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侯?”
江陵月這時候已經有點累得恍惚了。她看了眼來人便下意識放鬆身體,口中卻喃喃道:“彆抱,我身上臟。”
霍去病卻恍若不覺。
把她摟得更緊,橫空抱進懷裡。
江陵月感受到一頭一腳懸空的感覺,象征性掙紮了一下,然後口嫌體正直地躺平了。沒辦法,她實在太累,連站著都在耗費所剩無幾的力氣。
至於臟不臟的……
算了,在戰場上就彆談衛生問題了吧。
一進入到溫暖之處,疲倦就從四肢百骸中蔓延而出。兩人行至一處安靜的地方時,她便耷拉下眼皮:“軍侯,封山的事情都準備好了麼?明天來得及?”
“差不多了。”霍去病俯身親了下她眼皮:“明日我代陛下為主祭,陵月代我為亞獻,如何?”
“還有我?”
感受到眼皮上的溫熱,江陵月一瞬睜大眼睛:“怎麼還有我的事……可是我不懂儀禮,怕給你丟醜。”
霍去病又親了一口,這一次是臉頰:“那陵月覺得,誰來代替我比較合適?李敢?”
“……那還是我吧。”
這一句話成功惹來霍去病的輕笑。
旋即,他便用手掌覆上江陵月的眼,溫聲道:“好生歇息罷,今日的事情我全都聽說了,實在辛苦陵月了。明日一切有我,不會出錯。”
“還有,多謝了。”
這一聲謝,是
為他麾下的士兵而道。那些多出來的神情針劑來自何處,
彼此的心中都有數。他不會問,
也不會視若無睹。
等等,麻醉劑可不是什麼神仙之物啊……
江陵月剛想開口解釋,意識已經陷入了一片沉鈍。奔湧而出的倦意拖拽著她陷入了黑甜的夢鄉。
再度醒來時,身邊的人已經不見。衣服卻換了件新的,渾身上下也沒有絲毫黏膩,清爽不已,一看就知道被仔細用水擦洗過。
江陵月:???
她驚得差點跳起來,臉也燒得通紅。
難道是霍去病……?
“江女醫,你醒了?”耳畔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片刻後,義妁出現在了麵前:“怎麼樣,你休息好了麼?軍侯囑咐我今日封山,讓你好好養精蓄銳。”
江陵月咽了下唾沫:“是你給我擦身,換衣服?”
“對啊。”義妁瞬間明白了她這個問題的用意,臉上浮現起曖昧的微笑:“軍侯他是個君子呢。”
江陵月:“……”
好尷尬。
但幸好,是虛驚一場。
為了掩蓋尷尬,她故意揉了揉眼睛:“現在什麼時辰了?我一共睡了多久?”
“差不多四個時辰罷,我也剛醒。”
義妁又從箱籠中翻出兩件衣服來,都是女子的樣式:“軍侯還囑咐我,讓你今日儘量多穿些衣服。”
“因為要祭天?”
“不是。”義妁老實道:“他說因為山上冷。”
江陵月:“……”
有一種冷,叫霍去病覺得你冷。
但她還是乖乖地為自己裹上裙裾,裡三層外三層的。曆史上霍嬗就是封禪祭天之後年幼夭亡,傳聞是在泰山頂上得了風寒被冷死的。她可不能重蹈覆轍。
義妁一邊整飭著衣上褶皺,一邊詢問著她麻醉劑的事情:“那麼神奇的東西,果真能用藥草來炮製?”
“對。”江陵月道:“我還有一個方子,但有很多局限。”
那個方子隻能用於獸醫。用在人的身體上,臨床效果遠不如係統原裝的麻醉劑好用。
“義女醫感興趣不妨親自試試?我隻知道主藥是曼陀羅花,其他的需要你自己斟酌。”
“曼陀羅花?”
義妁也是熟稔藥理的人,眼前一亮:“妙啊!以此花入藥,起風痹暈眩之效……”
她手下動作漸慢,陷入了沉思。
江陵月也不打斷她,自己把衣裝整飭了一番。一切收拾停妥,她覺得自己像個過度包裝的禮盒款粽子……
“陵月。”
霍去病的聲音隔著帳篷傳來:“你可醒了?”
“我已經收拾好了——”
江陵月一下子掀開帳簾,頓時眼前一亮。霍去病這身也太帥了吧?紅黑相間的漢朝經典搭配就不說了,他發上竟罕見地帶了冠冕,襯得整個人愈發勁瘦如鬆。
紅衣鮮烈,黑甲沉穩。傲骨如刀巍巍而立。從骨子
裡散發出的意氣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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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讓人移不開眼。
也晃得江陵月睜不開眼。
但她從心裡覺得,霍去病就該是這個樣子的。飲馬瀚海,封狼居胥。他本該如此驕傲恣意,旁人再也比不過。
“陵月何故這樣看我?”
但這樣的霍去病卻對她笑道:“是我有什麼不妥?”
江陵月點頭又搖頭:“沒什麼不妥的……就是軍侯你偷偷穿漂亮衣服,卻不告訴我!”
相比之下,她穿得像什麼呀。
霍去病啞然失笑,低聲道:“我沒料到會有今日。”
“真的嗎?我不信。”江陵月表示嚴重的懷疑。他要是沒想到封禪之事,為什麼出發前還把冠冕帶上了?
你小子,怕不是早就想效仿舅舅直搗龍城,在匈奴的神山上祭天,狠狠地羞辱他們!
她眯了眯眼,沒有戳破:“算了,咱們走吧!”
封者為祭天,禪者為祭地。
此刻天還沒亮,正是禮法記載中的起始時刻。一行人騎著馬浩浩蕩蕩地上了狼居胥山。山間的冷風幽微,時有窸窸窣窣聲,大約是猛獸見了成群結隊的一群人,默默避開了。
一路到了山頂,江陵月忍不住哆嗦了下。
“好冷!”
她算是理解為什麼霍嬗會死於祭天了。這溫度誰能遭得住啊?即使她特意多包裹了好幾件,仍是等不住寒風的侵襲。
忽地,一件披風搭在身上,帶來陣陣暖意。
“當心些。”
不用問就知道是誰的聲音。
“哎……”
“咳咳咳。”
四周或是羨慕地歎氣,或是起哄的怪叫。待江陵月一一看過去時,那些人表情又裝得像個正常人了。
這群人,把好好的封狼居胥儀式感都破壞了。
她氣得簡直想笑。
但轉念一想,狼居胥山可不是泰山,而是匈奴人的聖山。他們祭祀得越隨意,不就意味著對匈奴越羞辱麼?
如此,她才釋然了不少。
接下來的一切,江陵月都站在祭壇的一旁靜靜站著。就像沉浸式觀看一場大型的古代文化表演秀。
積土列石,以為壇。
歌仙頌神,以為頌。
金策玉牒,以為冊。
刻石記功,以表功。
……
殺牛宰羊,以為祭。
燔柴瘞血,以饗鬼神。
最後兩步時,江陵月才真正參與進去。作為亞獻她站在霍去病的身後一步,跟隨他的步伐而動作,隨他捧酒頌詞。兩道身影一紅一青,成了狼居胥山頂最醒目的風景。
“敬祝諸山神靈,佑我大漢子民。”
“敬祝諸山神靈,佑我大漢子民。”
牛羊的鮮血混著柴煙氣嫋嫋而生,豎成長長的一線白色飄入天際,最終消失不見。
仿佛此地的神明,當真聽到了他們的祝
禱。
江陵月怔怔地望著那道消失的煙氣,忽然有種福至心靈之感。難怪古人都在山上祭天,人如螻蟻不見蹤跡,寥廓之間唯有己身,誰又忍不住生出與天地溝通的感覺?
她若有所感,連忙閉眼默念——
倘若山川真的有靈,除去大漢子民之外,也請您保佑眼前的主祭吧。漢家青史上,他的名字注定和這裡聯係在一起,千年之後青史不改,榮冕相乾。
除霍去病以外,還有誰配得上封狼居胥?
還有兩千年後的一個她,有幸親眼見證了這一幕。見證了一個千秋不朽的傳奇。
“陵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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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就是想事情想入迷了。”
江陵月連忙起身,才發現一滴淚珠墜落在頰邊,洇開一片濕潤。原來不知不覺之間,她竟然落下了淚來,自己一點也沒有發現。
霍去病的神情一下子更不好看。
他用手指揩掉江陵月頰畔的淚水:“怎麼掉眼淚了?”
江陵月本想搪塞是被風吹得眼睛進了沙子,才會生理性流淚。但她頓了頓,還是說了實話:“我是高興得,激動得哭了。”
她一瞬不瞬望向霍去病,眼底翻湧著他看不懂的情愫。隔著死生,隔著青史、兩千年的光陰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霍去病,你知道嗎……我是在高興,以後彆人再提起你的故事,裡麵也有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