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跟著人群退場,已經晚上十一點半,蒙蒙小雨已經停了。
夏莓把雨衣扔進垃圾桶,雨後涼爽的風一吹還有點兒冷,下一秒程清焰就已經拿出外套披到她肩上。
夏莓抬眼看了眼程清焰。
他頭發被雨打濕,發絲上一顆顆晶瑩的雨水點綴,臉上也濕漉漉的,頭頂的貓耳頭箍早被他拿下,拿在手裡。
“你冷嗎?”夏莓問
“不冷。”他垂著眼,淡聲,“手。”
夏莓將手伸進袖管:“回去的機票我買了明天早上九點的,但現在這麼晚了明天這麼早可能起不來,我一會兒看看還能不能改簽,改到下午一兩點這樣。”
“嗯。”程清焰看了眼周圍的指示牌,領著她往出租車乘客上下車的路口走,“晚上住的近嗎?”
夏莓愣了下,張著嘴:“啊。”
程清焰腳步一頓,垂眼看她:“……”
他似乎已經從夏莓的目光中看出來她想說什麼了。
果然。
夏莓:“我忘記訂酒店了。”
“…………”
周圍的粉絲陸陸續續都上車走了。
當時程清焰把演唱會門票給她後,夏莓來訂機票,後來還問他要身份證號,所以程清焰一直以為,她已經把酒店訂好了,也沒有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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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莓安慰他:“沒事,這附近好像就有好幾家,我們去問問。”
事到如今隻能這樣了。
程清焰:“嗯。”
但現實就是現實。
巡回演唱會的最後一場,各地粉絲都搶票過來看,能容納四萬人的場地,再加上本就是國慶假期,周圍的酒店當然都已經滿房了。
他們被第四家酒店拒絕後已經到了淩晨。
夏莓覺得自己簡直就沒吃過這種苦,奔波了一天,又在演唱會上花光了全部力氣,然後在淩晨的街頭又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累得頭暈眼花,被淋了雨,身上還全是汗。
先前的喧囂結束,深夜的街道靜謐無人。
夏莓自暴自棄了:“要不我們就坐在這街邊打了盹兒好了,反正再沒幾個小時就天亮了。”
她快累死了,從來沒這麼狼狽過。
程清焰看了她一眼,低聲說:“你在這邊等我會兒,那邊還有一家,我過去問問。”
“嗯。”夏莓確實走不動了。
那是這附近的最後一家酒店。
程清焰跑著過去,前台的小姐姐都已經在打瞌睡了,被吵醒還有點不耐煩,結果一看到程清焰那張臉氣又消了。
程清焰問:“你好,還有房間嗎?”
“有。”
他鬆了口氣:“要兩間大床房。”
“大床房沒了,隻有標間了。”
“那就兩間標間。”
“隻有一間了。”
“……”
程清焰遲疑了會兒。
現在這個情況,能有一間房都已經不容易了,再猶豫恐怕就連這間標間都沒有了。
但不管怎樣,這樣的情況,總還是要先經過小姑娘的同意才能決定。
他站在前台,給夏莓撥通了電話,還沒嘟聲,他又掛了。
“算了。”
不合適。
他跟夏莓又不是親兄妹,隻是陰差陽錯間有了些更深一層的關係而已,住一間房不合適。更何況,就算是親兄妹,這個年紀了也不適合住一起,哪怕是有兩張床的標間,但現在還是夏天,光洗澡就格外不方便。
他轉身要走,前台小姐姐忽然叫住他:“你是一定要兩間嗎?”
“嗯。”
“我幫你問問我們另一家連鎖店,不過離得遠,過去可能要半小時。”前台小姐姐說,“國慶節這酒店不提前是真不好訂,你們一家家找過來找到天亮都不一定有房。”
“好,謝謝。”
前台小姐姐給另一家連鎖店打了電話,得到還有多的標間的答複,於是讓人留出兩間。
程清焰又跟她道了聲謝。
夏莓正托著腮坐在台
階上,也許是演唱會後遺症,在極度的興奮過後就是極度的累,連帶著腦子都昏昏沉沉的。
她歪著頭,看著遠處朝她跑來的程清焰。
他頭發也濕了,不知是汗還是雨,又被風吹得淩亂,短袖被雨和汗弄濕,貼著身體,顯出勁瘦的窄腰,比他平時那乾淨清雋的樣子也要狼狽不少。
夏莓看到過太多他的高光時刻了,就像那場球賽,引得全校女生都歡呼呐喊。
可她在這一刻,在他朝自己狼狽跑來的這一刻,卻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因為周圍很安靜,所以心跳聲也顯得格外清晰。
撲通。
撲通。
直到程清焰停在她麵前。
“那邊還有一家空房,你要是累就先在這入住。”他說。
夏莓看著他。
心想,這臉可真帥啊。
程清焰:“夏莓?”
她回過神:“啊。”
程清焰重複一遍,夏莓才問:“那你呢?”
“我去彆的地方住,他們另一家連鎖店還有空房。”
“遠嗎?”
“三十分鐘。”
夏莓站起身:“那我跟你一起去那家吧。”
*
兩張身份證,終於是開了兩間標間。
夏莓從下出租車開始就不對勁,呼吸間都悶熱,鼻子也塞住了,腦袋沉,腿也沉,走不動路。
進了電梯,她就有點實在撐不住了,腦袋抵在程清焰肩上才勉強站穩。
程清焰原本以為她隻是困了,便隨她靠著,直到低頭看到她泛起潮紅的臉,連帶腦門都紅了。
“夏莓?”程清焰握住她的手,才發現她身上滾燙一片,“你哪裡難受?”
她依舊靠在他肩上沒說話,眉心皺著。
“叮”一聲,電梯到了。
程清焰扶著她到房間,把人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估計是剛才淋了一場雨又吹了這麼久冷風的關係,她體溫有點高,有點發燒。
程清焰燒了壺水,又打電話問前台有沒有退燒藥,好在酒店都會常備一些,很快就送上來。
他泡好藥,等放涼的工夫又去衛生間擰了把毛巾出來,放到夏莓額頭上。
夏莓眼皮重得睜不開,對周遭的聲音反應很慢,隻覺得不舒服,於是抬手把那塊毛巾揮到一邊。
程清焰耐心地重新放上,她又要抬手去弄,被他扣住了手腕:“彆動。”
夏莓不舒服極了,閉著眼就哼哼,表達不滿,掙著手就是要把那塊毛巾拿掉。
程清焰都不知道她都生病了怎麼還有這折騰勁兒。
“夏莓。”他嗓音是溫的,很輕,“彆亂動,你生病了。”
“難受。”她咕噥出聲。
程清焰低聲:“嗯,我知道,睡一覺,如果明天還難受我們就去醫院。”
她就是要和那塊毛巾作對,又伸手去拿:“難
受。”
酒店的窗簾厚重,一絲光也透不進來。
剛才進來時急,連燈都沒打開,隻有從衛生間裡漏出來的一點光。
透過這點光,隱隱約約看到她潮紅的臉和緊皺的眉心。
拿不到毛巾,她又開始蹬被子。
程清焰將被子重新蓋好,兩側都仔細掖進去,聲音是從來都沒有的溫柔:“你生病了,好好睡一覺。”
“聽話,莓莓。”他在黑暗中溫聲說。
因為這句話,夏莓鬼使神差地沒再亂動了,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不踢被子也不拿毛巾,就連後來程清焰喂她喝藥時也乖得不像話。
程清焰坐在床邊,看了眼時間,決定再在這待一會兒,等夏莓睡熟了再離開。
小姑娘安分的樣子和她平時一點都不一樣,不再張牙舞爪,反倒是軟綿綿的,看上去也沒什麼脾氣,軟和得很。
隻是忽然間,她蹙著眉,低喃著:“……媽。”
程清焰一頓。
“你能不能陪我一會兒。”她閉著眼說夢話,聲音又輕又軟,幾近呢喃,“為什麼你不讓我見爸爸,我也聽你的話不見了,可你為什麼還不陪我……”
“我想跟你一起過年。”
“為什麼。”
“……可為什麼。”
“你們都不愛我……”
她不知道夢到了什麼,眼角忽然沁出一滴淚,劃過臉頰,滴落在枕頭上,很快就消失於無痕。
她像是迫切地想要抓住夢境中的什麼,手從被子裡伸出來,帶著急切的情緒,就這麼用力抓住了程清焰垂在床側的手。
她緊緊握住,眉間的褶皺終於散開些。
昏暗的房間讓白日裡難以訴諸於口的情感和難以宣之於表的關係都在這一刻仿佛被黑暗吞噬。
也讓程清焰重新想起那個他本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的光怪陸離的夢。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沒有忘。
一切都曆曆在目。
他指尖輕顫著,就像是心尖執拗的反複拉扯,不知該鬆開還是握緊。
最後,程清焰回握住夏莓的手。
也是在這一刻,他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些過往的片段,程誌遠殺人後逃跑、當地記者找到他家采訪、賭場人的報複、街坊鄰居的閒話、同學的議論。
這都是屬於他的過往。
正是因為這過往太過黑暗,看不到曙光,才讓這一刻的靜謐顯得那樣溫情又柔軟,仿佛都要成為他這十七年來中最溫情的時刻。
衛生間的光透過磨砂玻璃透出來,灑在夏莓身上,成了漆黑湖麵上中那一葉被灑了月光的船帆。
而程清焰完全隱於黑暗中,一隻手抓住了這彎光下的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但也避無可避的必須承認——他有可能會將這艘船也拽進無光的海底。
最終,程清焰鬆開夏莓的手,將她的手重新放回被子裡。
公主就該好好待在屬於公主的光芒下。
本就該站在聚光燈下。
沒有苦難,隻受人敬仰。
“莓莓。”他眉眼都隱匿在黑暗中,低聲說,“哥在。”
他要給自己所有不同於從前的反常舉動、不同於從前的關注都找到一個合適的借口。
一個“哥”字就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