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最開始仆僮的告狀, 另外十幾個人也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這件事的根由。
“這人莫名其妙的,抱著荊條就說要給您負荊請罪。”
“驃騎將軍府的門前,豈是他能隨意撒野的地方?門房就把我們叫來,又把他攔了下來。”
“誰知他一點兒不肯, 非要待著不肯離開。還說大門口非是軍侯的地盤, 說我們無權阻撓他。”
太醫令官秩六百石,也是個不小的官了。然而驃騎將軍府的家下人們提起他時卻毫不留情麵。
俗話說得好, 宰相門前七品官。這些人自恃主人家的身份是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他們認為, 是太醫令意圖鬨事, 不尊重軍侯和江女醫在先, 由不得他們不客氣!
講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有女婢開口諷刺道:“說是要給女醫您負荊請罪,可實際上呢, 也隻是抱著個荊條就敷衍了事, 怎能算得上誠心?”
被一個下人直言諷刺, 太醫令臉上頓時清白交加。卻苦於無法反駁, 憋得他青筋都綻了出來
江陵月循聲一瞧,還真是。
太醫令身上的官服穿得齊齊整整, 腰間還懸著一根玉帶,箍住略有些發福的身材。而那根荊條呢, 沒被他背在背上, 而是緊緊握在手中。旁人稍一不留神就會忽略了去。
再細細看去, 什麼荊條?分明是一根光溜溜的細樹枝子。
這也叫負荊請罪?
也太過形式主義了吧?
而且, 非要上門道歉這一舉動也很迷。她本來沒打算找太醫署麻煩什麼的,他這麼一鬨,反而把矛盾擺在了明麵上。
江陵月看向太醫令的目光, 頓時變得複雜了起來——到時候他上門負荊請罪的消息一傳出去,誰還會在意荊條是真是假?
她搖搖頭道:“你且離開罷,你也沒義務配合我招醫士。既然沒有對不起我什麼,也不需要上門跟我道歉。”
先生已經招完了,太醫令道不道歉又有什麼用呢?
出口惡氣?精神勝利?
江陵月心底搖頭——她還沒那麼無聊。
太醫令聞言狠狠咬牙,片刻後又換上一副唯唯的笑臉:“該道歉,下官做錯了事,該對道歉的。”
江陵月挑了挑眉梢:“這麼不情願,難道有人逼你來的?”
她感覺這人明明也不服氣得很,但又不得不對她服個軟,仿佛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似的,故而才有了這個猜測。
太醫令渾身一僵,竟是一副被說中了的表情。
江陵月:“……是誰逼你來的?”
太醫令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是太常。”
今日他明明在太醫署待得好好的,就被突然出現的太常劈頭蓋臉地痛罵了一頓,讓他在下屬眼前失儘了顏麵。
太常罵到最後,才圖窮匕見,狀似不經意地提及了“醫校”“江女醫”之類的字眼。同時還暗示他,讓他務必來給江陵月道歉。若不然,不僅是他,連自己這個上司的位置都要挪一挪了。
太醫令平生最看重權位,聽後立刻駭然不已。隻是他心中並不服氣,“負荊請罪”時免不了帶出了一兩分,才被江陵月識破了去。
江陵月聽得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太常啊,九卿之一,也是太醫令的頂頭上司。
九卿是外朝的高官,消息自然靈通不已。估計是聽說她麵試過程中被劉徹急召,心中擔心她得劉徹重用後清算自己,才會讓太醫令前來對她致歉,也算是隱晦地撇開關係。
想通了其中的關竅,江陵月皺了下眉,態度還是沒變:“你走吧,不需要跟我道歉,這件事到此為止了。”
太醫令卻不同意了。
他捏住江陵月的裙角:“今日在下負荊請罪一事,附近已經有不少人看到。女醫若不接受的話,怕是有礙於名聲。”
江陵月氣笑了:“你在道德綁架我?”
跪在驃騎將軍府大門口,口口聲聲要負荊請罪。原來是生怕彆人看不到,生怕輿論不能綁架她啊。
她之前就想到了這一層,隻是沒點透。
沒想到這人沒臉沒皮,竟然好意思直接開口威脅她。
江陵月立刻往後退了一步,退回了仆婢們保護的範圍。雙手狠狠地提了提裙子,把裙角從太醫令手中拖拽而出:“那你就跪著負荊請罪吧,看看到時候事情鬨大了,陛下他信你還是信我!”
與此同時,她在心中看到:豬豬陛下,先借你一用!
劉徹果然好用,太醫令麵目竟扭曲了一下。
顯然江陵月的做法出乎了他的意料,又讓他無法反駁。但他猶不服氣:“除了陛下,還有長安的輿論,女醫就一點兒也不在乎?”
“不在乎。”
她都已經被長安人民傳成神婆了,身上還背負著離奇的百合緋聞。名聲再差還能差到哪兒去?
江陵月望了一眼仆婢們:“咱們都回府上去吧,彆理他了。不管他做什麼都彆理。”
和這種人白費口舌毫無必要,隻是浪費時間而已。
“敬諾。”
說完,她就再不理太醫令的呼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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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醫,您且彆氣了,為那種人生氣實在不值當。”婢女溫順地撫著江陵月的背脊,安撫她道。
顯然,她也聽說了門口的鬨劇。
江陵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沒有啊,我不是在想那個人……我是在想彆的事情啦。”
婢女頷首,便閉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