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時候,陳以年大概早就對她沒興趣了。
就像直到現在唐青雲都不知道為什麼陳以年會喜歡她。
陳以年安靜了會兒,忽然說:“剛才那節課,我們班上語文課。”
“什麼?”
“老師說,莫言拿到了諾貝爾文學獎了。”
他這話說得很突兀,前言不搭後語。
唐青雲愣了下,但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上次國慶假期,陳以年來她家粥店吃早飯,當時插科打諢地提過一句,要是她當初選了理科他們說不定現在就能同班,省得他費勁假期還要早起來找她。
唐青雲當時跟他說了自己為什麼會選文科,不是因為學不好理科,其實當時她的成績學理科更有優勢,但她喜歡文科,喜歡文學,夢想就是考上北大的中文係。
陳以年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等高考結束吧,唐青雲,等高考結束我再追你。”
她詫異地抬起眼。
陳以年說:“在這之前,在高考之前,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那就提前跟你說一聲。”他就這麼看著她淡淡笑了下,灑脫又執著,“高考加油。”
*
那天最後,夏振寧也被叫去了學校。
夏莓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最後溫媛媛父母同意私了,學校這邊給大家記了
過,但等到畢業這段觀察時間,最終記過一般也都會撤銷,不會留在檔案。
但畢竟是夏莓推了溫媛媛才惡化的這件事,所以夏莓還要再寫一份檢討。
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
夏莓去衛生間的時候正好碰到唐母,粥店裡忙不開,她剛剛才看到學校的通知趕過來。
“誒,莓莓。”唐母看到她,緊張地小跑過來,“我們青雲沒事吧?”
“沒事,放心吧阿姨,這事跟她沒關係,都已經解決了。”
“那她沒受傷吧?”
“沒有,她什麼事都沒有。”
唐母鬆了口氣,垂眼又看到夏莓手背上的創口貼,又問怎麼了,夏莓不想讓彆人為她擔心,隨口說是被筆劃到弄開的。
“阿姨,你快去找青雲吧,我沒事。”
唐母“欸”一聲,一路朝著五樓跑去。
夏莓看了會兒她的背影,而後收回視線,往教室走。
她收好書包,夏振寧剛到教室。
他剛才跟溫媛媛那瘋狗似的家長交涉了兩個多小時,又煩又累,總算是把這事處理完了。
夏莓抬頭時正好看到他,夏振寧眉頭皺得很緊。
程清焰也抬頭看了眼,側頭說:“你先出去。”
夏莓點了點頭,拎著包出去了。
吳叔的車停在校門口,夏振寧拉開副駕駛門坐進去,夏莓上了後排,又過了會兒,程清焰也上車。
夏振寧閉著眼,抬手摁鼻梁,一路無言,夏莓和程清焰也沒有人開口說話。
夏莓忽然想到唐母著急慌忙跑上樓時的樣子。
她偏頭看向車窗外。
秋分一過,就連夕陽落下的時間也早了許多,她漫無邊際地想,12月21日的末日預言說不定是真的,接近冬至,也許直接全球進入極夜,太陽就再也不升起來了。
車停在家門口。
夏莓收回胡思亂想的思緒,下車進了家門。
這件事鬨得大,每個人都被通知了家長,盧蓉當然也接到了電話。
本來她也是要去學校的,但考慮到兩孩子可能不想讓那些事見天日,可能會覺得彆扭,她最終隻問清楚了程清焰沒有受什麼傷,便沒去學校。
“怎麼樣,沒什麼事兒吧?”盧蓉問。
夏振寧脫了西服遞給盧蓉:“處理完了。”他語氣裡都是不耐和疲憊。
盧蓉將西服掛起來,鬆了口氣:“那先吃飯吧。”
夏莓去廚房盛了飯,在餐桌邊坐下,夏振寧忽然說:“夏莓,你到現在都沒什麼要跟我解釋的嗎?”
夏莓拿筷子的手一頓,低頭看著碗裡的飯粒,什麼話都沒說。
“你自己不學好就算了,跟你那群狐朋狗友瞎混,不讀書,不著家,打架鬨事,我都算了!你現在還給同學腦袋開瓢?還要讓你那點破事都連累到你哥身上?”
程清焰皺了下眉,剛要開口,盧蓉說:“振寧,你彆這麼說。”
“你彆總是替著她說話!”夏振寧突然提了音量,吼了一句,“你以為你對她好她就會感恩你?她從小就跟她媽一個樣!”
夏莓猛地抬頭,壓抑了一天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炸,也跟著吼了一句:“那你彆管我啊!我又沒求著你去學校!”
“你當我想管你?我要不是你爸我用得著管你那些破事?!”
夏莓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摩擦而過,發出尖利的聲音,也把此刻這張弦崩到了最緊。
她紅著眼眶看過去,死死咬住壓根,一字一字地用力道:“夏振寧,從小你就沒管過我,現在回來了還沒兩個月就真以為自己是我爸了?”
夏振寧本來就煩躁,又被她一句話徹底激怒,直接揚手一巴掌揮下來。
“啪——”一聲。
徹底打破這兩個月強行偽裝出來的平靜。
程清焰沒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到這一步,立馬起身把夏莓擋到身後,沉著臉防備地看向夏振寧。
盧蓉也立馬拉住夏振寧,怕他再衝動:“你這是做什麼!莓莓今天也受委屈了,你好好說,動什麼手啊!”
夏莓頭偏向一邊,臉上火辣辣地疼。
她其實並不意外。
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的,她和夏振寧的關係不可能一直保持詭異的平靜,暗流遲早有一天洶湧決堤,遲早有一天他們會偽裝不下去。
在這個她住了16年的房子裡,她早就已經不再是主人,而是寄人籬下。
夏莓忽然覺得滔天的委屈席卷而來。
她低下頭,飛快地眨了眨眼,死死盯著地麵上的一點,沒有讓眼淚下來,隻是眼圈還是不受控地立馬紅起來,鼻腔被澀意堵住,過往的種種卻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我七歲的時候,你跟媽媽離婚了,是你堅持要離的婚,是你一次都沒回來看過我。”
她用儘全力忍住滿腔的澀意,壓住哭腔和鼻音,固執地站在原地,連脊背都直得幾乎僵硬。
“媽媽死後,你也沒有回來過,是我和外婆一起處理的喪事,後來這一年你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回來看我,更沒有想過要回來照顧我。”
夏莓看著自己手背上的創口貼,呼吸淩亂,尾音顫抖,強忍著哭腔一字一頓地說:“你,隻是,湊巧決定回柯北,順便想起了你還有個女兒在柯北,而已。”
“所以你現在憑什麼教訓我,我從來就沒有爸爸。”
說完,夏莓轉身離開,直接摔門而出。
“砰”的摔門聲在安靜的房間內回蕩了很久。
而程清焰沉默著追了出去。
*
六點半鐘的街道。
白晝和黑夜正處於交替之際,光明與黑暗交織。
這一條路上種滿了梧桐樹,夏莓一直覺得梧桐樹的樹乾很漂亮,她停下腳步,仰頭漫步目的地看著眼前成排的梧桐樹。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夏莓回頭,看到程清焰朝她跑
過來。
“你吃好飯了?”她問。
程清焰頓了下,而後:“嗯。”
“騙人,這麼點兒時間你怎麼吃的飯。”夏莓繼續往前走,問,“你出來做什麼?”
“來找流落民間的公主。”
夏莓笑了笑:“你不覺得現在說這話挺諷刺的嗎?”
程清焰一頓,夏莓已經朝馬路對麵的公交車站走去了,他便也跟上。
夏莓坐在站台的長椅上,程清焰問:“要去哪?”
她搖頭:“不知道。”
夏莓看到自己鞋帶散了,她幾乎是故意找茬般,抬了抬腳,說:“哥,鞋帶。”
程清焰沒有一點猶豫,在她麵前蹲下來,低頭給她係鞋帶。
夏莓其實沒有吃驚他這個舉動,她在開口時就已經猜到程清焰是願意給她係鞋帶的。
就像,在夏振寧那裡受到了冷待,需要找點溫暖與寵愛。
隻是,忽然,一顆眼淚就毫無預兆地落下來,正好砸在程清焰手邊,乾燥的水泥地麵上立馬洇開一道濕潤黑點。
他聽到小姑娘強行克製下來的呼吸聲,以及帶著哭腔的呼吸聲。
就在他要抬頭之際,夏莓忽然急急道:“不許看我。”
程清焰一頓,於是順從地重新垂下頭,係完了鞋帶,他就這樣蹲在她麵前。
夏莓抬手拉上衛衣兜帽,又拽著胸前兩條鬆緊繩用力一拉,帽簷皺巴巴地縮成一團。
一顆一顆眼淚砸下來,暈濕了地麵,她哭得無聲又克製,狠狠咬著下唇,想把那些難堪的哽咽聲音都封鎖在喉嚨底。
過了會兒,程清焰依舊低著頭,說:“想哭就哭,不用憋著。”
因為他這句話,夏莓終於沒忍住,背彎下來,抱著腿徹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這麼多年來的委屈終於是因他這句話找到了一個宣泄的閘口。
夏莓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再掉不出眼淚,終於將委屈和憤怒都宣泄乾淨。
她直起身,臉頰都濕漉漉的,睫毛上好像沾了一層濃密的水霧,眼圈紅得像隻兔子,看上去可憐又可愛。
她就這樣子對上了程清焰黑沉的視線。
他還蹲在她麵前。
少年穿著乾淨整潔的校服,186的個子,卻就這樣蹲著,仰視她,挺鼻薄唇,臉部線條利落,混雜著一半的少年氣和一半的成熟感。
夏莓抿了下唇,臉頰忽然又浮上些熱氣與血色。
她抬手,“啪”得拍在程清焰的額頭上。
這是她今天新學的動作,是下午程清焰警告溫媛媛時做的動作,夏莓覺得威懾力十足,能把人的囂張氣焰都直接按下去。
她決定試一試,練習一下。
於是夏莓就學著他的樣子,一手摁在他額頭上,微微傾身,眼睛居高臨下地緊緊鎖在他臉上,以此帶來壓迫感,開口威脅說:“你知道嗎?看到過我哭的人都要被殺人滅口。”
程清焰看了她一會兒,而後忽然笑了聲,帶著柔軟的笑意,和隱晦的親昵。
嗓音低而緩。
在呼嘯而過的騎車引擎聲中依舊清晰。
“嗯。”他說,“聽憑公主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