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嗞——”
這一回,不再是“數據傳輸發現錯誤”的托辭,而是係統徹底關上了對話的通道。
她的意識海裡,隻餘空蕩蕩的一片。
噗。
看來被戳破之後,惱羞成怒了。
轆轆行駛的馬車中,回響起女子的笑聲。順著車簾傳了出去,惹人心神搖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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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月又躺著歇了一會兒,覺得身上沒那麼疼了,才直起身子來喝了一口水。幾刻之後,她睜大了眼睛,端詳了一陣玉質剔透的水杯。
水竟然是甜的。
看來救下她的人,身份也不一般。竟然連招待素不相識的路人,都用得起蜜水。
江陵月早就發現自己是在一輛行駛的馬車上。她猶豫了一下,掀開了車簾。
簾外一片青山,暮色已四合。
馬車的前前後後傳來陣陣的喧囂聲,聽不出這一行具體有多少人,但她感覺自己已經被聲音淹沒。
便在此刻,馬車的前門忽然洞開。
之前她醒來就守在身邊的少年,再次出現。這一回,他的手裡還多了幾盤點心:“休息得怎麼樣了?馬上就要停下駐紮了,離生活炊飯還要許久。我給你拿了些點心,你先吃點好墊一墊。”
“多謝。”
這一次的道謝,可比第一回真心實意得多。
江陵月剛才喝下了蜜水,許久也沒有不良反應出現。這或許說明,少年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對她的救命之恩多半也是真的。
她接過了盤子,咬下了一小口點心。
油、糖和白麵混合而成的點心,並不多麼美味,對於一個受了傷、亟需營養補充的人來說如及時的甘霖。她的胃似乎也被這味道久違地喚醒,狠狠地抽痛了一陣。
“我那兒還有些傷藥,等駐紮下來了就給你送過來。你自己擦一擦。”
“實在是太破費了。對了,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呢?”最開始的警惕性降了下去,江陵月也端詳起了少年的真容。他麵容如玉,頰畔還有未褪的稚氣,正是十三四歲少年郎的模樣。*
“你可以叫我阿光。我阿翁阿母、還有阿兄都是這麼叫我的。”提起“阿兄”二字時,少年的眼底一瞬燃起了躍動的焰火。
“阿光。”她輕輕喚了一聲。
“哎。”
江陵月有滿肚子的疑惑。可惜,為了不露出破綻,她也隻能強忍著不解,慢慢地套話。
好在,阿光並沒有多少防備。他輕而易舉地告訴了江陵月一些她想知道的信息。
譬如,她是怎麼被救下來的。
按照阿光的說法,他們一行人走在官道上,恰巧有一輛被摔毀的馬車橫亙在了中央。他阿兄命人拖走了馬車,卻發現馬車裡還有一個渾身是傷、昏迷不醒的女子。
也就是她。
“對了,你一個女子孤身一人,怎麼會在那樣危險的地方?”
“我……不記得了。”
江陵月捂著額角,麵露痛苦之色。用儘了自己全部的演技,扮演一個無辜的失憶少女:“醒來後我忘記了許多事。既不記得家在何處,也不記得為什麼會受傷。”
“那怎麼辦呢?”
少年猛地站起身來,麵露焦急:“我還和阿兄商量著,若是一路上途徑你家鄉,就順道把你送回去。”
話音剛落,少女清月般的眸底頓時湧現哀傷之色,蒙上了一片朦朧的水霧。
“你,你彆急啊。”
少年見狀,不由得放緩了聲音:“這樣吧,待等下駐紮的時候,你隨我去見阿兄。看看他有什麼辦法。”
“多謝公子。”
這也正是江陵月想要的結果。
她的曆史常識不足以支撐她毫無破綻地偽裝一個原住民。裝失憶就不用擔心許多,既無人會細究她的出身,格格不入的言談也不會招來太多異樣的眼神。
而去見阿光的兄長,就更有必要了。
從阿光的言談中不難看出,他口中的“阿兄”是這浩浩蕩蕩一行人的領頭人。他的能力應當也不會太差。
和這樣的人打交道,有助於江陵月更快地厘清自己的處境。
無論是身份,還是這個時代。
胡思亂想之間,馬車終於徹底停了下來。
“咱們走罷。”
阿光想攙扶江陵月,卻比她慢了一步。她顧不上身上的傷口,迫不及待地下了車——誰在馬車上顛簸了一整天都不會好受。
一路上篝火連天,映得黯淡的天穹也明亮了幾分。
這一行人顯然對露宿野外頗有經驗,千百頂帳篷如星羅棋布般分列,卻並不顯得淩亂。它們集體拱衛著中間最高大的一頂。想來那裡就是阿光兄長的住所。
江陵月忍不住詫異:“這裡是軍隊麼?”
如此規矩嚴整的陣型,唯有訓練有素的軍隊才能做到。她先前還以為是通往長安的商隊,隻因蜜水和點心的價值不菲,軍中應當沒有這般豪奢之物才對。
現在看來,她卻猜錯了。
阿光點了點頭:“對,馬上要班師回長安了。”
那阿光的兄長,豈不是個領兵的將軍?
在西漢,手握兵權的將軍的地位可一點也不低啊。這麼快就要和這個時代的頂層人物打交道麼?
江陵月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烏黑的眼睫輕輕顫抖,在眼底落下一片陰翳。
阿光看出了她的緊張:“莫怕,阿兄他人很好的。”
江陵月輕輕地搖了搖頭。他人好是對弟弟的,而不是對一個說不清自己來曆的女子。
但無論如何,這一趟她必須要走。
不僅為了探聽消息,更重要的是,這位將軍救下了她的命,也給了她妥帖無比的照顧。即使是對原主的恩情,也值得她這個占了便宜的異世界魂魄由衷道一句感謝。
“沒事,咱們走吧。”江陵月衝著阿光笑了笑。
士兵們三二成群,各自忙著生火做飯。隻有幾人抬頭瞥向他們,片刻後又低下頭去,足征見得軍紀嚴明。
越靠近中間那一頂大帳篷,人聲就越發地嘈雜。其中摻雜著許多江陵月聽不懂的話。最開始她還以為是什麼方言,待湊近了說話的人一看,卻當場愣在了原地。
他們各個高鼻深目,麵上布滿經年風霜磋磨的痕跡,是與農耕文明滋養的漢民族迥異的麵孔。
“怎麼還有外國人?”
阿光聞言,極輕地一怔:“外國人?你這名字倒也沒錯。他們是匈奴人……陵月你彆怕!他們都是業已投漢的匈奴人,不會傷害你的。”
匈奴人。
江陵月忽地想到了什麼。
她轉過頭來,定定看向了阿光,眉目間有著不易察覺的鄭重和緊張:“阿光,我之前竟然忘了問你,你兄長他……姓什麼?”
“姓霍!”
阿光驕傲地挺了挺胸脯。
江陵月的眼前陡然生出一陣眩暈。她以手撐了下額頭,立刻引來阿光的關切:“陵月姑娘,你還好嗎,你沒事吧?”
不,我有事。
誰也不知道,江陵月的心底遠比她表現出來得更加沸騰。
西漢。
姓霍,將軍。
他還打敗了匈奴。
……天呐,不會真的是她想的那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