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不要回答。”(1 / 2)

“什麼……”

江陵月凝視著王太後落在她掌心的手背。依稀看得出來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 但已經沾染上了時光的霜痕。她兀自怔了好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您竟然不是要把我驅逐出宮?”

“江女醫,你怎麼會這麼想?”

王太後先是一陣愕然, 旋即竟笑出了聲來。她方才清醒過來, 身體虛弱沒有底氣, 笑了一會兒就克製不住地咳嗽起來。江陵月連忙把她扶起身,一下下撫著後背給人順氣兒。

待王太後終於又能說話了, 便道:“你救下了哀家的命, 哀家卻要把你驅逐出宮。莫非在你江女醫眼裡,哀家就是個是非不分的人不成?”

“不是的……”江陵月低低道。

她遲疑了一下, 還是選擇坦白:“腿腳不便之人久坐在輪椅上,比常年臥床更容易讓皮膚生瘡。我僅僅製造出了輪椅,卻沒有提醒您和服侍您的人這一點。”

“還有,如果不是我沒有日常檢查您的身體, 也不會讓宛若和劉陵她們有機可乘。”

江陵月說完就垂下了頭。

“傻孩子, 就算你說你要檢查哀家的身體, 宛若她就會同意麼?”

王太後像是不能麵對一般, 默默地彆過臉去,疲憊的聲音微有顫抖:“怕是哀家也會聽從她的話,不讓你插手的。從前義女醫還在長信宮的時候, 她就對義女醫多有指摘。哀家分明看在眼裡, 卻都縱容了。”

“誰能料到人心難測, 她日日夜夜與哀家相處, 私底下卻包藏著如此大的禍心。不僅草菅人命,就連哀家的身身體都可以做筏子。”

江陵月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道:“太後啊,您為什麼那麼信任宛若呢?”

連太後最信任的義女醫都要避其鋒芒, 可這宛若也看不出有什麼本事啊。連欒大那種人都會一點街頭騙術,她和宛若認識這麼久了,一次都沒見到她人前顯聖過。

王太後的字裡行間,透露著一股濃濃的倦怠:“她畢竟是預言了我此生富貴之人。”

“啊。”江陵月想起來了。

她油然生出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莫非她就是太後您入宮前,您的母親平原君去祠裡卜問吉凶的那個人?”

“是她。”突然提及往事,王太後眼底染上一絲複雜:“一晃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誰知道,誰知道啊……”

江陵月撫了撫王太後的手背,不知道該說什麼。

宛若的背叛,對王太後的打擊顯然很大。不如說她之前和江陵月談話時都是在故作輕鬆,掩蓋自己內心的負麵情緒。也對,她隻不過是喝了安眠藥昏睡了一天,何至於一夕變得如此憔悴呢?

她也能夠理解,為什麼王太後會那麼信任宛若了。

眾所周知,王太後進景帝的後宮前已經嫁過人了。她的母親臧兒突發奇想,想把她獻給太子劉啟博取富貴。正是當時在長陵的神君宛若預言她子孫富貴,才讓臧兒下定決心,先後獻上兩個女兒給太子。

結局就是,宛若的預言應驗。王夫人有感當年的恩澤,請劉徹把她接入宮來供奉祠堂。

“神君者……故見神於先後宛若。平原君往祠,其後子孫以尊顯。及武帝即位,則厚禮置祠之內中,聞其言,不見其人雲。”

這還不是《漢武故事》之流的野史故事,而是司馬遷記載在《史記·孝武本紀》裡的原話。

如果是這樣的話,王太後對宛若的盲目信任就解釋得通了。

不得不說,宛若運氣實在是太好好。算命的一天可能要拋出去八百句“這孩子命裡富貴”,偏偏她就能一語點中未來的太後,從小地方的神婆一躍成為長信宮一霸。

想明白這些之後,江陵月抽了抽嘴角:如果宛若是王太後母親那一輩的人,那她的真實年齡得多大了呀?她還給霍去病自薦枕席……嘶。

停!打住!

江陵月連忙止住了自己的聯想。

那廂,王太後沉浸在情緒中一會兒,就恢複了正常。

她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了,心理素質自然不用說:“女醫,你是怎麼想的呢?若你還想留在宮中,也是極好的。徹兒和哀家幾個孫兒孫女還須你照料。就是這宮裡頭人……雖然有子夫鎮著,到底她精力有限,總有照管不到的地方。”

江陵月無聲表示讚同。

一會兒一個館陶公主,一會兒一個宛若。在宮裡打工值班生生變成了闖關遊戲,時間久了她可吃不消。

但她微蹙了蹙眉,眼神裡也透著猶疑:“我如果想出宮的話,可陛下那兒……”

王太後斬釘截鐵道:“哀家親自去說。上一回義縱坐法,哀家的阿妁就吃了個暗虧。這一回陛下再想搭上你,就說不過去了!”

江陵月福至心靈一般眨了眨眼:“您難道,是因為江充……”

“你能想透這一層,很好。”

江陵月頓時感動得嘩嘩的,握著王太後的手也更緊了些。

雖然兩個人都沒有點透,但對彼此在說什麼心知肚明。王太後不止是因為擔心她在宮中的安危,才要把她送到宮外做事。更是因為她突然冒出來的兄長。

江充和義縱,兩人的身份何其相似?他們都是劉徹手中一把揮向豪強諸侯的刀,也隨時有著被帝王拋棄的可能性。

因為義縱坐法被伏,義妁被迫自請出宮,王太後也被迫損失一個信任的女醫。那江陵月呢,當江充也野心勃勃地展露出對權欲的渴望,她的處境會不會也和當年的義妁一樣岌岌可危?

正是看透了這一點,王太後才打算把江陵月送出宮去。到時候,她領的是外官的俸祿,擁有足以自保的功勞,又有衛氏一族的看顧。不論江充淪落到什麼下場,都不會牽扯到她身上。

義妁的遺憾,不會再度上演。

“沒想到,我和義女醫平生素未謀麵,卻還能沾上她的光。”江陵月說。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第一次見到王太後的時候,就被二話不說地留下。那時候她還腦補自己是不是王太後白月光的替身。沒想到一個多月後,她真的當了一回白月光替身。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不知為什麼,江陵月突然鼻頭一酸,垂著眼乖順道:“請您放心,如果我能出宮的話,一定會做出一番事業,不會讓您失望。”

“好,合該如此。”

王太後得了這句保證後,就支起身子,命服侍的宮女掀開床榻上的層層帷簾:“來人,給哀家梳洗穿衣,哀家要去見陛下。”

“你也去休息罷,這一天看顧哀家,實在辛苦你了。”

“敬諾。”江陵月知道接下來就是皇帝母子的場合了。她恭恭敬敬地給王太後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臨出門之前,她突然回頭望了王太後一眼。後者目光悠遠正凝視著她的背影,見狀便對她回以微笑。

江陵月不知該作何反應,也下意識回了個笑容。

說起來,她和王太後見麵算少的,最大的交集不過是給她做了一個輪椅。如今卻能得到太後的眷顧,得以出宮謀實職。即使知道太後是為了彌補當年義妁的遺憾,可這份人情,她也是還不清的。

隻能像承諾的那樣,做出一番事業來,才算不辜負王太後的一番苦心了。

江陵月出了寢殿,隻見劉徹身後跟著一堆仆從,卻正和江充說著什麼,看起來,兩個人還談得頗為投機。反正劉徹身上是再也看不見之前的濃烈鬱氣了。

她的眉心不由狠狠一跳,什麼負麵情緒都散了。

江充,還真是不放過每個往上爬的機會啊。她就不在一會兒,這人都湊到劉徹眼皮子底下去,連春陀都要退居一射之地。

劉徹和江充也停止了交談,齊齊望向她來。

“母後同你都說了些什麼?”劉徹一見江陵月又眉峰微抬,換上之前那副有些吃醋的表情。

呃……

江陵月直覺,如果她直言不諱,劉徹今天這個醋恐怕是要吃到底了。她明智地選擇賣了個關子:“這個問題,陛下去見太後的時候就知道了。”

劉徹聞言,眼角又忍不住抽了抽,一言難儘望向江陵月。

江陵月無辜地回視。

“……”

“……”

可能劉徹到底端著一國之君的架子,覺得自己跟江陵月計較這些太過幼稚,便輕哼一聲,沒有再接她的話茬。織金描紋的廣袖一揮,徑自朝太後寢殿走去了。

呼——

江陵月鬆了口氣,又看向了江充:“阿兄,可否找個僻靜之處?我也有些話要同你說。”

江充微微一笑,似是毫不意外:“到我的住處去吧。陛下驅散了那裡的所有人,隻剩下我一個,再安靜不過。”

“好。”

再次踏入江充的住所,江陵月左右四望。上次除了往來的自薦之人外,還能隱約見到幾個服侍的仆人,這下真的像他說的那樣,隻剩下一個人了。

想來是最近甘泉宮中大清洗導致人手緊缺,這裡的仆婢都被調遣到彆的地方服侍了。

思及於此,江陵月的目光再度染上一絲複雜。這一次宛若和劉陵生事被她揭破,仔細盤算下來所有人都沒撈到好處。

隻有江充,成了最大贏家。

不僅找回失散的妹妹,還獲得了劉徹的賞識。而且這個劉徹還是盛怒形態下的劉徹,他能從這個模式下的劉徹手底討到好,想來能獲得晚年老糊塗劉徹的賞識也不在話下。

“妹妹,你有什麼話想要問我?”江充保持著八風不動的微笑,似對江陵月的目光渾然不覺。然而正是這個表情讓江陵月明白,他一定看出自己的疑慮和忌憚了。

江陵月沉吟了片刻,還是選了個看似安全的話題。她不想那麼快圖窮匕見:“阿兄你向陛下請命審訊宛若,說你在趙國曾經乾過這個活。這可是真的麼?”

“啊,那個啊。”江充的語氣中充滿了愉悅:“那是我為了取信陛下才那麼說的。”

“……好吧。”

看來她的猜測沒出錯,江充在趙國應該混得不怎麼樣:“所以阿兄,你為什麼那麼熟練啊!”

居然能從劉陵的口中撬出東西。

劉陵比起翁主的身份,更像劉安安插在長安的情報人員。江充第一次審訊犯人就啃這種硬骨頭,居然還啃成功了。

“這有何難?”江充語氣森涼道:“正是因為她貴為淮南王翁主,沒吃過你我兄妹吃過的苦。所以隨便用幾樣酷刑稍微嚇唬一下,她就全部全部招了。”

“……什麼酷刑?”

江充每說出一種,江陵月的臉就更白了一分。有些甚至是她聞所未聞的。江充還好心要給她解釋具體內容,江陵月連忙擺著手拒絕了。

彆說是劉陵了,就算是她聽到這些名字,估計都要把她祖宗十八代交代得清清楚楚。

“這些酷刑,你不會都用在了她身上吧?”

“那倒沒有。”江充說。

江陵月悄然鬆了口氣。

然而一口氣還沒鬆完,就聽見他搖頭道:“甘泉宮不過是行宮,哪裡有這些個刑具?”語氣聽起來還頗為遺憾。

江陵月:“……”

原來不是江充心軟,而是場地限製了他的發揮!

不過西漢時期還頗有上古遺風,文明觀念和現代人有很大不同,酷刑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隻能說,江充是天生吃酷吏這碗飯的人。難怪劉徹讓他去廷尉那兒報道。

思及於此,江陵月又忍不住問道:“你剛才和陛下在談天,不會就是在聊這件事吧?”

“什麼……”江充怔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不是。是陛下在詢問我趙王宮裡的事情。”

趙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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