冥來說卻是十分熟悉。
城南一中。城南這邊最好的高中,也是城南唯一的一所市重點。
——而郭舒藝本人,據說就是在城南讀的重點高中。
“……蘭鐸,田毅亮呢?”
短暫的沉默後,許冥終於再次開口,隻是這回聲音中明顯帶上了幾分慌亂:“田毅亮他人呢?”
“……他去那個學校了。”蘭鐸被她的語氣感染,儘管不明所以,卻還是跟著加快了語速,“他說這一輪要死的路人很可能就在那些學生中,他想先過去探探情況……”
“……”
大腦瞬間嗡的一聲。如果不是因為這會兒正在和蘭鐸共享五感,許冥怕不是已經一拳頭錘在自己腦門上了。
“探個錘子!”她難得說了句臟話,“他把我們給驢了!”
什麼目的是破壞這個怪談的根,什麼要去工廠但缺少傳點信息……都是假的!
“這是郭舒藝的世界!”許冥飛快道,“他早就知道了,但一直瞞著我們,現在還獨自行動!他肯定想背著你做些什麼,他……”
話未說完,許冥再次頓住。
理念不合。這是田毅亮的用詞。而在他們之前的交流中,明確不合的觀點似乎隻有一個——許冥明確說了不希望通過傷害域主的方式來處理怪談,而田毅亮對此似乎持保留態度。
……而這個世界,大概率就是郭舒藝自己的世界。
已知,郭舒藝曾為了其他女孩編織美夢,並分離身份,將她們中仍屬於人類的那一部分投入其中;又已知,因為郭舒藝的失控,每個人都無法進入自己死去的那個世界,且對應死者化為的怪物,也一直停留在那個世界之中,隻要違反規則,就一定會出現。
而郭舒藝自己,卻通常是以衛生間怪物的形態出現,在各個衛生間穿梭,不斷將人抓進自己的噩夢之中……因此,許冥從一開始就忽略了一件事,一件被田毅亮故意隱瞞的事。
郭舒藝本尊,很可能也被分成了兩個部分。
一半是那個正在衛生間徘徊的怪物,有著域主等級的強大與威壓,根本不可能打過;另一半則處在未知的狀態。目前看來,很可能是和其它世界小boss同等級的怪物——
用蘭鐸的話說,破不了防,但如果能破,完全不難應付。
“要死。”許冥越想越覺得腦門發脹,“他該不會是想要先殺掉這一部分的郭舒藝,再靠這個去對付另一半郭舒藝吧?”
“嗯……”蘭鐸儘力想要回應,但事實上,他從“郭舒藝自己可能也有兩半”之後就沒怎麼聽懂了。
不過有件事他搞明白了,許冥現在很急。
所以他也顧不得彆的了,抄起地上嗅來嗅去的小博美,轉身就往學校的方向趕去。
跑出大概百來步,他終於有些回過味兒來,琢磨了一下,又覺得有些奇怪。
“可如果是靠規則觸發的怪物的話,外人是無法對它造成有效攻擊的。”蘭鐸邊繼續趕路,邊對許冥道,“田先生應該知道這點。”
“就是因為他知道,所以我才慌。”許冥卻道,“我無法肯定他是不是奔著殺郭舒藝去的,可如果是的話,就說明,他肯定已經掌握了絕對能殺死對方的方法。”
不然有遊樂場的經曆在前,他沒必要再挑戰一次不可能。從田毅亮的表現來看,他也不像那種會重蹈覆轍的人。
“……”蘭鐸聽著這話,腳步兀地一頓。
他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和田毅亮的對話——那個時候,對方曾說,他的短劍是從異化根那裡討來的衍生物,一旦成功使用,就必須付出代價。
……可倘若將這話反著來理解呢?
如果付出代價,就能成功使用。倒在劍下的存在越“重”,他要付出的代價就越大。
眉心不由一跳,他趕緊將這事告訴了許冥。許冥聞言亦是“嘶”了一聲,顯是更加感到不妙。
“彆告訴我他還打算把自己的命賠進去……”許冥拿頭撞桌子的衝動都有了,“這都叫什麼事。”
無論如何,不能讓田毅亮得手。
幾乎是電光石火間,許冥就拿定了主意。
不論田毅亮是怎麼琢磨出的這個方法,不論這個方法到底有沒有用,她都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郭舒藝已經在無法得救的痛苦中沉淪太久了。如果讓她最後看到的東西還是來自他人的刀子,未免太過殘忍。
“總、總之你先去攔他!”許冥努力穩住心神,儘可能快地開口“攔住之後就說他的法子不行,殺了郭舒藝的分體隻會導致本體的暴怒,一切隻會變得更糟!就這麼說!”
“真的?”蘭鐸驚訝,“你怎麼知道的?好厲害。”
“我不知道!”許冥在他腦袋裡吼,“但總得想個理由攔住他吧!”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廢棄公園外的馬路上。兩邊人行道上,可以看見放學的學生三三兩兩走在一起,身影如小樹般輕輕搖晃,看到蘭鐸的時候,還會衝他招手,叫他“郭舒藝”。
蘭鐸倉促地應著,提著裙擺儘力往學校的方向趕,同時擔憂:“可萬一他不信我說的話……”
“不信的話你就隨便用什麼方法拖住他。拉仇恨也好威逼利誘也好,反正讓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就行!”
許冥說完,聲音倏然消失。蘭鐸愣了一下,試著在腦海裡呼喚了兩聲,卻再得不到任何回應。
——另一邊。
切斷了意識連接的許冥猛喘口氣,倏然睜開雙眼。視線落在桌上整齊碼著的一堆規則,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蘭鐸那邊來不來得及攔人。看樣子,不衝一把不行了。
好在方才和蘭鐸的交流並沒有持續太久,雖然有些疲憊,但腦子還能用……許冥默默想著,伸手找了張白紙,叫來了旁邊的陸月靈,讓她幫忙將方才從蘭鐸那兒看到的規則默了下來,也放入了麵前的紙條堆中。
跟著閉上眼,又深深吸了口氣。
“?”陸月靈緊張地看著她,“你怎麼了?看上去像是要上刑場一樣。”
“差不多吧。”許冥卻道,將右手上的紗布完全拆了下來。想了想,又把那張寫著郭舒藝名字的工牌拿出來,再次掛在了脖子上。
“!”陸月靈看她這樣,越發緊張:“你又要乾嘛?”
“假裝我是郭舒藝。”許冥抿了抿唇,“說不定可以騙這些規則一下。”
陸月靈:“……所以你騙它們乾啥?”
許冥沒有回答,隻一邊默念著“我是域主域主是我”,一邊舉起了筆,從旁邊的紙條堆中抽出一張,低頭小心地將筆尖摁了下去。
右手的傷口尚未愈合。動作間帶著粘連的疼痛。
許冥生怕再次觸動當前民宿中的怪物,特意選的是另一個世界的規則,一筆一劃,寫得謹慎無比。
第一波修改,用的是二重代換。句尾的“不要理她”被輕輕劃去,寫上了另外的四個字。
“救救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靠工牌蹭到了些域主光環,這次的副作用倒沒有很劇烈——隻是右手的傷口又裂開了,再次滲出殷紅的血液。
還行,能接受。
許冥再次深吸口氣,緊跟著,又開始下一步地修改——
孩子是自稱。孩子是我。我是郭舒藝。我就是她,也就是說,我是她們。
因此,謹以此為依據,以怪談拆遷辦之名,特作以下修改——
【如果看到有女生在圍欄內逗留,請救救她。
【如果看到有女生失足滑落湖中,請救救她。
【如果看到有女生在水中呼救——
【請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