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37.(1 / 2)

上鉤 川瀾 17187 字 4個月前

盛檀頭疼得像有千萬個重錘在砸,也抵不過心口盤踞的痛感,刀剮斧鑿似的一下一下碾著,想咳嗽想乾嘔,想歇斯底裡大叫,眼淚一層乾涸掉,又一層淌出來,有什麼更熱的液體滴在她臉上,她混混沌沌伸手去摸,指尖上全是鮮紅。

……血。

陸儘燃的血。

她拚命掙紮,要從他身體的禁錮裡出去,把他擋在自己後麵,但沒辦法,他銅牆鐵壁,反複在她耳邊喃喃,那些斷續的語句被轟響聲掩蓋,支離破碎。

“彆動。”

“檀檀乖,聽話。”

血越聚越多,從他耳側滑下,流進她嘴角,她完全崩潰,撕開堵塞的喉嚨喊他名字,眼前光影錯亂花白。

碰撞的衝擊力全被他承擔,變形扭曲的車廂中,她縮在這個血肉之軀圍成的小小堡壘裡,精神坍塌,發出變調的嘶聲。

“檀檀!檀檀!”

“彆緊張,先離床遠一點,給她呼吸的空間,病人沒受傷,這是對車禍事故的應激反應——”

盛檀半昏半醒,耳中嘈雜,陸儘燃的聲息越來越遠,被其他噪音取代,她慌不擇路地去抓,撲了空,恐慌一瞬淹沒她,她發著抖強行睜開眼,空洞地看著搖晃的輸液瓶。

“醒了!醫生——她醒過來了!”

簡梨的聲音,還有劇組其他人,黑壓壓一片。

盛檀張口,發不出聲,她思維不清,不知道自己在哪,反射性坐起,頭重腳輕地要下床。

針頭被扯動,護士忙把她按住,讓她躺回去。

簡梨雙眼通紅,是在場唯一懂她心情的,哽咽安撫:“你在醫院裡,安全了,燃燃已經搶救結束,在隔壁病房,還沒醒過來,江奕陪著他,目前……目前脫離危險了,你彆怕。”

盛檀輸的藥裡有少量鎮定成份,醫生看她的狀態,臨時又給她推了一針。

簡梨看得心驚肉跳,淚一直流,知道她擔心,儘量穩定地跟她說話,告訴她情況:“車禍發生時候,司機及時打了舵,幸運避開了傷害最大的角度,他當時還有意識,拚力報了警,叫救護車,那個肇事者抓住了,說是酒駕,喝了一瓶多白酒開車,肯定要判刑的。”

她攥著拳:“我們得到消息馬上趕過來,燃燃那時還在搶救室,司機說車禍現場他整個背都不能看了,人裹在你身上,連警察和醫生到了,第一眼都以為他……”

簡梨沒經曆過這種生死大事,顫著聲一股腦說完,才意識到有些話不該讓盛檀現在聽,後麵那句“如果是你受正麵撞擊,肯定就沒有活路”及時咽了回去。

盛檀被藥物控製,僵冷地躺在病床上,嘴唇輕輕囁嚅,重新合上眼命令自己冷靜。

冷靜不了,她就機械地扣著掌心,用肢體疼痛碾壓情緒,一次次反複,到細嫩皮膚上都是深深淺淺的月牙形破口,她才發出醒來後的第一聲:“我沒事,讓我下床,我去看他。”

“哎,病人不能——”

“讓我

去看他!”盛檀蒼白臉上過於平靜,顯得異樣懾人,驀地厲聲,“我根本沒受傷!我有什麼不能動的!”

她不顧阻攔,迅速拔掉輸液針,膠布一摁貼住針孔,穩了穩腳步迫切往外走,醫生無奈地擺擺手,示意不要強迫她了,簡梨趕緊跟上去扶她,把她帶到隔壁。

為了不引起大規模輿論,事故發生後一直儘力保密著,住的也是醫院vip樓層,都是安靜的單人病房。

盛檀握著門把的手不停哆嗦,用力攥了攥才控製住,推開進去,病房裡光線很暗,江奕背對門坐著,擋住了床上人的臉,喬微也在,站到床的另一邊,目不轉睛低頭看著。

江奕聞聲起身,盛檀也見到了陸儘燃。

素白被子蓋到他肩上,看不見底下的傷,他臉色像脆弱的宣紙,合眼斂唇,仿佛隻是生病睡著。

盛檀呼吸困難,喬微激動地上前,壓低聲衝她說:“他為你變成這樣的,盛導,你到底是給他灌了什麼藥,他才對你——”

盛檀麵無表情反問:“你是怨恨我因為車禍,害得你走不成電影節的紅毯,不能趁機跟陸儘燃炒CP,還是因為這場車禍意識到,無論你想什麼手段,怎麼努力,他都在為我拚命,不可能理你配合你,你才這麼惱羞成怒?”

喬微如鯁在喉。

盛檀扯了扯唇角:“他還昏迷著,不是真的關心他,就給我出去。”

喬微紅著眼反問:“你憑什麼這麼篤定,我就不能是真的喜歡他?你自己玩他,就覺得彆人也都這樣嗎!”

江奕一臉煞白,先把喬微推出病房,回來跟盛檀說:“醫生說燃燃是撿條命,車撞擊的角度算老天開眼了,加上冬天衣服的厚度多少有點緩衝,骨頭內臟沒什麼大事,主要是頭撞到了,一時醒不過來,狀態也不好說,還有他後背……就算是皮肉傷也……”

他不忍說下去。

那會兒他是親眼目睹,燃燃背上包紮好的大片繃帶很快就紅透過去,又重新換,露出來的傷讓他光是看著都冷汗直流。

本來燃燃不能平躺,但頭上受了撞擊,需要平穩姿勢,不得不把傷都壓在下麵。

盛檀整個人凍在一層冰殼裡,點頭輕聲說:“知道了,還好蘇白裸上身的戲都拍完了,是不是?”

江奕驚詫地愣住,消化不了這麼冷酷的一句話,轉眼對上盛檀空蕩的瞳仁,他心又一墜,知道她不對頭。

他擔憂地想要安慰,盛檀強硬把他推出去,關上門。

她慢慢走到床邊坐下,望著陸儘燃,伸手觸摸他乾澀破口的嘴唇。

盛檀渾身酸痛,探過去在上麵親了親,恍然覺得自己也不濕,匆忙喝了幾口水,唇肉跟他粘合,給他一點點潤著。

她指尖碰著他烏長的睫毛,描摹他鼻梁臉頰,把被子遲緩地掀開,看到他後背纏到胸前的層層繃帶。

現在不知道幾點。

好像深夜吧。

一點聲音都沒,連他心跳都是微弱的。

車的角度或

者身上的衣服,那輛車撞來時,陸儘燃哪裡會考慮,他是抱著替她去死的心。

盛檀不堪難受地伏下去,頭靠在陸儘燃手臂邊,抓著他冰涼的肌理想暖過來,但都是徒勞,她窒息感更重,渾渾噩噩踢掉鞋子,爬上並不寬敞的床,纖細蜷著身,側躺在他身邊,緊緊貼著。

“對不起啊,”她音量很小,分不清是對昏迷的人說,還是自言自語,“我玩弄感情,為了自己目的,把你弄成這樣,陸儘燃你也是騙子,你連愛我都沒說過,就敢做出這種事。”

她空茫地望著虛空,握住他手指的時候一直打顫:“是姐姐的錯,你小的時候,姐姐就沒教過你,不要輕易把心給彆人,不要把彆人看得比自己重要,更不準搭上自己的命,現在你長大了,姐姐又來害你。”

“我錯了陸儘燃,我錯估你的初戀,”她嘶啞地說,“我想要你淪陷,讓你迷戀我,可我沒想過,我還什麼都沒有給你,你就會傻到這個程度,哪有人用命談戀愛的,你喜歡一個人,就要把自己掏空麼,我怕了你了。”

盛檀無聲地笑,眼前水光模糊:“我不該招惹你,我不該……讓你陷進來,我這裡隻有騙局,給不了你想要的感情,我沒什麼能夠回饋你,現在後悔喊停來得及麼。”

她仰頭,不厭其煩親吻陸儘燃的唇。

阿燃,到此為止吧,我不想用你來報複了。

我認輸。

我道歉。

隻要你醒過來,我跟你坦白事實,告訴你我的卑劣,讓你知道,我從最開始就沒有對你動過心。

我絕對……絕對沒有動心。

盛檀眼尾劃下水跡,潤透陸儘燃肩上的衣服。

阿燃,電影你拍完吧,我捧紅你,補償你,如果實在不想拍,我也沒怨言。

趁著我們之間還沒到最後一步,還有餘地,你離我遠一點,找一個正常的女朋友,我不值得你這樣。

彆再燃燒自己了。

車禍發生的第三天上午,醫生在病房會診過後,確定陸儘燃的各項指標有了明顯好轉,應該能醒過來,盛檀木然站在旁邊,詳儘記錄著醫生口中的注意事項。

她親眼見到了陸儘燃背上的情形,眨眼都忘記了,就那麼定定地注視著,過於強烈的刺激和心疼蹂.躪著她的胃,她衝進洗手間吐了幾次,用冷水洗了臉走出來,正碰上走廊裡麵無血色的梁原。

梁原在出事當天就來了,比江奕還要上心,整夜整夜守在外麵,眼都不合,滬市幾大醫院的專家都快被他請遍了。

盛檀不理解,談今科技的副總,從前見一麵都難如登天的人,為什麼會這麼在意。

但也是因為談今適時地力挽狂瀾,車禍消息一直妥善壓著,沒有傳開,電影節那邊找了彆的理由缺席。

“梁總,”盛檀問,“這次幫忙,我會回報的,你總留在這兒,是還有事嗎。”

梁原急死也不能表達出來:“我不放心,咱們的合作,燃燃是重中之重,老板讓我…

…讓我守著他醒。”

盛檀沒心思深究,隨他去了,開門讓他進病房看看。

梁原心都要停跳,隨手把手提包擱在牆邊椅子上,湊近病床,手止不住抖,牆上的小型通話裝置裡,護士喊了一聲:“7號病房家屬取藥——”

盛檀轉身就要出去,梁原快她一步:“盛檀姐你休息吧,你都守了兩天兩夜了,我去,保證錯不了。”

7號房在走廊最裡麵,離護士站遠,梁原剛走,病房門就又一動,一道腳步聲急促傳來。

盛檀以為是他忘記什麼,扭頭看了眼,意外見到風塵仆仆的秦深進來。

秦深上下看她,確定她安然無恙,凝重表情才和緩一點,立即又關注病床上的陸儘燃,蹙眉低聲問:“出這麼大事,怎麼不告訴我,弟弟怎麼樣。”

他補充:“如果不是我在醫療係統熟人多,哪會知道你出車禍了,你都不知道要找我幫忙嗎?”

盛檀搖頭,莫名不想讓秦深在病房裡多留。

阿燃要是知道,肯定不願意。

他那麼愛吃醋。

秦深低歎:“你彆排斥我,我追求你,不代表勉強你,拋開這一層,我們之間還是有舊情分的,對麼,這次我也不是空手來,我請了京市幾位權威過來會診,今天就到。”

盛檀這才有了點精神,秦深手裡提著公文包,環視一圈,沒彆的合適地方安置,就也放去了牆邊椅子上,跟梁原的包挨著。

他怕吵到陸儘燃,示意盛檀出去聊,在門外話還沒說兩句,他手機就響了,是請來會診的專家。

秦深第一時間接聽,片刻後捂住話筒,低低跟盛檀說:“學妹,幫我去包裡找一份白色封皮的資料,把這個電話號碼記在上麵。”

他報完一串數字,盛檀怕忘記,快步回病房記錄,她捏著筆走到椅子前,怔忪兩秒,沒有分清哪個才是秦深的包。

兩個不同品牌的男款公文包並排放著,但皮質接近,都是黑色,她沒留意過誰拿著哪個。

盛檀聽著秦深在走廊裡走遠了些,去找他問太耽誤時間了,號碼她都快忘記,她又看一眼,判斷秦深是後來的,包應該靠外,就拿了左側的。

她拉了下包柄,發現拉鏈敞開一半,裡麵露出一個灰白色封皮的文件夾,更確定了。

盛檀寫下號碼,手有些發軟,從車禍開始就沒恢複過來,她一下沒抓緊,文件掉在地上,自然攤開。

她俯身去撿,目光定格在其中某一頁上,是一張醫院報告單。

上麵清清楚楚印著患者姓名,於妍,她的媽媽。

盛檀眼睛似乎不會眨動,盯著上麵的日期,腦中滯澀地轉動,確定就在缺失的那一個月裡,而檢查數據,和她掌握的最後一天相比,天壤之彆。

她手去翻動,像伸進了一口冰潭,每一下僵硬的動作,凝成錐子的寒氣都無孔不入,透進她骨縫裡。

盛檀蹲跪在地上,把整本整理成冊的證據全部翻完,速度越來越快,那些關於媽媽死

亡真相的數據,證明,照片,烙印般鑿進她眼睛裡。

她膝蓋脫力地跌下去,愣愣合上,彎下腰抵禦承載不住的滔天刺痛和悔恨,她唇挑了挑,想笑,又落回去,牙關要食肉啖血般死死咬緊。

她踉蹌站起來,把每一張拍照,再塞回包裡,走到病床邊,緩緩坐下去攥住陸儘燃的手,頭埋低,一聲不出,肩膀繃得要折斷。

盛檀嘴唇咬破,雪白牙齒上沾了紅,她緊握著的那隻手仿佛有所感應,動了一下。

她忽然抬頭,手覆上陸儘燃的額角,他眉心收緊,眼睫輕輕震顫,對她挑開。

盛檀衝出病房,幾乎撞上回來的梁原,醫生聽到她喊聲急忙過來。

看著一群人簇擁進去,她沒有再往前走,就停在外麵,遠遠看著病床。

十幾分鐘,還是半個小時,她沒概念,隻聽到梁原和江奕快哭了的聲音在那謝神謝佛。

醫生的診斷也隨之公布,陸儘燃已經醒過來了,沒有嚴重問題,多注意養護,等待恢複,背上的傷還是不能大意。

他沒危險了。

盛檀後退一步。

他需要好好休息。

盛檀又退一步。

沒事了,阿燃活過來了。