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月感覺心累極了:“公主你……還是小心些吧,莫要讓平陽侯知道了。”
當利公主卻渾不在意:“他知道的啊。”
曹壽是姑母平陽公主的兒子,她的嫡親表兄。他倆一同長大,他怎麼會不知道這件事?
“……”
好吧,江陵月決定再也不參與這個話題。
當利公主忽地粲然一笑:“文成將軍已經故去了五年,許多事情本公主都漸漸忘記了。不過一見到女醫你,我就想起來不少。你和他有許多方麵都很相似。”
江陵月警覺地皺起眉頭。
這話怎麼聽起來怪怪的呢?當利公主不會也……
“若是能看你嫁得如意郎君,本公主也算了卻了一件遺憾事。”
呼,幸好。
當利公主是直女。
不過,江陵月又被她話中另一層信息嚇到了:“我要嫁人?”
當利公主瞪大了眼睛,十分理所當然道:“對啊。”
兩人麵麵相覷,大眼瞪小眼了起來。尤其是當利公主,她眼底蓄滿了疑惑,似乎不知道為什麼江陵月會有此問。
“呃……”
江陵月這才驚覺,她一直以來忽視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後世你要是不結婚,最多被三姑六婆或者雙親嘀咕幾句,沒人能真的拿你怎麼樣。
但這裡是西漢。
十五歲以上的女子不嫁人,是要被罰款的。
高貴如當利公主,也覺得女性嫁人仿佛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不明白,為什麼江陵月聽到這個詞會這麼敏感,這麼大驚小怪。
冷汗漸漸漫上江陵月的後背。
原主的身體,現在滿十五歲了麼?
觀念上的問題還在其次,更要命的是,如果在彆人眼裡她已經是待嫁的年齡,會不會頭腦一熱就給她做主安排婚事?
說不定他們還會覺得這是成就一件好事,而倘若她拒絕,就成了不識好歹。
不行。
江陵月緩慢而堅定地閉上了眼睛。
她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她要拿回她婚姻的自決權——即使真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和人王八綠豆看對了眼要結婚,那也應該是由她自己決定,而不是旁人置喙。
“多謝公主的美意。”江陵月緩緩說道。但是很可惜,這美意她是無福消受了。
迫在眉睫的事情又多了一件,她要在誰腦子一熱給她保媒拉纖之前,立下足夠多的功勞,然後說服劉徹,拿回她婚姻的自主。
當利公主不明所以,點了點頭。
以她察言觀色的本事,自然察覺到江陵月的不對勁。不過她隻以為江陵月是心中有人所以不自在,完全沒往彆的地方想。
“咱們出來久了,還是先回去吧。不然阿母要等急了。”
“嗯。”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向了去正殿的路。一路上不見炎炎烈日,不時有涼爽的竹風吹過,風中夾雜著若有若無的花香,很是沁人心脾。
江陵月闔起了眼睛,感受涼風拂麵的輕快感。方才的複雜心緒,也被這一陣微風安撫了不少。
逆料,耳畔忽地響起了當利公主十足驚訝的聲音:“阿母……舅舅?你們怎麼在這兒?”
阿母?舅舅?
江陵月一下子睜開了眼。隻見當利公主滿臉睜大眼睛望向前方,而她所看的地方站著兩個人,她還剛好都認識。
平陽公主,和大將軍衛青。
二人的身邊沒有彆人,隨從都遠遠地綴在外側。正像她和當利公主方才那樣。這正說明,他們正在說著悄悄話。
江陵月的麵色,一瞬間變得古怪。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現在的平陽公主死了老公,正處於寡居狀態,沒有嫁給衛青吧?那這兩個人趁著宴會的間隙,躲在竹林裡說悄悄話的行為,就有幾分微妙了。
再看當利公主的神情,顯然也毫不知情。
……她倆,不會是撞破了什麼密會現場了吧?
隨著驚訝的女聲傳開,遠處竹林下的二人身形同時一頓,片刻後又恢複如常。
衛青麵帶微笑朝著當利走來,十分疼愛地摸了摸她的發鬢:“阿窈怎麼會在這兒?還和江女醫一起呢?”
當利公主小聲說:“我和女醫,有幾句話要說。”
她先看了一眼舅舅,又看了一眼姑母兼婆母,神色既糾結又後悔。顯然是在為剛才莽撞的叫破而心懷愧疚。
平陽也笑道:“那你們這是說完了?你這調皮的性子,可莫要嚇壞了女醫才好。”
“我才沒有呢。”當利公主不服氣地反駁。
江陵月在一旁看得眉頭直跳。
顯然,無論是衛青或者平陽公主,都沒有解釋他們自己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又在聊些什麼的問題。
當利公主呢,兩個人都是她長輩。她貿然叫破本就是無禮,哪裡還能不顧一切地繼續追問下去?
但事實如何,她肯定有自己的答案。
江陵月心裡,也有自己的答案。
有件事她可還沒有忘記呢,五天之前,她正要去去大將軍幕府找衛青商量事情,卻在幕府的門口被平陽公主堵了正著。
這要是兩個人關係不咋樣,衛青這種謹慎到極點的人,會放著長公主肆意攔截他的客人麼?
顯然不會。
尤其後來這倆成了真夫妻,就更微妙了。
但人在屋簷下,江陵月可不會貿貿然地戳破,給人難堪。她換了一個安全的話題:“敢問長公主,不知牙具賣得如何了?”
提起這個,平陽公主的笑意自然了許多。
她頗有幾分得意:“凡是試用過的人,無不在本公主這兒下了定金。本公主就是擔心,女醫你這兒和少府的製作速度,能不能跟得上他們的消耗了。”
江陵月說:“我沒問題的。”
小蘇打的製備不難,也沒什麼危險。
她成功了一次,再把要領告訴白芷,讓她上手製備幾次。以後,都可以放心假手於人了。
衛青也聞弦歌而知雅意:“若是少府的人手不足,我會再派些人前去協助。”
平陽公主搖了搖頭:“罷了,眼下戰事在即,你還是緊著前線吧。莫要因這些瑣事委屈了去病。”
“長公主說笑了。”衛青很是無辜:“我怎麼會委屈了他?縱使我想,陛下也不依的。”
“也對,是我多想了。”
四人漸漸走出了這片竹林覆蓋的花園。衛青和平陽在前麵走著,江陵月和當利跟在後麵。
隻是她們兩個小輩,一路上都很沉默。
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裡的同病相憐:在兩個大佬麵前,莫名覺得插不上話怎麼辦……
終於,江陵月遙遙看見了霍光的身影,心底狠狠地鬆了一口氣。
她連忙朝他跑去。
霍光端詳了她片刻:“陵月你沒事吧?”
江陵月連忙搖了搖頭。
雖然她心裡不這麼認為,可該否認的還是得否認,不然傳出去不就成了當利公主苛待她了麼?
“我就是……”
誤入《漢武意難忘》的拍攝現場了。
先是當利公主深情回憶白月光,又是意外撞破衛青和平陽公主的見麵。她今天應該出門沒看黃曆,和月老犯了衝。
“那就好。”
霍光剛鬆了一口氣,旋即眼睛突然一亮,望向了遠方的某處:“阿兄,你怎麼來了?”
阿兄?
江陵月兀地一驚,也隨之回頭。
此刻宴會已散,客人們酒足飯飽,有的已然歸家,有的猶自還在席間推杯換盞。
霍去病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他甫一出現,滿場皆靜了片刻,連絲竹管弦的背景音也停了一瞬後恢複如常,仿佛剛才的停頓是一場錯覺。
下一刻,馬上就有人端著酒杯朝他走來,想要巴結這位名噪一時的少年將軍。
霍去病卻看也不看。
他步履不停,把一切阿諛甩在了身後,徑自朝著霍光和江陵月的方向走來。朱玄相間的衣擺隨風而動,氣度凜然不凡。
霍光遞過去一杯果酒:“阿兄,你怎麼會來參加宴會的?不是忙著準備出征的事情麼?”
霍去病接過後,仰頭一飲而儘。
“我不放心。”他說。
不放心?
不放心什麼?
還沒等江陵月想明白,就見霍去病徑自把目光投向了她。一向寒涼如天山雪的眸子,微微帶上了些溫度。
“女醫行事可還順利?可有不長眼的刁難於你?”
霍光說:“阿兄你就放心吧。你囑咐的事情我都做到了。有人想給女醫灌酒,被我給攔下來了呢。”
他微不可查地挺了挺胸脯,似乎在等著兄長的表揚。可惜,另外的二人卻不約而同地忽視了他。
江陵月的嗓音有片刻的艱澀:“……軍侯,你不放心的是我麼?”
“是。”
霍去病毫不客氣地承認:“我是為了你來的。”
兩人眼神對上的一刹,江陵月的腦子裡仿佛有什麼東西炸開的聲音。她發現她之前搞錯了一件事。
她不是誤入《漢武意難忘》的拍攝現場……
她好像,也成了主角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