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有些猶豫,但想到眼前這位宸王是個沒什麼耐心的主,還是不要讓他重複一遍得好。想到這兒,他立刻退了下去。
另一旁,孟千舟聽到太監傳話,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耳朵,“你說什麼?”
“孟大人,”太監笑得一團和氣,“您說可不是巧,殿下正想傳喚您,您就來了……還煩請您跟奴才去一遭吧?”
可惜他這番委婉的說辭,並沒有得到他人的讚賞,反而是破口大罵。
“放屁!我們早就來了!”
“宸王到底是什麼心思?怎麼,是想把我們這群臣子逐個擊破、甕中捉鱉是嗎?他不過一介親王,憑什麼傳召我們!”
“就是,我們是陛下的臣子,這裡是陛下的宮宇,既要我們入宮,那陛下的旨意呢?”
還有魯莽的,大步走上來揪住小太監的領口,揚起拳頭作勢要打下去:“我看,你們根本就是蛇鼠一窩!快說,陛下在何處!”
這下把小太監嚇得花容失色,他哪見過這種場麵,差點嚇尿了褲子,哆哆嗦嗦地道:“陛陛陛下就在永安宮啊……”
陛下好著呢,誰敢說一個不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腦袋夠不夠宸王砍,能砍幾l回。
亂哄哄的場麵下,最後還是孟千舟站了出來,“既如此,我就隨你進去一趟。”
“孟大人!!”
“文直!何必如此啊,那是狼穴虎窩,你難道不知——”
“我怎會不知?”孟千舟搖頭,打斷了他的話,“可如今陛下死生不明,我作為臣子若是還貪生怕死,那才是一點希望都沒了。”
他這話說的其他人心中都是一陣心痛。
這些天來,他們什麼方法都用過了,向尚書令之流因為政務得以進宮與宸王商談,但也是至今未能得見天顏。
宸王把守得很嚴密,他們縱然想要“勤王救駕”,卻也找不到機會下手。隻能做此聲勢來逼迫宸王給個說法,可眼下……
“諸位不必擔憂。”他平靜道,“宸王既留我說話,想必不會太久,最遲宮門下鑰前必定送我出宮。倘若到了時辰,諸君遲遲未見,便知是圖窮匕見了。”
他這話說得十分凶險,眾目睽睽之下,誰也沒想到他就這麼說出口了。
話已至此,其他人也就不再阻攔,隻是依舊徘徊在宮門前,不肯離開。
那小太監抹了把汗,不敢耽擱,帶著孟千舟一路去了永安宮的左偏殿。
穆山顯坐在描金雲紋靠背椅上,一旁的黃花梨方桌上放著一壺茶,卻隻得一個茶杯。
孟千舟掃了一眼,知道這偏殿中隻得他們兩個,也不做那些虛套子了。
“陛下如今在何處?是否安好?”他冷聲道,你挾持陛下究竟有何目的?
穆山顯抿了口茶㈤,緩緩把茶盞放回杯托中。
孟千舟問了他三個問題,他隻答了一句話,但是不偏不倚、正中對方痛處。
“沈知雪前不久剛回楚國。”穆山顯淡淡道,“獻殷勤,下次該早一些。”
話音落下,孟千舟臉色一點點地變了。
浮在他臉上的是一種難言的羞愧、尷尬亦或是惱羞成怒,他自然有一種隱秘的心情被戳穿的不痛快。但不管是什麼,這話都輪不到宸王來說,他有什麼資格?
“我問的是陛下。”
“我說的也是陛下。”穆山顯加重了語氣,“你以為還有誰?”
孟千舟頓時梗住。
他是心中有憾,所以旁人還沒指名道姓,就已經自己代入了進去。不過看這個情形,孟千舟並不知道當年背他下山的那個少年是謝景,隻是沈知雪一走,他那顆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心就恢複了理智和清醒,又想起謝景是他的君主,臣子該為君主效忠心了。
可惜,不管是哪一位,都太晚了些。
孟千舟心中思緒百轉萬千,卻句句難言,痛苦之時,卻聽到那位宸王道:“陛下如今一切都好,隻是感染了風寒,暫時起不得身。”
孟千舟條件反射想說他撒謊,然而穆山顯一抬眼,那眼底的深沉就把他定在了原地。
“今日之事,我看在陛下的麵子上容你一次。”他緩緩道,“但沒有下回了。”
無論如何,景國都需要一個儲君,對於孟千舟,他並不滿意,也並不在意景國如何,但是謝景會在意,就像露西亞的死一樣。
他在意,穆山顯便不得不跟著在意。
語罷,他起身。
孟千舟一臉錯愕,沒想到今日宸王竟然輕描淡寫地放過了自己,“你——”
話音未落,啪嗒一聲。
兩人都沒預料到,下一刻,翠綠色的珠子從手上的絲線上崩開,叮叮咚咚地散了滿地。
孟千舟愣了愣:這手串……
他再抬起頭來,卻看到宸王臉色忽然變得極差,那綠檀木手珠明明看著廉價,可他卻完全不知似的,彎下腰親自去撿。
剛撿了幾l顆,想到什麼,指尖忽然顫抖了。
孟千舟:“?”
“……”
穆山顯攥住掌心,下一刻,他叫了個太監進來撿珠串,一顆都不能少。他甚至忘記了要安排送孟千舟出宮,就像是完全遺忘了還有這個人再似的,匆匆出了偏殿。
留下孟千舟一人,皺著眉不明所以。
·
穆山顯一路趕回寢殿,廊下一片歲月靜好,和半柱香前他離開時沒有半分不同。
就在他要跨進殿內時,他聽到了裡麵傳來了渾厚嚴肅的聲音,是禮部尚書。
“朕以天命承祖宗基業,在位七載有餘,兢兢業業夙興夜寐,無有懈怠,以期成安邦太平之事,然
終不能成,此朕終生之憾事。幸得宸王,公稟山嶽之靈,擅風雲之氣,弸中肆外,聲名藉甚,[1]宜克承大統。”
念到這兒,尚書失語了片刻,大約也是被聖旨中所用之詞驚到了,心情複雜。
緩了緩,他才繼續道:“昔日,先皇武帝膝下得朕與宸王二人,予以教誨曰,知人則哲,懷珠韞玉。朕少時不得其意,而今方知,望諸君以前車之鑒,珍之重之。”
“凡帝王者自有天命,應享壽考者不能使之不享壽考,應享太平者不能使之不享太平[2],皆是定數。朕雖久病纏身,焉知不是天定壽終?今國事托付於宸王,若得忠公良辰相佐,共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保邦於未危、致治於未亂[3],朕亦欣然安逝。”
尚書念完,諸臣沉默良久,不得語。
這封聖旨雖然不算長,但對於現在的陛下而言,每念一個字,耗得都是精血。三百字傳位詔書,字字都離不開對宸王的佑護。
“陛下——”尚書話還沒說完,穆山顯便聽見謝景微弱的聲音響起,“保寧,去拿玉璽來。”
因為謝景已經無法起身,所以聖旨是由陳閣老代筆的,但是玉璽,他要親自蓋上。
隻有叫他們親眼看著他蓋完章,這份傳位詔書才算名正言順,毫無異議。
那三人眼睜睜地看著蜀桐把謝景扶著坐了起來,而那位保寧公公小心翼翼地把玉璽捧過去,心裡盼著出些差錯好,但又怕出差錯。
倘若玉璽摔碎了,詔書蓋不成,他日景國就真的沒有名正言順的後繼之人了。
謝景靠在一旁,保寧把玉璽蓋章的那一麵滾上印泥,再交到陛下手中。眾人看著他吃力地捧著,小心地蓋在了其中一角。
再拿開時,印泥鮮豔,四角圓滿。
所有人心中都歎了口氣。
謝景卻是很滿足地笑了笑,,又道:“此詔我會命保寧封存起來,等新皇登基時,勞煩閣老替我宣讀,其餘二位做見證。”
陳閣老也七十有餘了,和吳閣老一樣,是退休後又被陛下返聘回來的,原以為自己這把年紀肯定要走在陛下麵前,卻不想……終究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此時他也隻能撐著點點頭,心中黯然神傷。
穆山顯見陳閣老等人要出來了,便進一旁的偏房避了避,等到他們都走出一段距離後,才邁步走進寢宮中。
謝景此時正坐著,被蜀桐扶著喝參湯,看見他兩手空空地來了,笑道:“我的茶呢?”
穆山顯隻當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朝他走了過去,不需要多餘的動作,蜀桐已經自覺地把碗遞給了他。
穆山顯坐在床沿處,讓謝景靠在自己身上,再接過湯碗。他舀起一勺湯,輕輕吹了吹,再送到他口中。
“我自己嘗了嘗,覺得還是不如你的。”
謝景喝了兩口,就不想喝了。
他知道喝參湯是好不了的,也不愛喝,隻是剛才耗費了一番力氣,他怕穆山顯看出他臉色差,所以趕
緊喝兩口參湯回一回氣血。
蜀桐神色還是低落的,保寧怕宸王看出什麼來?_[(,趕緊拉著她退了下去。
這次,殿中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回頭我叫蜀桐教你便是。”謝景低著頭靠在他胸口,穆山顯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知道他聲音很輕,像蝴蝶振翅一般,“她烹的茶最好喝,你一定喜歡……”
“我不愛喝茶,”穆山顯握著他的手,給他取暖,“隻是下棋時喝點茶水,陪陪你。”
謝景輕微點了點頭,“我知道。”
起初他不知道,以為宸王進宮是故意來折騰他,後來才發覺每次他來,自己的身體好像都能好轉一些。有個人陪著一起下棋,也能打發打發這漫漫時光。
他摩挲著穆山顯的手腕,忽然動了動。
“手串呢?”謝景問。
那串綠檀木手串他們一人一串,日日戴在手上,隻有沐浴時才會摘下,其他時候都跟長在肉上似的佩戴著。
穆山顯頓了頓,隻說:“不小心勾壞了,我叫他們拾了起來,重新編一根絲線。”
謝景輕輕地、細細地摸著那截空蕩蕩的手腕,“無事……你先帶我的罷。”
說著,謝景緩緩伸出他的手,從上麵褪下一隻漂亮的綠檀木珠串。他聲音輕,做這樣簡單的動作竟也十分吃力。這樣的場景,誰看了鼻子都要一酸,心中不忍。
“……”
穆山顯攥緊指尖,才能不移開視線。
那串綠檀木手串從他手中脫下後,謝景愣了愣,像是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麼。半晌後,才握住穆山顯那隻空蕩蕩的手。
“鎮邪辟歲,祈福如意……”
謝景喃喃道。
他抖著手、把那手串像戴花冠一樣戴到穆山顯的指尖,想要再往下推一推,推到穆山顯的手腕上,可是卻沒有力氣了。
穆山顯握住他的指尖,兩人一起握緊了那串僅剩的完好的綠檀木手鏈。
“嗯,”穆山顯低聲道,“祈福如意。”
謝景笑了笑,感覺累極了,便靠著他閉上眼。
“明天,叫蜀桐教你……”
他喃喃著,還惦記著去年收的雪和茶葉。
“……”穆山顯輕輕撫了撫他的發絲,緊緊攥著手鏈和謝景的手,輕聲道,“走吧。”
·
“嘀——”
“宿主穆山顯,恭喜您成功攻略本世界!您當前結算積分為176000積分。身份驗證完畢,數據清理完畢,通道建立中……”
“叮,歡迎您回到主神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