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莓死死盯著那一支棕咖色煙蒂,
那一瞬間,她幾乎大腦一片空白,渾身如血液倒灌,滾燙沸騰。
過去的這一千多天,分分秒秒,都化作如梭利劍,從四麵八方而來,穿透她周身。
像是被一種深重的宿命感刺透。
夏莓甚至都沒來得及仔細想,人就已經跑到了吧台前,她拉住一個酒保,滿含熱淚、氣息紊亂,問有沒有外麵的監控可以看。
酒保說:“有的,您是為什麼要看監控?”
夏莓聲音都開始哽咽,急匆匆找了個借口:“我、我的包掉了,想看看監控裡有沒有錄下來。”
“好,您彆著急。”酒保隻當那包裡有要緊東西,安撫道,“我這就帶您去監控室。”
夏莓跟著酒保走到後麵的監控室。
在調取視頻的幾分鐘,她大腦依舊一片混亂,什麼都理不出來。
翻來覆去就隻剩下了成千上萬的“程清焰”,漂浮在腦海中,讓她心跳狂跳,渾身發燙發麻。
她本以為這麼多年過去,關於南錫市的那些事都已經模糊了,可到了這一刻,她才知道,她什麼都沒忘。
一切的一切,都曆曆在目,恍如昨日。
監控人員終於調出最近一小時的視頻,夏莓幾乎不舍眨眼地拉快了進度條仔細看,可越是往後,加速的心跳就一寸寸愈發淩亂,好像從山頂一下墜入深淵之地。
什麼都沒發現。
沒有程清焰。
夏莓眼眶泛出澀意,眼淚不受控地、無知覺地滾落在臉頰。
她狼狽地低下頭,咬緊下唇,也咬緊那近乎崩潰無望的哭腔。
哥。
我以為我終於要見到你了。
我以為,你終於來北京了。
哥,我好想你。
“小姐……”酒保斟酌著開口,“您包裡是有貴重物品嗎?或者我們可以報警……”
夏莓閉了閉眼,呼出一口氣,抬手抹掉眼淚,低聲:“不用了,可能是我落在彆的地方了,麻煩你了。”
從監控室出來,回到同事們所在的卡座。
一群人剛剛問完夏莓去哪兒了,正好見她回來,便吵著說她故意逃酒,得罰。
夏莓拎起桌沿的酒杯,仰頭灌下一杯,她平靜地笑了笑:“行了吧。”
一群人見她爽快,逼得更緊:“不行,這被自罰三杯。”
夏莓知道自己的酒量,隨便找了個借口躲去罰酒。
她窩回了卡座沙發,聽著周圍幾人談天說地。
同事之間,其實說的都挺無聊的,無非是這些年在工作中鬨的笑話,不過其他人都很捧場,常常笑得拍掌。
夏莓敷衍地捧場,心思卻早已飄到了彆處。
滿腦子都是那支豎在垃圾桶上的煙蒂。
她早該想到的。
程清焰還在柯北的監獄,怎麼可能會平白無故出現在這裡
。
不知不覺,她喝了不少酒。
臉有些燙了。
其實這些年來她獨自一人處事比從前理智許多,也再沒有在人前喝醉過,但今天實在心情低落。
那枚煙蒂讓她一顆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最後又跌入穀底。
夏莓摸出手機,給王雨霏發了條信息。
[夏日草莓:霏霏,幫我逃個酒。]
王雨霏極為上道,三分鐘後,撥來一通微信語音電話。
語音電話的隔音很差,王雨霏還特意大著嗓子,裝作急吼吼的樣子,編了個學校導師要求立馬交論文的理由,現在不交到時候彆想過答辯,彆想畢業。
大家都知道夏莓還是大四生,這話一出,紛紛扭頭看向她。
夏莓裝作抱歉的樣子跟大家道了歉,終於成功溜出來。
*
她靠在酒吧外麵的牆上,又點了支煙。
穿了一整天的高跟鞋,小腿酸得很,初夏的熱風迎麵撲來,混合著車尾氣,幾乎能讓人融化。
夏莓一邊咬著煙,一邊低頭將頭發紮起,覺得這一天真是糟透了。
女人身形窈窕,黑色窄裙將腰身掐得極為優越,幾縷沒紮進去的碎發落在白皙的頸側,五官明豔,咬著煙,像是繁華城市中勾人魂魄的女妖,吸睛得像是街上獨有的一道風景。
很快,就有男人過來搭訕,問號碼。
夏莓頭微低著,聞言抬起眼,細眉揚起,指間取下煙,她淡聲道:“抱歉。”
男人訕訕走了。
夏莓想吹會兒風,散了酒勁兒再坐車回去。
陸陸續續又幾個人過來搭訕,大部分都很知趣,明白拒絕的意思,但總有人死皮賴臉,看到美女就走不動道。
一個男人笑著湊過去,說:“美女,你一個人都在這兒站多久了,不如跟哥哥回家唄。”
夏莓煩躁地皺起眉,正準備叫酒吧保安,還沒來得及轉身,一隻手從一側伸過來,攬住她肩膀,將她帶進了懷裡。
緊接著,她聽到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滾遠點。”
在這一刻,夏莓忽然徹底理解了高中語文課中所說的一種修辭手法——“通感”。
她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聞到了他身上熟悉的煙味,和自己身上的相同,和程清焰過去的也相同。
她幾乎是用眼睛看到了這兩種氣味碰撞在一起。
乾坤顛倒、宇宙爆炸。
多奇妙啊。
她五年半來未曾悸動的心,在這一刻仿佛溺斃在漫無邊際的大海。
夏莓仰起頭。
程清焰穿了件黑色短袖,依舊高瘦,但似乎比從前要黑了些,頭發也很短,看上去更加利落又淡漠,像一把過於鋒利、足以見血封喉的利刃。
他其實變了很多。
和夏莓想象中很不一樣。
但又好像也沒變。
不然,她怎麼會在這
一瞬間清晰地回想起從前他的模樣。
那年夏天,天氣同樣炎熱。
她剛開始認真學習,被作業折磨得煩躁不堪,於是向他發脾氣,質問他憑什麼要求自己。
當時,少年就穿著乾淨的校服,微風拂過他額前的碎發,老師在講台前,他聲音有些低,說:“我不是要求你,我是希望,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
金色的陽光落在他臉上和桌上,他坦蕩而直白地說,“公主,等到後年暑假,我們一起去北京吧。?[]?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她反應慢了一拍。
剛被酒精荼毒過的神經在這一刻都運轉不起來,酒氣一股股地往體內躥。
夏莓想,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
這些年,她已經數不清自己多少次夢到和程清焰重逢時的景象。
有時時隔多月,有時連著幾天都夢到。
每個夢境都格外真實,以至於每次醒來,夏莓都會非常低落。
後來她便學會了一個“及時行樂”的道理。
抓緊任何能和程清焰見麵的機會,哪怕是在夢中。
於是,此刻。
夏莓沒作絲毫猶豫,向前一步,含著一汪熱淚,進入他的懷抱。
“哥。”她說。
恍如隔世。
程清焰喉結滑動,緩緩抬手,摟住了她。
如果仔細看,甚至都能發現此刻他的手正輕輕顫抖。
夏莓臉埋在他胸膛,哽咽著說:“我有三個月沒夢到你了,我好想你。”
一句話,讓程清焰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這是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程清焰微微低下頭,在她耳邊溫聲:“喝多了嗎?”
“有點。”
“我先送你回去。”程清焰扶住她的手臂,“你現在住哪?”
“不行,好不容易才夢到你一回,我要跟你待在一起。”夏莓說,“回你那兒吧,我跟人合租,不合適。”
倒是在夢中也知道不給室友添麻煩。
程清焰沉默了會兒,似在考慮。
最後他扶著夏莓的腰,攔了輛出租車,報了自己住的地址。
夏莓昨天翻譯材料翻譯到後半夜,一早就去上班,睡了還不到五小時,而此刻微醺下,又仿佛沉入夢境。
車還沒開一會兒,她就已經靠在程清焰肩頭睡著了,隻是手還緊緊攥著他,像是想要拚死抓住夢裡的那一縷綺念。
夏莓手機響起。
程清焰垂眸看了眼來電顯示,猶豫了一下,而後接起:“喂。”
王雨霏剛要說話,忽然聽到男人的聲音,張著嘴愣在了原地。
這個聲音很好聽。
屬於聽聲音就覺得是個帥哥的程度。
王雨霏眨了眨眼:“您好,這不是夏莓的手機嗎?”
“嗯,她現在睡著了。”
王雨霏:?
她很清楚夏莓不是這麼沒有防備心的
人,不可能在陌生男人麵前喝多睡著。
忽然,她意識到什麼,沒頭沒腦地問:“真愛?”
程清焰抬了抬眼:“什麼。”
她補充:“智齒?”
程清焰指尖一頓,喉結滑動,而後低沉的:“嗯。”
“懂了。”王雨霏奈住此刻激動的心情,善解人意道,“我是她室友,家裡著火了,讓她今晚彆回來了。”
“……”
掛了電話,程清焰低眸看著夏莓的側臉。
那麼多年沒見,他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夏莓的模樣,可乍然出現在眼前依舊具有衝擊性。
她向來是具有侵略性的容貌。
睫毛很長很濃密,唇色很紅,深眼窩,雙眼皮,高挺的鼻梁,黑亮的長卷發。
讓他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仿佛被人扼住喉嚨,快要窒息。
幸好。
看來他不在的這些年,他的公主長大得挺順利,依舊自信又耀眼。
*
夏莓有些認床,敏銳地察覺到這張床睡著比自己的要硬一點,沒睡多久就轉醒。
她在迷蒙中睜開眼,屋內沒關燈,隻開了盞並不刺眼的柔和的落地燈,而周圍的陳設卻是完全陌生的。
這不是她家。
夏莓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往周圍環顧一圈。
不大的單間,床周圍乾淨整潔,不遠處的沙發上有些亂,桌上放著一台筆記本。
夏莓視線猛地一頓。
這台電腦的型號現在已經很少能見到了,但夏莓卻記得,她不可能忘記,這和2013年寒假她用自己打工掙的錢給程清焰買的那台,一模一樣。
某些記憶在腦海中翻湧。
剛才那個夢……
不。
夏莓盯著那台筆記本。
不,那不是夢。
那是真的。
她真的……遇到了程清焰。
夏莓慌忙下床,還踉蹌一步,徑直推開通向陽台的門:“程清焰!”
空空蕩蕩,依舊沒人。
她甚至都忘記了自己現在就在程清焰住的地方,他不可能走。
她隻是下意識的,害怕再一次失去他。
夏莓連鞋都沒來得及穿,什麼都顧不上,就朝門口跑去。
“程清焰!”
而就在這時,門從外麵被拉開,程清焰出現在她眼前。
他腳步一頓,看了夏莓一會兒,問:“怎麼了?”
夏莓仰著頭盯著他看,心中如驚濤駭浪。
就著柔和的光線,夏莓更清晰地看到了他。
少年長成了男人,就連肩膀都寬厚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