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山顯也不著急,見他半天說不出話來,便起身去了客廳。謝景話不會說,但腿卻是利落的,就跟個小尾巴似的綴在他身後,穆山顯去哪兒他就去哪兒,穆山顯倒水他就眼巴巴地看著。
穆山顯也不理,隻當他是空氣。
等一杯水喝完,謝景也終於站不住了。
“你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困難?”他終於直截了當地問出了口,凡事都是開頭難,過了開頭這個坎,後麵的話其實就都好說了,“我看大伯這些天也沒有再煩著你,難道是老板給你氣受了?你工作上的事雖然我不懂,但你也可以說給我聽聽呀,總比一個人單著扛好許多。”
穆山顯微微一愣,大概也沒想到謝景藏著掖著、悶了半天才說出口的話,竟然是這個。
半晌後,他才道:“……你成天都在想什麼?”
謝景幽怨道:“我還不是在擔心你。”
以前他不在家的時候,穆山顯都是加班到七八點才回,回來後洗個澡、和他打完電話,再處理一些文件,這一天就結束了。周末雖然兩個人都在家,但正經算起來,也不能說是休息。
穆山顯真正的假期,其實就隻有每年的年假時間,謝景平時
很乖,從不打擾他工作,但唯有年假的時候是不許穆山顯碰電腦這些的,接個助理的電話都得被他瞪半天。
但年假那十幾天也不算是穆山顯的私人假期,是謝景和他共有的,這也是兩人之間不成文的默契。
可是眼下,一向工作狂的哥哥突然改變了生活方式,早上睡到他醒了才肯起,晚上睡前也不再對著個平板劃半天了,反而會陪他一起打雙人遊戲,這是謝景的日常,但對於哥哥來說,卻是跟換了個人一樣詭異。
謝景第一反應自然是他工作上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題,如果不是,那可能問題還要嚴重許多。
隻是現在的他不敢往裡麵深想。
穆山顯聽他說了顧慮,終於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其實也沒什麼。”他認真答道,“大概以前太忙了,所以現在總想歇一歇。眼下項目暫時告一段落,空閒時間才多一些。”
他頓了頓,攥住謝景的胳膊,叮囑道:“我就算遇到了什麼困難,也是我能解決的。反而是你,你現在需要休息,不要胡思亂想。下次再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就直接和我說,知道嗎?”
“知道的。”
謝景軟軟地應了聲,不知為何,他哥這會兒的態度好的出奇,他趕緊貼在哥哥胸口上,穆山顯也沒有推開他,謝景頓時感覺到了一股滿足感。
“也是,你是應該好好休息,我早說你們老板也是個喪儘天良的,隻是份工作罷了,你又不是真的給他賣命。”謝景附和道,“反正咱家有錢,過得高興就好,也沒必要把自己搞得那麼累,對不對?”
這話鋒轉的,聽得穆山顯一聲好笑。這見風使舵的速度,工作多年的助理估計都望塵莫及。
誰讓謝景從小就是他哥的應聲蟲,穆山顯說累了,他就趕緊讓他哥多休息;要是穆山顯說想工作,沒時間照顧他,謝景也會立馬說,哥有能力,值得最好的,他能夠照顧好自己。
雖然他心裡未必這樣想,也不舍得,但是隻要哥哥的決定,他都無條件支持。
謝景得了他哥的承諾,總算是放下心來。隻是穆山顯心裡卻因為他的幾句話泛起波瀾來。
謝景靠在他肩上,長長的睫毛垂著,穆山顯看了半晌,忽然道:“如果我真的辭職,你覺得怎麼樣?”
謝景頭又立馬抬了起來,他感覺到穆山顯玩笑話裡夾帶著的認真,有些猶豫了。
“嗯……為什麼辭職?”
“不為什麼。”穆山顯道,“你剛才不是也這麼說麼?既然不愁吃穿,理財收益也足夠我們躺著過完下半輩子,不如提前退休。”
謝景想了想,“其實我倒沒什麼,就是覺得你會不開心。”
穆山顯愣了愣。
“我為什麼會不開心。”
“我也不知道。”說這句話時,謝景臉上也寫著迷惑,“就是這麼覺得的。”
穆山顯沉默,有時候謝景敏銳得讓他心驚,不知道是他生來就是這樣敏感細膩的性格,還是幾世下來微妙的繼承。
他忽然主動抱住謝景,悶頭抱了一會兒,才輕聲道:“可我想多陪陪你。”
他性格內斂,很少有這樣直接袒露情緒的時刻,往往都是謝景表白心跡得更多。
謝景心跳了一下,但轉念想了想,還是用了點力氣,將他推開了。
“我也想要你多陪我,可是這和彆的也不衝突,你哪怕隻是有空了再來陪我,那我也是很開心的。”他正了正神色,“你忘了嗎?我不是你的累贅,不是你的拖油瓶,我不要你為了我放棄什麼。工作也好,彆的也罷,我都不希望。我是你的親人,是你親手帶大的弟弟,但也是你的依靠啊,如果我的開心是建立在你的犧牲之上,那我寧可不要。”
他難得有這麼嚴肅的時候,穆山顯看他一點笑都沒有,便想緩和一下,裝作自己隻是說了個笑話。然而謝景卻像是未卜先知了一般,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他瞪了一眼。
他笑意頓了頓,撥開謝景眼前飄蕩的劉海。
“你不要,是因為沒有放棄真正想要的東西。”他說,“總會有要選擇的時刻的。”
謝景執拗地很,“反正我的答案還是如此。”
他看著柔軟,其實有一顆堅韌的不願服輸的心,這一點,穆山顯從很早的時候就知道了。
他望著謝景的目光深沉、濃稠得看不清情緒,過了許久,他暗聲道:“假如有一天要你選擇,一輩子見不到我,聽不到、也碰不到,你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再記得我,也不會說起我,世界上就好像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難道你也願意嗎?謝景,你願意嗎?”
最後一句願不願意,倒不像是在詢問他的答案,而是一句質問。
你願意麼,你舍得麼?
謝景怔了怔,大約從他不同尋常的語氣中感受到了什麼,他的身體也跟著微微顫了兩下。
兄弟倆相顧無言,看了彼此許久。
算了,算了。
穆山顯忽然對自己說,何必呢?謝景和自己不同,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十九歲身患重病被寵著長大的孩子,什麼都沒經曆過。他明明知道在謝景心中,沒有人比他更重要,卻非要他做出一個選擇,到底是想聽他說出什麼答案呢?
或許,他心中早就已經有了選擇,因為他不願意,他不舍得,所以也期望著謝景和他是同樣的心情,做出同樣的答複。
但是謝景沒有。
他呆呆地坐了一陣,像是在消化穆山顯說的內容,過了好一陣,忽然伸出兩隻手,輕輕捧住了哥哥的臉。他的手指那樣軟,像羽毛一樣。
他張開唇,用微顫的語調說了一句自己並不覺得、但卻充滿心疼與憐惜的話:“那另一個選項對你來說,得有多重要啊。”
穆山顯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謝景甚至沒有設想過被他放棄的那個結局,就像他說的,走到這一步,都已經拿他來做賭注了,對方背負的可想而知。
不管選擇哪一個,都是割肉剜心,又何必還要在其中爭一個誰高誰低
呢?
“……是,很重要。”穆山顯難得露出這樣失態的神色?[]?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第一次在謝景袒露了真言。
他很少有這樣假設、假如的時刻,穆山顯總是風度翩翩、運籌帷幄的,好像什麼事都掌握在他手中,他無所不能,無所不知。
但再無所不能,也終究是人。
他隻是一個凡人,被係統加上了一層鋼盔鐵甲,便以為自己刀槍不入、五毒不侵;但實際上,盔甲裡麵依舊是一副血肉之軀。
是血肉之軀,就還是會痛的。
“假如,”穆山顯啞聲道,“我是說假如,可以回到車禍的那一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但代價是我再也看不到你,你也不會再見到我,你還願意嗎?”
“什麼都沒有發生?”謝景問,“你是說,穆叔叔和阿姨都好好的,我爸媽也好好的?”
“是。”
“那你也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嗎?”
穆山顯這次沉默的時間微長,“……是。”
謝景卻不假思索道:“那我為什麼不願意?”
他情緒平靜,仿佛一點都不傷心,穆山顯沒想到他是這樣的答案,“你舍得?”
“舍不得。”謝景搖搖頭。
他天天這樣黏著都覺得還不夠,如果真的有一天要離開,這一輩子都看不到,怎麼舍得呢?
“如果你拿彆的來換,那打死我我也不換。”謝景頓住了,然後扯出一個笑來,“但如果叔叔阿姨能夠回來……”
他甚至沒有說他的父母。
謝景很早就知道,他得的這個病是治不好的,他纏著黏著哥哥,不允許任何人奪走他,奪走他的關注,都隻有一個原因——
他的生命很短,短到或許一個春季就能帶走他。而他是哥哥最後一個親人。
謝景難以想象,等自己離開後,哥哥會崩潰到什麼樣的地步。謝景從不奢望自己能長命百歲地活著,現在之所以還支撐著,不肯讓自己倒下,隻是因為這是哥哥最後的動力。
人一旦沒有念想,就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於是,謝景以母雞護崽一般的姿態看護著他的哥哥,不讓他受彆人的傷害,支撐著穆山顯破敗不堪的世界。但它終究是要崩塌的。死神那樣無情,它曾經在年幼時帶走了他們的父母,在未來,又要奪走他最後的親人。
再不舍得的人,也是要走的。
隻是這些話,謝景沒有說出口。
“如果,如果能回到那一天,那意味著你找回了兩個最愛你的家人,你不必再經受後麵的苦難,他們為幫你遮風擋雨,就像我一樣。可是我隻有一個,但你選擇回到過去,那麼愛你的人就變成了兩個,或許,以後會更多。”
謝景認真道:“哥,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天,讓我來決定結果是A還是B,就算你永遠不會知道是我按下了這個遙控器,我也會這麼選的。”
穆山顯久久凝視著他,腦海中好似有一場暴風雨吹過,攪亂著他的心,說不出一句話。
在他已經做好決定的這個當下,謝景沒有絲毫猶豫,推掉了他全部的構建,幫他重造世界。
他的記憶猛然回到了原點,那時穆山顯還沒有動心,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觀測著謝景的半生,看過他的笑與淚、悲與愛。他曾經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謝景,評判他的不值與不甘,最後又甘願為愛折了腰。
可他還是想錯了,穆山顯變了,謝景卻沒有。他要走,謝景從來不會挽留。
他隻會笑著說,祝你一路順風。
我祝你一路順風,也助你一路順風,早日找到來時的路。
過了良久,穆山顯收回了指尖,他知道這一麵過後,他們再也不會相見。謝景還能不能從這吃人的地獄中走出去,他並不知道,甚至他自己能不能離開都尚未可知。
但寧願真實地死去,也不要虛偽地活著。
穆山顯用力咽了下嗓子,他輕輕撫摸著謝景的臉,好像要把他的麵容刻進腦海裡。
最後,也隻啞著聲承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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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十一點,開啟時長一年半的“孤稚”副本,終於久違地響起了係統提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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