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月麵色十分複雜。她也是從這番話裡判斷出來,江充並沒有羅織罪名,而是實打實地問了出來。
“是白磷氧化導致的自燃。”她說。
目睹過李少翁死亡的人,對這件事全都諱莫如深。他們隻見到李少翁號稱要破除鬼火的謎團,卻被背後突然冒出來的一團火活活燒死。這讓深受封建迷信影響的人會怎麼想?
他們一定會覺得,是李少翁受到了鬼火的反噬。
這不是恰恰說明,他與仙有緣麼?
因此,沒有一人懷疑過這背後會另有蹊蹺。甚至,它不過是一個神婆的嫉妒之心釀出的血案。
但是……真相其實很簡單啊。隻要稍微上過初中化學的人都能猜出裡麵的門道。宛若無非是偷走了師兄存放好的白磷,沾了一點兒在他的衣服上。
而白磷是極其活躍的物質,和氧氣反應放熱後,把周圍的溫度漸漸升高到它自燃所需要的燃點,就能達到無火生煙的效果來。
江陵月的聲音回蕩在萬靈明庭的上空。許是她神色不虞,聲音也染上了絲絲縷縷的鬱氣。
“……就是這樣?”劉徹聽完之後,眼底微怔,似有片刻的失神。他實在沒想到,哪裡有什麼仙緣天罰,不過是一場陰差陽錯。
“就是這樣。”江陵月篤定到。
劉徹不由以手覆麵,慨然而歎道:“朕竟被這個蠢婦蒙騙了整整五年!”
江陵月輕輕地搖頭:“或許,她自己也不懂。”
宛若身為一個神婆,她的唯心主義世界觀裡,大約真的覺得白磷裡蘊藏著鬼火。她偷偷地把白磷摻在李少翁的外衣裡,則是利用鬼火反噬他自身。
包括她,包括劉徹一行人壓根在內誰也沒能想到,這其實是個正常的自然現象。
那師兄他自己呢?
或許他在白磷自燃的時候有所察覺,或許根本沒有。但到那個關頭,有沒有已經根本不重要了。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身上的大火吞沒,卻連想要害他的凶手都找不出來。
一樁冤案沉寂了整整五年,機緣巧合之下,真相才被挖掘出來,重現天日。
江陵月從沒想過傷害彆人,但以暴製暴除外。
她工工整整給劉徹行了一個禮:“請陛下誅殺宛若和劉陵,以慰我師兄師兄在天之靈。”
劉徹淡淡道:“僅誅殺就夠了麼?”
“……”
她這才想起來現在是西漢時期。死刑遠遠不是最高的懲罰,還有許多種酷刑的花樣。這顯然違反她現代人的原則。但是劉陵和宛若坐下的惡事橫亙在前,讓她說不出一句求情的話。
江陵月選擇了沉默。
江充察覺江陵月沉默中的微妙,連忙接過話頭:“陛下,不如讓草民來親自處置這兩人,如何?”
大概江充審訊中展露的能力確實被劉徹看在眼裡,他大方地點了頭:“可,苦主既然是你妹妹,那這事兒就交由你來安排。等回到長安之後,你就去找廷尉,跟在他的身邊做事吧!”
江充眼前倏然一亮:“是!”
“陛下!陛下!”
春陀略顯碩大的身軀遠遠地跑來。即使有傷在身讓步伐變得滑稽,他此刻也顧不上。他帶來了近來難得一見的好消息:“回陛下,太後娘娘她終於醒了!”
劉徹倏然起身:“果真?”
“是真的!太後她還開口說話了呢!”
“擺駕,朕立刻前去探望太後!還有子夫據兒他們,你也派人去通知一聲。”
“是。”春陀應了一聲後,目光卻移到了江陵月身上:“還有,太後她說,如果陛下前去探望的話,請務必帶上江女醫。她有些話要和江女醫說。”
江陵月指了指自己,愕然無語:“我?”
“太後她老人家是這麼吩咐的。”
“哦?”
劉徹頗為不善的目光投諸江陵月身上,估計是有點吃醋的意思。親生母親九死一生地醒來後,第一個想見的人不是他這個寶貝兒子,而是個外人。
江陵月感受到目光後:“……”她好無辜。
一路上,她無論如何也沒想明白王太後為什麼要見她。直到到達太後寢宮,穿過層層的簾幃後,她看到床頭略顯憔悴的女子,低低喚了一聲:“太後。”
“江女醫來了啊。”
王太後看了她一會兒,才道:“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已經有人告訴哀家了。若不是你,哀家大約已經魂歸九泉了罷。”
“太後您言重了。”
“到底有沒有言重,哀家心裡頭有數的。”王太後沒有過多糾結這個問題:“江女醫,經過這件事以後,要不然你還是彆留在宮裡頭了吧?”
“啊?”江陵月訝然出聲。
什麼鬼啊,口頭感謝之後,就要撤她的職嗎?
但是……她默了一瞬之後就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畢竟雖然劉徹沒提,但江陵月自覺也有一份責任。
王夫人也是她經手過的病人,她卻對她的身體情況也不甚了解。雖然義妁的醫治方案珠玉在前,但她做完輪椅後就當了甩手掌櫃,沒有儘到責任,放任宛若任意施為也是不爭的事實。
江陵月的心裡也有一份自責在。雖然不舍得公務員的鐵飯碗,但她知道,這是她必須承擔的。
“那就好。”
孰料,王太後看起來卻十分舒心,撫了撫她手背:“這宮中的魑魅魍魎太多,讓你這等有本事的人深陷其中,實在不美。”
“你既然願意出宮,哀家就去求皇上,讓他封你個實職去做。不拘是哪裡,總能讓你有地方放手施展才能!”
“啊?”江陵月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