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充從來沒有這般慶幸過,他和南越國的趙氏王族沒什麼瓜葛。
因為有瓜葛的使者,都被呂嘉殺了。
呂嘉現在是南越國真正主事之人。他殺了南越王趙嬰齊、扣留下王後和太子母子二人,自己臨朝稱製,大小事鹹決於他。
雖然沒有稱王,但也離那一天不遠了。
江充總是疑心,呂嘉暫時沒有稱帝,就是為了不和大漢徹底撕破臉。但他野心靡巨,不可阻擋,遲早有走上這一步的一天。
沒想到,他把這個猜想告訴了使團的其他人,反而招致了一通嘲笑。
“想什麼呢?他怎麼敢?”
“趙氏才是大漢承認的南越王族,區區呂嘉,嗬,算哪根蔥?”
江充:“……”
不過,他也能理解使者們的想法。安國少季也好,樛氏也好,他們都是靠著和南越王後的親族關係,才混上了使團主事的身份。
呂嘉對他們來說,妥妥的異教徒一個。
但是,你們也不能罔顧事實,盲目支持趙氏啊?現在南越掌權的人就是呂嘉,南越王後太子都在他的手下被軟禁著呢。要想說服南越歸漢,肯定要啃下這塊硬骨頭,天天吹噓你和王後的關係,能起到一丁半點的作用?
江充在心底給這群人標上了蠢貨的標簽,默默遠離了他們。同時他也知道,這次出使十有八九會失敗了。
事實也果然如他所料。
呂嘉輔佐了三代南越王,也極為得民心。他傳出消息要自立為帝,國中百姓一大半都是支持的。
也隻有南越王母子,才會視漢朝使者為救命稻草、天神下凡。指望著靠兩千人使者團,就能掀翻呂嘉的統治,還政於君。
然後,果不其然地失敗了。
事實上,在使者團們進入南越的第一天,江充就感受到了許多的不對勁。呂嘉對漢朝使團的態度,絕不是對待正常使者那樣警惕或提防。
或許他在一開始,就抱著讓使者有去無回的心思。
但江充的心一貫很冷,即使他發現了有蹊蹺,也沒有吃力不討好地通知同胞。自己拿著糧食買通了呂嘉身邊的人,“不經意”透露了自己是萬戶侯兄長的身份。
消息傳到呂嘉的耳朵中,他心有顧忌,下手的時候放過了江充一命。又從簡短的幾句交談之中,看出他身上似乎有點乾貨,時不時問上他幾句關於大漢的情況。
與此同時,大漢收到的消息,也都是透過江充的非正常手段傳出去的。
至於使團的領頭之人吧?
呂嘉調查清楚了他們的來曆,都是和王後樛氏沾親帶故之人,在長安沒什麼背景。
既如此,殺了就殺了。
他的吩咐一下,南越人立刻合圍了使者團的住處,殺死了安國少季等人。連同南越王後、太子也命歸黃泉之下。
幸存者少之又少。
這段經曆說來雖然簡短,但江充的每一步走得都驚險至極。
萬一哪個關節出了差錯,等待他的就隻有死路一條。
也不能這麼說。
至少,江充現在還沒有徹底擺脫險境。他把一顆指頭大小的玻璃珠塞在呂嘉親信的手裡,對麵漠然地一頷首,假裝沒看到被放出去的信鴿。
信鴿腿上的信箋中,記載著這些日子使團的下場。
領頭者儘死,生還者百不存一。苟活之人的日子也不好過,急求長安城的支援。
江充誠心地祈禱,大漢能夠早點收到訊息,並且能快速做出反應。隻有王師踏平南越,他的安全才能真正獲得保障。
不然,呂嘉下定決心和漢廷撕破臉之日,就是他命喪黃泉之時。
但江充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代表大漢攻打過來的將軍,居然是霍去病!
他不是驃騎將軍麼?
驃騎,顧名思義不是擅長騎兵作戰?怎麼來南越國打水戰的事,他也要摻和一腳啊?
江充收到這則消息時,兩眼一黑,差點昏死過去。作為霍去病名義上的大舅子,實際上和他有過恩怨的人,他看見這人自然是做賊心虛,擔心他會見死不救。
但是,當霍去病一人站在高大的樓船上,背手而立、俯視著城寰時,他還是感到了一絲難言的安定。
和曆史上一樣,征南越的大軍攏共十萬人,分彆由樓船將軍、伏波將軍二人領軍。
唯一的區彆是,這兩個人都要聽霍去病的指揮。
伏波將軍路博德,不用說,妥妥的霍去病的小迷弟一枚。是以,霍去病把他派出去單獨領兵。
另一位,也就是被留在身邊的樓船將軍楊仆就不那麼順服了。
他和江充有著相似的疑問:驃騎將軍的名號聽起來響亮得很,可那是在北方的匈奴戰場上。現在涉及到的是水戰,他能行?
霍去病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地理條件從不會限製一個天才將星的發揮。
劉徹曾經下旨,令南夷諸國也發兵,和大漢一同討伐南越。結果他們半途借道且蘭國時,且蘭國王不知道為什麼,腦子一熱,把派過去的使者殺了。
然後,楊仆就眼睜睜見證了霍去病如何隻用一天一夜的時間,就把整個且蘭國滅掉的。
且蘭國多山多水,也多蚊蟲、瘴氣。也許正是有這樣一道天然的倚仗,其國王才敢放心作死。
結果呢,大漢士兵一個個攀山涉水,如入無人之境。雖然比不上原住民靈活,但半點沒被複雜的地形所阻礙。
加上他們的裝備更先進,體格更優秀,拿下且蘭根本不在話下。
“這,這……”
不是說,有許多士兵是從漠北戰場上退下來的嗎?他們不都是騎兵嗎?
怎麼會在山林間這麼靈活!!!
直到霍去病轉過身,向他投來奇怪的一瞥,楊仆麵上一熱,這才發覺自己把心底的咆哮全給問了出來。
好在霍去病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此刻,他正處理著手背上無關緊要的小傷口。唇角微繃
,聲音淡淡:“他們從戰場上下來,已經足足半年有餘。”
什麼意思?
楊仆先是懵了一瞬,下一刻就倒吸一口涼氣。
足足半年有餘?也就是說,隻需要區區半年的時間,霍去病就能把一支騎兵的作戰習慣統統改掉,再訓練成合格的山林作戰部隊?
他本人還覺得這個時間已經很長了?
什麼叫人比人,氣死人啊!
一口氣噎在楊仆的喉嚨裡,他差點沒梗過來。有時候,就是這種無意識的輕狂,才更加殺人於無形之中。
在曆史上,他也是漢武帝後期有名的將領,立下了戰功赫赫。
但在且蘭國的一夕傾倒麵前,也不得不對冠軍侯之名心悅誠服。
勇冠三軍,當如是。
漢軍們且戰且行,一路上俘虜了小國無數,捷報也源源不斷傳入長安。
終於,兩行兵馬各自突入進了南越的防線。其中霍去病所率的主力攻破了零陵、自離水而下,一路勢如破竹。
與之相呼應的是,伏波將軍路博德也征發了巴蜀之地的囚犯、降國夜郎的軍隊,從蒼梧進軍。兩相夾擊之下,不出數日,漢軍就在地圖上撕裂一道巨大的口子,撕破了南越國的防線,也揭露了其外強中乾。
兩路縱隊一道彙集於番禺。這裡離海極近,是最南越國最核心、最腹地之所在。
亦是呂嘉的大本營。
呂嘉也擺好了陣勢,決心要和大漢殊死一戰。
在呂嘉的想象中,大漢固然是一座龐然大物。但是他們南越休養生息了數十年,一點也不弱。之所以漢軍一路上能勢如破竹,都怪守將太廢物、太沒用了。
如果是他守城,一定不讓漢軍得逞。
然而,當真正和漢軍打上照麵之時,他發現自己好像錯了……
漢軍的樓船,比他們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