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真愛(1 / 2)

智齒 薑攬月 23183 字 11個月前

重新坐下後,程清焰垂在身邊的手還不住顫,直到他用力握了下拳才好些。

他麵色不露,實在內裡卻早已驚濤駭浪、滿目瘡痍。

吃過飯,因為都喝了酒,夏振寧留了他們都住一晚。

程清焰幫著盧蓉一起收拾碗筷,而夏莓則借口不舒服提前上樓。

過了沒一會兒,夏振寧也上來了,敲她房門。

夏莓過去開了門,問:“怎麼了?”

“你哪兒不舒服?”

她隨口編:“胃有點難受,可能是消化不良。”

很快夏振寧就給她拿了消食片過來,這場景挺陌生的,換作高中時,夏莓都幻想不了這一幕。

她靠在門框邊,低頭看著那板藥,而後笑了笑,開口儘是坦然的意思:“謝謝爸。”

換作從前,她一定會借機諷刺他從不關心自己,可到了如今,這些對夏莓來說都不重要了。

她隻是笑了笑,抱著手臂靠在門邊,閒聊著問及:“你和盧阿姨又在一起了嗎?”

夏振寧一愣:“沒有,就是正巧碰到,之前也好久沒聯係了。”

“啊。”夏莓愣了愣。

夏振寧忽然問:“你和阿焰呢?”

“斷了。”夏莓答得很快,“我們斷了,所以,如果你和盧阿姨還……不用顧及我們。”

“爸不是那個意思,爸隻是想說……”他想解釋,可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說、該從何說起。

最後隻能拍拍她肩膀作罷,讓她胃不舒服就早些休息。

*

盧蓉和夏振寧分開了,自然也不是住在一屋,好在彆墅多的就是客房。

兩人聊了會兒天,便各自上樓休息。

程清焰獨自在樓下坐了很久,腦海中翻來覆去的都是剛才夏莓那聲“哥”。

沒有意料中的如釋重負,有的隻是各種複雜難言的情緒,不甘、不舍、痛苦、煎熬、折磨。

他坐在餐桌前,打開喝剩的那瓶紅酒,一杯接著一杯,不知不覺就喝完了那一瓶。

漆黑昏暗的客廳中,他躬下背,低下頸,將腦袋深深埋進臂彎中。

他無法克製地在心底想——

我也愛你的。

我也想自私地讓你永遠和我在一起。

不容任何人覬覦,不容任何人窺視。

我也想放任自己的占有欲,放任自己陰暗的心思。

但是。

程清焰思緒變淺,漸漸回憶到從前。

程誌遠賭博輸光了錢,酩酊大醉回家找盧蓉要錢。

盧蓉不給,程誌遠便打她,仍不消氣便也打他。

那時候他還很小,但已經學會還手,儘管仍不是程誌遠的對手,經常一個耳光就打得他耳膜轟鳴。

後來,程誌遠坐了牢。

他和媽媽終於算逃出他的魔爪,但依舊逃不出他遺留下的厄運。

小鎮

上各種各樣的議論聲彙聚。

“看到沒,那個小孩就是殺人犯的兒子。”

“真可憐。”

“可憐什麼,聽說這兒子還經常跟他爹對著打呢,說不定以後也是個小殺人犯。”

“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

學校裡大家怕他懼他,從來沒有人敢與他親近。

他在南錫市生活了17年,走得時候竟然也沒一絲留戀,連個道彆的人都沒有,他本以後去了柯北市後也是這樣。

隻是在頭一天晚上遇到了夏莓。

她撞見他打人,卻絲毫不怕,還笑著衝他揚了揚眉,給了他一張紙巾擦手背上的血。

她嬌縱也可愛,眼睛都是乾淨清澈的。

兩人莫名其妙越走越近。

程清焰想,等到她知道自己的過去後便也會害怕的。

可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夏莓一早就知道,是她警告了其他人,不許將那些事說出來。

後來程清焰每每回想起2012年的後半年,都覺得那段時光實在是太好了,好到就像是一個並不真實的夢境。

他懶散而頹唐地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頭,幽淡的月光灑在他臉上,他喉結滑動,眼眶慢慢紅了,越來越紅。

再後來,一滴滾燙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墜落在地。

與此同時,他手機震動。

程清焰直起身,隨意抹了把臉,看向來電顯示,而後稍愣——是之前在研究所時的一個學長。

程清焰掩去發澀的嗓音,接起:“喂?”

“阿焰?”那邊似有遲疑。

“嗯,學長。”

“原來那天看到的真是你啊。”唐宇說,“我前幾天去個公司看到你在麵試,怎麼樣,麵試進了嗎?”

程清焰停頓了下,淡淡扯起嘴角:“沒。”

“那就好。”唐宇像是長長地鬆了口氣,“太好了,那你現在是還沒有確定去哪裡工作對吧?”

“嗯,沒有,怎麼了?”

“伍哥你還記得吧,他這幾年在頭部公司攢了不少人脈和資源,最近準備自己創業一個智能動力公司,我也辭職了,準備跟他一起。”

唐宇笑了笑,說,“這個行業太壓榨人了,昏天暗地,反正總是這麼忙,為自己打工總比為彆人打工好,所以你要不要一起來?”

程清焰停頓了下,似是沒反應過來。

唐宇語氣裡滿滿的慫恿,挖牆腳般,“你現在加入可以算作技術入股,能分到不少原始股份,也算是公司的所有者之一,而且伍哥這些年做了這麼多項目,找投資和合作幾乎都不成問題,還在風口,發展不會差的,你這樣的天才,打工還真是不適合你。”

程清焰喉嚨有些啞,此刻也並沒有工作終於有了著落的開心和放鬆。

停頓了下,他低聲道:“唐宇哥,我剛出獄不久,很多新出來的技術都已經不知道了。”

唐宇問:

“給你半年時間,可以補回來嗎?”

程清焰喉結滑動,緩緩地認真答:“可以。”

“那不就行了。”唐宇笑著說,“阿焰,英雄不問出處。”

程清焰愣了愣。

他入獄的事很多人都不知道。

一開始研究所的人也都是不知道的,後來因為一直不見他來,教授打電話到他媽媽那兒,才得知了這個消息。

大家都為此唏噓不已。

唐宇又說:“其實那時候,後來你妹妹來過一趟研究所。”

程清焰愣了下。

“她來問我們,有沒有見到你,說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你了,一直找不到你。”唐宇說,“隻是那時候我們也還不知道你在哪,那事發生得太突然了。”

“她沒得到答案,很快就離開了,隻是晚上我忙完回去時又在公交車站牌旁見到她,她蹲在地上哭得不成樣子。”

“我問她怎麼了,她說她找不到你了,說她把你弄丟了。”

“我當時還不能理解,隻說你這麼大個人了肯定丟不了,說不定隻是手機沒電,很快就回來了。”

“她搖著頭哭得崩潰,一個勁地說,都怪她,是她把你的前途毀了。我以為你們吵架了,就勸她好好讀書,給自己掙得一個好前途阿焰也會高興。她哭著說,你的前途才是最值錢的,你是最優秀的人。”

程清焰眼前仿佛出現了當時的畫麵。

靜謐的街道,抽芽的梧桐樹,昏暗的公交車站,背後是某家補習機構的廣告牌。

少女就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其實她早就知道他去了哪裡,所以才會說自己毀了他的前途。

她隻是不願意接受,所以才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來這裡詢問他們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在她心中,程清焰就是那個金字塔頂。

她那麼努力,那麼拚命,不過是因為想要靠近金字塔頂罷了。

唐宇又問:“你現在和你妹妹見過了嗎?”

“……嗯。”

“那就好。”唐宇低聲,“阿焰,我相信你妹妹說的,你的前途會是最不可限量的,我們需要你的加入。”

掛了電話。

程清焰又在客廳坐了半小時。

腦海中盤踞的都是唐宇最後說的那句話。

也因為這句話,讓他過去的某些回憶漸漸複蘇,那些夏莓曾經跟他說過的話。

她說,你是綻放在黑暗中的火焰,能驅散黑暗,是注定要不平凡的。

她說,程清焰,你是我見過最優秀的人。

她嗓音平靜,就像在闡述一個認定的事實,說你會逆風而上,所向披靡。

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敲了下。

有些被束縛鉗製許久的東西終於裂開一條縫隙,那些因為過去幾年晦暗人生埋葬的勇氣與信心也在這一刻終於開始漸漸剝落煥生。

*

夏莓關

上房門,重新躺回到床上。

剛才敬酒時那兩杯紅酒喝得又多又快,酒意有些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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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趴在床上,將臉連帶耳朵都深埋進枕頭,企圖不讓自己去聽房門外的任何聲音。

可越是聽不到旁的聲音,她就越是沉浸在過去的痛苦回憶中無法自拔。

最後,夏莓一頭亂發從床上直起身,撥通了王雨霏的電話。

“喲,終於舍得想起我來了?”王雨霏一接起就說。

夏莓輕抿了下唇,沒說話。

她又問:“陳以年帶你這趟散心之旅怎麼樣?有效果沒?”

夏莓將下巴窩在膝蓋上說:“本來還有點,結果在這兒跟他偶遇了,還一起吃了頓飯,就又回到解放前了。”

“你們這……”這回連王雨霏都愣住了,“都不知道該說緣分還是孽緣了。”

夏莓也跟著歎了口氣。

“那你要不要跟我說說你和他的故事。”王雨霏說,“讓我這個專家給你參謀參謀?我大學可是選修過心理學的。”

夏莓從來沒有跟人完整地說過她和程清焰的故事。

這是第一次。

到這一刻,她才發現,過了那麼久,原來她從來沒有忘記過,和程清焰的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

深深烙印在心裡,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第一次見到他的黑巷。

程清焰陪她一起去拔智齒。

走在路邊時,程清焰總會拽著她手腕將她拉到裡側。

籃球賽,他問她想不想贏。

2012年國慶節的五月天演唱會,以及上海喧囂後寂靜的淩晨街道。

為了她故意考砸的英語考試。

搬出家後他們一起在步行街的長椅上睡了一夜。

唐青雲離開後他溫柔地安慰她,說最終總有一天她們還是會相遇。

痛苦的黑暗中他們緊緊依偎在一起。

他們明明已經走過了那麼多。

夏莓抱著腿,眼淚止不住:“可他卻那麼堅決地放棄了我。”

王雨霏第一次聽到這些故事,眼眶也濕潤:“莓莓,他沒有放棄你,他一直都很愛你。”

夏莓用力搖了搖頭:“我知道他很愛我,但他就是放棄我了,他從五年半前就決定放棄我了,隻有我……”

她眼眶紅得要出血,血絲泛出來,委屈地咬牙切齒,“隻有我!像個傻子一樣,自作多情,以為他還要跟我在一起。”

“從他殺了龐屏的那天開始,他就徹底放棄我了,霏霏,多可笑啊,他為了我而放棄了我,讓我連乾乾脆脆地討厭他都做不到。”

王雨霏輕聲說:“莓莓,他沒有放棄你,如果他放棄了你,他就不會來北京。”

夏莓緊緊抿著唇,紅著眼眶沒說話。

王雨霏繼續道:“你說的,他很聰明,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你覺得他會想象不到來到北京以後的境地嗎?”

“北京,競爭最

激烈的地方,數不清的人都想在這紮根,也有數不清的人最後收拾行囊失望而歸,他沒有文憑,背著那樣的過去,難道他不知道,他來北京會過得多辛苦嗎?”

王雨霏輕輕歎了口氣,說,“但他為了你還是來了。”

夏莓哽咽問:“那他為什麼還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沒有放棄你,他隻是放棄了他自己。”

夏莓靜了靜,眨了下眼:“我聽不懂。”

“你聽過一個恒河猴實驗的故事嗎。”

夏莓說沒有。

“這是之前我們老師上課的時候講到過的一個實驗,用在這個事兒上可能不太貼切,但也能理解。”

王雨霏輕聲說,“這個實驗中,心理學家將嬰猴在出生第一天就將它和媽媽分開,之後做了一個假猴子媽媽,這個猴子呢,可以噴射出高壓空氣,這種高壓空氣幾乎可以將小嬰猴的皮膚撕裂,但小猴子並沒有被嚇退到再也不敢靠近,而是撕心裂肺著更加牢牢地抱緊了假媽媽。”

“後來,他們又做了另一個機械猴子媽媽,可以強烈震動,但小嬰猴依舊隻是抓得更緊;再後來一個實驗,猴子媽媽可以從身體裡彈出鐵絲網,足以把小猴子打飛,但它被打飛後依舊沒有避開,隻是爬起來,默默等著鐵絲網收回去,然後再次爬過去抱住假媽媽。”

“最後一個實驗,是‘刺蝟’猴子媽媽,會彈出尖刺,小猴子被這些尖刺刺得遍體鱗傷,徹底嚇壞了,但是在等到刺收回去後,它就又重新回到了猴媽媽身邊。”

“然後呢?”

“而這些實驗中的猴子,後來即便被悉心照料著,但都會呈現抑鬱、自閉的狀態,甚至在回到猴群中後依舊絕食而死。”

夏莓愣住。

“這個實驗雖然是為了研究母親和孩子之間的情感接觸與成長,但在很多其他方麵都能類比。”

王雨霏看著她的眼睛,“莓莓,有句話雖然很爛大街,但卻是真理,有些人的童年是需要一生去治療痊愈的。很多人的行為舉動也能從他的童年中找到源頭。”

“程清焰,就像這隻小猴子一樣,他放棄了自己,所以即便遍體鱗傷、即便受儘坎坷,都可以,他就算是爬,也要爬向他那個愛的源頭。”

夏雷轟隆隆地沉悶響起。

萬家燈火在雷雨中點亮,祥和又溫馨。

王雨霏的話像一根根的針,細細密密地紮在夏莓的心上。

“所以,他來了北京,他從來沒有放棄你,他隻是放棄了自己。”

“他從始至終都深愛你。”

“你是他那個即便爬也要靠近的愛的源頭。”

“他隻是——”

“不會愛他自己。”

……

她的心臟在這一刻仿佛變成沙漏,細密的沙子隨著一分一秒流逝在心尖摩挲而過,帶起一片細碎的痛,也帶出過去的那些回憶。

那天是2012年11月21日。

夏莓到現在都清

楚地記得這個日子,她和程清焰“私定終身”的日子。

前一天,她被程誌遠搶了錢,還摔倒劃傷了腿。

這天一早,程清焰帶她一起去了警局。

回來後,程清焰跟她告白。

他先向她跨出了這一步。

儘管在那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談戀愛。

當時他說了很長一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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