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月一瞬間心如鼓擂, 澄澈的雙眼直勾勾的,捉著霍光的袖子激動道:“是什麼……”
霍光說:“溫度計。”
啊,可惜不是玻璃。
江陵月心底的期望落空, 莫名感到一陣失落。不過數息功夫, 後知後覺地湧起了一陣潑天的狂喜——自己剛才怎麼好意思挑三揀四?明礬和溫度計也是很有用的啊!
她揉了揉僵硬的雙頰,仍然覺得不可置信:“這真的麼?真的有人這麼快做出來了?”
“稟報之人是這麼說的, 但我不確定是不是陵月你想要的那種, 不若你去瞧上一瞧?”
“走,咱們一起去!”
走在路上時, 江陵月還托著下巴沉思著, 明明玻璃還沒被製造出來,溫度計的外管又是用什麼做的?
該不會把她的儀器給拆了吧?
進了空曠的屋子後, 江陵月隻見三二人正圍在溫度計邊上, 見到她來了飛快起身,舉止間還有幾分手足無措。
“祭酒。”
“江祭酒。”
她衝他們和煦地笑了一下:“聽說你們做出了溫度計?”
“是, 是的。”有個學生結結巴巴朝地上一指:“不過、不過我們隻是個打下手的,主要還是靠趙師兄。”
“對啊,主意全是趙師兄想出來的。”
趙師兄?
經那兩人一指, 江陵月才留意到唯一沒有站起來的學生。他坐在地上兀自沉默著, 用帛巾細細擦拭溫度計,淡漠的眼中絲毫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她眨了眨眼, 也蹲下身子:“是你做出的溫度計麼?”
老實說,當看到實物的一瞬間, 江陵月可以原諒一切。
——單看溫度計的外表,簡直和現代的溫度計一模一樣。倘若連功能也能完全複刻,就算把玻璃儀器拆了也值得啊!
她眯著眼細細看去……天啊,透明的管身上甚至標出了幾道模糊的刻度, 但她下發的竹簡裡根本沒寫這一條。
江陵月腦中火花“嚓”地閃了一下。
她有一種預感,這位“趙師兄”絕對是個天才發明家。
便在此刻,“趙師兄”徐徐轉過頭來:“是,是在下發明的。祭酒,在下能留在醫校了麼?”
江陵月微怔了一下。
“趙師兄”看起來年歲並不大,通身的氣質卻冷峻,像極了電視劇中的江湖俠客,一看就很有閱儘山水、看透滄桑。
並不像刻板印象裡的發明家。
江陵月遲疑著開口道:“你先說你做出溫度計來的思路。再由我親自測試一番。如果功能也沒有問題的話,自然會把你留下來。”
她沒說出口的是——如果真是他一手做出來的,不僅要把他留下來,而且要把人家好好供著。
趙遙笑了一下:“好。”
他把手中的溫度計交到江陵月手裡:“祭酒下發的竹簡中有雲,以液體填入細管中,遇熱上浮遇冷下縮,可測周溫之高低。我便依言照做,造出了這麼個東西來。”
原來不是玻璃,是水晶啊……
江陵月以手輕彈管壁,發出了一聲脆響:“你往管中填充的是什麼東西?是水麼?”
“水銀。”
江陵月險些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趙遙困惑了一下:“祭酒不知道什麼是水銀?”
不,我當然知道。
就是因為知道,才會震驚啊。
江陵月麵色十分複雜,望著趙遙緩聲道:“你怎麼會想到用水銀的?我竹簡上並未寫明。”
世界上第一個溫度計是伽利略發明的。他當時就是用水作為載體。把芯子換成汞,也就是水銀,還再要過一百多年後。
趙遙是怎麼想到的?
難不成,他也是個穿越者?
然而,江陵月左看右看,都沒看出這人有一絲認親的意思。他唇角微勾,反而笑道:“水?水遇熱則氣,遇冷則冰,如何能測出溫度高低?女醫欲做溫度計,沒把這一點考慮在內?”
江陵月:?
好微妙啊,怎麼感覺被嘲笑了?
“水銀有巨毒,用朱砂提煉更加危險,稍有不甚就要一命嗚呼。我是怕寫出來後,你們不要命地去煉製,才刻意略去了這一步。”
言外之意,你以為是我想不到?
錯了,是因為我在大氣層。
“不過你很厲害了。既知道熔點沸點的概念,也知道怎麼用朱砂煉汞。這些東西是有人教你的麼?”
掌握這兩個步驟,溫度計技術頓時提前三百年啊。
趙遙麵色黯淡了一瞬:“……師門傳承,不值一提。”
“那你師門還挺厲害的哈。”江陵月的腦子裡飛快掠過了什麼,但很快又被忽略了。
霍光,和另外兩個學生:“……”
聽不懂,但感覺好厲害。
他們呆在一旁,又見江陵月命人端來冰盆和滾水:“如果是水銀溫度計的話,理論上是可以測水的冰點和沸點的……我的天,居然真的可以!”
她連忙在水晶管子上做了個痕跡,拉著趙遙的衣袖就道:“快換身衣服,然後跟我走吧。”
“去哪?”
江陵月說:“進宮,去見陛下。”這種利好全國農業的發明,不見劉徹不足以發揮最大的用處。
出乎意料的是,趙遙兀地臉色一白。方才看慣風雲的淡定從容消失無蹤,唯餘滿麵的驚惶:“祭酒……您……”
他咬牙道:“您還是自己去吧!”
江陵月一下子懵了:“你和陛下有仇啊?”
孰料此話一出,趙遙麵色愈發倉白,反向印證了她的話。
江陵月:“……???”
她就是下意識隨口一說?怎麼還真有仇啊?等等,和劉徹有仇的都有誰來著?太多了數不清啊。
電光火石之間,千頭萬緒串在一處,彙成唯一的答案。
江陵月脫口而出:“難道你是墨家傳人?!”
熟諳格物學,又獨成一派師門。平日以遊俠兒麵目示人,又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對劉徹不對付的,還能有誰呢?
——隻能是墨家啊。
趙遙的唇角緊繃著:“非當代靈子者,不敢妄稱傳人。以及……我已經被驅逐出師門,也不能自稱墨家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