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左邊的就是你,穆曼安,還有我。”
“中間的是穆正鬆,也是外公,但因為我隨母姓,所以他算是我的爺爺。他身邊的是我的外祖母,也就是我奶奶。兩個老人身體都不太好,奶奶應該已經中過風了。”
這三個人都在他和謝景相遇後的第一個世界裡出現過,不過在設定裡,他父母車禍早亡,是由爺爺奶奶拉扯大的,再加上他不怎麼回本宅,所以不清楚穆曼安和祝彰的長相。
“右邊的,應該是二伯穆長翰,二伯母,還有……”穆山顯看向照片裡剩下的那個人,心沉了沉,“還有一個,是我的表弟,穆遠川。”
照片中穆遠川扮著個鬼臉,五官都被擠得不像樣,和他印象裡那個殫精竭慮的穆遠川差距甚遠,但恍惚間,似乎又能從中窺見幾分影子。
這些人,他在之前的世界裡都或多或少地認識,甚至是見過。而且他們無一例外地,都對應上了穆山顯在這個世界裡的親戚關係。
難道傳送時空間扭曲,意外將他過去的幾個世界融合在了一起,製造出了新的世界?
不、不太可能。
這錯誤也太大了,已經不是bug或者波動能解釋的,除非主神空間發生了能源不足、係統庫被錯誤刪除、或者服務器無法再承擔這些龐大的數據,才會出現這麼嚴重的失誤。
但以最近這兩個世界主神暗中動的手腳來看,對方恐怕遊刃有餘得很。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穆山顯還沒理清楚,祝彰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你大部分都說對了,但你爺爺奶奶身體很健康,今年都79了,還約著出國旅遊呢。”
穆山顯微微一愣,“什麼?”
下一刻,穆曼安就道:“不對,不對,還有一處錯了,穆長翰是你舅舅,怎麼是二伯呢?”
穆山顯頓時皺起了眉。
穆長翰?穆遠川?
可是他明明記得,在哨向世界裡,穆遠川的父親是他父親的弟弟……
是了,穆曼安說得沒錯。
穆遠川姓穆,那他的父親也應該姓穆,那這樣看來,這應該是他母親一脈的親戚。
他之所以叫錯,是因為第二個世界和第
一個世界並不是同一套親戚體係。在第二個世界裡,他的父親是姓穆的,他母親也不是穆曼安,而是彆人。這也是世界隨機性導致的結果。
若要說起在不同世界裡家人的名字,那穆山顯的爹媽和親戚估計都能湊出兩千個不同的漢字了,想要查清“族譜”的聯係,在沒有係統的幫助下,僅靠他一個人的記憶,難於上晴天。
其實,要說起奇怪的地方也不止這一處,比如穆曼安和祝彰早就應該去世了,但現在還好好地活在世上;穆正鬆因為身體不好,才將穆山顯召回國內,可現在穆曼安卻說他很康健……
穆山顯沒說話,撐著額頭,頭痛欲裂。
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在他腦海裡反複纏繞著,盤根錯雜,他耳邊又響起一陣嗡鳴。
往常這種情況,穆山顯並不會覺得棘手,但或許是身體上也承受了一份痛楚,消磨掉了他的耐心。眼前這種未知錯亂的情緒,又猶如鈍刀子割肉,一刀一刀割在他的神經上,十分磨人。
穆曼安看出了他的異樣,連忙安慰道:“槐哥,你彆著急,記錯了也不要緊。醫生說了,可能是你腦子裡還有血塊,壓迫到記憶神經了,這是很正常的,你不要多想,知道嗎?”
祝彰也連連應聲,“是是是,你千萬不要著急,現在養好身體就行,你不記得了,爸爸等會兒再慢慢講給你聽就是了,你的身體最重要。”
兒子躺了兩年多,他們夫妻倆的願望也從一開始的“希望兒子能夠康複”,到“希望他能醒過來”,再到“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心願簡直要低到塵埃裡。眼下他能醒過來,他們已經滿足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穆山顯卻沒有理會。
他閉上眼,耳邊嗡鳴越發嚴重,似乎隨著他的情緒波動。那對夫婦說了什麼,他其實根本沒有聽見,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等到嗡鳴聲衰退些許後,他重新睜開眼,終於找回了思緒:“我出了什麼事故?”
眼下就如同一盤蛛網,胡亂碰撞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不如抽絲剝繭,拚湊出真相。
然而他這話一出,夫妻倆頓時啞然。
尤其是穆曼安。
醫生臨走前說的那句話終究還是刻在了他們心上,既然有故意封閉創傷記憶的可能性,那她作為母親,自然不會再讓她的兒子經曆一次。
“槐哥……”
她話沒說完,就被穆山顯打斷,“我想知道這些,而且,我也不叫槐哥。”
穆曼安便隻能把話咽了回去,隻是看著有些哀傷。
祝彰拿了根煙放在嘴裡,輕輕地皺著眉,他沒有點火,隻是這樣嚼著,緩解胸口的煩悶。
半晌後,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示意她先出去。
自從兒子出事後,穆曼安一改往日的模樣,成天以淚洗麵,還患上了神經衰弱,無法入睡。有些話,或許由他來說傷害會降到最小。
他不能接受他的兒子再受傷,他的妻子也一樣。
穆曼安離開後,
祝彰把煙放到一旁,在他身旁坐下。穆山顯沒有催促他,過了一會兒,他緩緩道:“兩年前,你曾經遭遇過一場車禍。”
祝彰要說的,是一個不算很遙遠、但對於他們來說已經過了很久的故事。
“你大概不記得了,車禍那天,其實是你的生日。你下了班,想早點趕回家吃飯。我們中途給你打了個電話,你說快了,快到家了。”
祝彰緩了片刻,繼續道,“結果那天天氣不好,堵車又下雨,於是你們改了一條道走,拐彎的時候,司機方向盤打滑,沒控製住方向——”
砰!!!
穆山顯心猛地一震。
那一瞬間,破碎的記憶浮現在他腦海,劇痛從心臟開始,蔓延到身體四周。
他痛得身體發顫,祝彰沉浸在那段故事裡沒有發覺。然而就在那一瞬間,穆山顯腦海中電閃雷鳴,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死因——
“他媽的!!”
司機沒有把住方向盤,額上青筋暴起、狠狠地咒罵了一聲。坐在後座的穆山顯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SUV撞上了一輛巨大的貨車。
也是這樣,“砰!”地一聲巨響。
車身像一隻被踢出去的易拉罐,在公路上翻滾了□□圈,撞到路邊的花壇後,才徹底停下。
相似的雨後車禍,兩個本應該不同的故事卻隨著祝彰的聲音逐漸重合了起來。
“你出事後,有路人第一時間撥打了急救電話。我們接到消息趕到醫院時,你已經被送進了搶救室。醫生說,醫生說——”
祝彰忽然頓住了。
那副原本應該很高大的身影,此刻卻因為微微駝著背,略顯佝僂。
祝彰顫抖地吐出一口氣,平複情緒後,才道:“醫生說,你傷得太嚴重了,希望很渺茫……但不管怎樣,你還是撐下來了。”
中間他們經曆了十數次大大小小的手術,每一次搶救都在死神邊緣度過。煎熬了不知多少個夜晚,換了多少個醫生輪值,不儘其數的名貴西藥和儀器空運過來,總算是保住了他的命。
但是,兒子卻沒有醒過來。
直到今天,他們推門進來,才發現往日裡總是躺在病床上一臉蒼白的那個人,睜開了眼。
穆山顯按了下晴明穴,他心裡其實已經有了幾分猜測,但同時,又有一種很飄忽的不確定感,就像是泡在水麵的浮木,習慣了水裡的重力,再回到陸地時,總是不確信的。
再張口時,他的聲音褪去了幾分沙啞,逐漸露出了原本的音色,“車禍是哪一天?”
“2021年3月29號。”
穆山顯心口再次震了一下。
“……你確定嗎?”他問,“確定?”
“我確定。”祝彰肯定道。
這個日子,他和妻子永遠不會忘記。
穆曼安生下孩子的那一日,沒想過二十幾年後,她會在同樣的一日失去他。
他又怎麼會不記得呢?刻骨銘心。
穆山顯重新躺回床上,看著晃得有些刺眼的吊燈,心中一股洶湧的念頭想要衝出牢籠。
主神空間裡從沒有這樣具體的時間。
空間裡的流速是不一樣的,更何況每個世界的也都各有不同,故而時間叫法也不相同。
如果在任務世界裡,那麼統一以盛元曆來統計,在後麵加上字母代號,用來區分不同的年代。例如,盛元A03年12月10日,是主神空間裡時代最早的世界,可能得追溯到冰河世紀,現在A時代已經不再投入使用了。從這兒往後依次往後推,G時代就是普遍認為的“現代”。
例如上一個世界,就是G時代。
但是回到主神空間,就不必再計年曆了,因為主神空間裡沒有這一說,係統有自己的時間法則,而宿主生活在主神空間裡,因為剝奪了死亡,時間對他們來說,又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久而久之,就模糊了對時間的概念。
但這世界上,還有一個地方使用的是公曆。是他的家鄉,是真正的人間。
穆山顯看到牆上電子時鐘嘀嘀嗒嗒地走著,今天是公元2023年10月29日,不是愚人節。
他張開唇,過了許久,才發出聲音。
“……我是誰?”
他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是穆山顯,是槐哥。”祝彰眼圈微紅,上前抱住了他,哽咽地回答,“是爸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